不知不覺,從紅葉觀開始的道路已經連接到了楓山深處的懸空樓閣,絕壁上的儲物閣先行修好,在普梅的幫助下,懸空走廊也很快建成,如今這面懸崖絕壁之上,除了云霧閣樓,古松仙樹,還有曲折的懸空走廊棧道與之相連,粗粗一看,真不像是人能建成的。
當夕陽將懸崖染成金色,每間樓閣殿宇的瓦檐都投下分明的陰影界限,仙氣氮盒,白鷺翩飛,任誰看了,也會為之驚嘆。
監工扶搖飛檐走壁,用爪子摸了摸儲物閣的瓦,搖一搖棧道走廊的護欄,又反身往后輕輕一跳,還在空中就已調轉身形,乘風而下,直落到遠處林間新修的山路上,仰頭看著全景。
扶搖很是滿意。
身邊不遠就有尋仙訪道的文人墨客走過,不過他們看不見遠方懸崖絕壁上的宮殿樓閣,也看不見新修的這條路,只覺這是一片茂密山林,在山林間艱難的行走著,一邊相互扶持,一邊小聲議論,賞著深山的風景,尋訪心目中的仙。
狐貍看了他們一眼,眼如琉璃,很快就收回目光,繼續驗收。
而在徽州河畔,游人還要更多。
林覺盤膝坐在青草地上,一邊煮茶一邊思索著「散而復聚」的玄妙,身邊便不斷傳來聲音:
「道長,你看我兒今年可能高中?」
隨即是一個女道人的聲音:
「這我如何知道—」
就這一句,就要比當今天下九成九的道士都要直接得多。
「你看看!」
「我哪會看—」
「你們修道的不都會看嗎?」
「我不會啊——」
這般交談也是住在這條河邊、飛來山下時常遇到的事了。
林覺聽著好笑,轉頭看去。
那是一個衣著質樸的婦人,旁邊還站著一個羞澀的年輕書生。
師妹則是皺起眉頭,一臉為難。
想她一個從未進過學塾的道土,對四書五經還沒有尋常書生了解,既對科舉一竅不通,她在山上也不是學扶戰的,是個力工,哪里知道這個?
婦人見她如此,有沒有品出「這個道士不會算命」不知道,但似乎咂摸出了另一點一一這個道士不會收錢。
「那道長你會什么?你會做法嗎?」婦人又問道。
「這個倒會。」小師妹答。
「聽說京城有個什么朱衣人,只要參加科舉考試的人,只要被他看著點了點頭,就能高中!道長是高人,既然會做法請神仙,能不能讓道長請他在我兒考試的時候,對我兒點點頭?哎呀民婦在此謝過道長了.」
「這—」
師妹頓時更為難了,甚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余光一警,師兄正在旁邊笑。
小師妹神情頓時嚴肅起來。
「貧道修為尚淺,道行低微,是沒有這個本事了,也幫不了善信。」
說著一頓,抬手一指旁邊:
「不過我家師兄修為深厚,道行也高,你看他那老長的胡須就知道了,你去問他,他定知曉。」
婦人心中有了判斷這個女道士確實不行,沒什么本事。
于是又轉過頭,帶著自家羞澀的兒子,走到那位一臉長髯、悠閑煮茶的道人旁邊。
「道長!求您看看!」
林覺無語轉頭,看向那方師妹。
師妹一臉嚴肅,和他對視。
雖然臉上不見多少表情,可是那微微左右橫移的目光,卻是出賣了她此刻心中暗藏的神情。
「唉——..—」
林覺收回目光,嘆息搖頭。
婦人則是大驚:「道長為何嘆氣!」
羞澀的書生也緊張起來。
「沒有沒有。」林覺連忙說道,「善信本末倒置了。」
「怎、怎么說?」
「京城確實有個朱衣人,得他點頭的考生往往就能在當年高中,可并不是因為他點了頭考生就能高中,是因為那位朱衣人喜好詩詞文章,常在科舉之時迫不及待進入考場,以搶先閱讀當年的錦繡文章,他看見好的文章才會點頭,而這些好的文章,自然高中。」林覺無奈說道,「因此高中之人是因寫出了錦繡文章才高中,而不是因朱衣人的點頭而高中。就是天上的文曲神也沒有這個本領,何談一個朱衣人呢。」
「這—」
「啊....」
婦人與書生都覺稀奇。
似乎京城朱衣人的故事傳到這里,或者傳到如今,已經成了「得朱衣人點頭就能高中」,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那怎么辦呢?」
婦人急切的對林覺說。
林覺又瞄了眼師妹,見她還在悄悄盯著這方,真是氣她得很。
不過婦人的心緒他也能夠理解。
在這個年頭,科舉便是尋常人家子弟改變命運的最大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因此每到科舉之年,總有人會病急亂投醫,跑遍十里八鄉每個靈驗的不靈驗的宮觀廟宇,求神拜佛,就為增添那么一絲安慰和可能。
因此林覺想了想說:
「自然有辦法。」
「什么辦法?」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身后羞澀的書生聽了,連連點頭。
婦人卻是有些生氣一一勤苦這般人人皆知、人人可走的路,還需要你來說嗎?她辛辛苦苦跑到這里來找一個道土,難道是為了讓你幫忙勸學的嗎?
