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潦草的“日記式提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力透紙背的炭筆字跡。
像是埃爾文在無數個夜晚的糾結后,終于抓住了那道“真理的微光”:
“萬物之性,皆可析分;魔藥之變,循跡可循。”
短短十四個字,便