這既不是她來這里的原因,也不是她來這里想要達成的結果。
這個道士也不行!沒有本事!
余光往下一瞄 連看的書都是空白的,一個字也沒有!煮茶也不會煮!
這三個多半是一群假道士。
婦人愜了一聲,轉身就走。
倒是羞澀書生對他們拱了拱手,行了一禮,這才連忙追上娘親,連連勸她慢些,莫在小路上摔了跟頭。
「還是師兄能言善道。」小師妹走過來對他說,「師妹自愧不如。」
「哈哈你啊—.”」”
林覺笑著指她,又為她倒一杯茶。
不知不覺,在這里已經等了兩年多了。
這兩年多以來,身后這座飛來山一直沒有異象,也不知是真的無緣還是怎么,他們等的時刻機緣一直沒有出現。
好在本也只是清修,不算苦等。
倒是每隔兩三個月,這里就會傳出一些傳聞,說是哪位官人貴人,哪個書生酒漢,又在這里遇到了奇異,甚至有見到山中瀑布和大蛇的。起初三人還曾覺得可能是真的,緣分到了他們那里,不在自己這里,可是細辨才知,都是假的。
即便是大蛇和瀑布,也是參照前人的言論編造的。
倒是隨看他們在這里住得越來越久,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里來了三個道士,
時常如今日這樣,有人來與他們交談,亦或是有人來找他們幫忙。
又因這里本是徽州,是玉鑒帝君的香火地,江道長離得近,也時常來找他們,甚至意離神君也跟著來過一次,無論對于林覺還是小師妹,意離神君都與他們有過緣分,林覺成真得道之時,更得意離神君照顧過,因此他們也以前輩之禮,好生款待于他。
此刻煮著清茶,天光緩緩暗了下來。
天邊漸變,如夢似幻,與山影竹影與岸邊蘆葦、渡口一同倒映在前方河水中,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挑著的漁翁從石板橋上走過,遠處的炊煙更為這般景象添了一分夢幻色彩。
又有一輪巨大山月自另一邊升起。
就在這時,水面忽起一線波瀾。
天光倒影都因此搖晃碎裂。
仔細一看,正是一只白狐,凌空邁步,踏水留痕,直往這方跑過來。
身后一只麻雀,撲扇翅膀。
林覺眉頭一皺,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第一反應,有神靈去山中找麻煩。
然而狐貍飛奔而來,停在他的身邊,卻是仰起頭來,只說一句:
「好久不見!」
輕輕細細,富含喜悅。
道人神情稍緩。
「好久不見。」林覺摸著狐貍的腦袋,「怎么突然過來?也不說一聲。」
「過來找你!給你說!許意已經把懸崖上的走廊修好了,普梅也把懸崖上的房子修好了!」狐貍對林覺說道。
麻雀也飛快的撲扇著翅膀飛來,停在師妹肩膀上,絲滑的一下歪頭,用腦袋蹭她的臉。
然而麻雀告知師妹:
「紫云也——」
「紫云也把路修攏了!」狐貍又說。
「原來是這個呀。」林覺松了口氣,又看向身后的山,「這也值得你們親自過來跑一趟嗎?讓陳牛帶個信不就行了?」
「陳牛不喜歡帶信,他只喜歡給人指路,讓人自己去帶信—」
狐貍一本正經說著,眼珠子一轉,立馬又盯著旁邊師妹肩上的麻雀:
「而且小花很想師妹!!」
狐貍確實天生就善于說謊。
只是這并不能騙過林覺。
于是林覺微微一笑,摸它的頭:「這樣的話,倒確實值得跑一趟。」
正想叫上師妹,帶著狐貍和彩貍離開這里,去附近的山上或者城中相聚,不料才剛邁出一步,就忽然覺得不對。
耳邊不知從哪傳來一陣水流聲。
前方雖然有河,卻一直是一條靜河,碧水靜流,毫無聲息的。
回頭一看—
不知何時,身后的山好像拔高了許多,變得高聳入云,就連那輪明明已經升上山頂的巨大山月也只在半山腰處,被山的棱角擋住了一角。山頂更有一條細細的瀑布,宛如掛在九天之上,灑下一道匹練,水花濺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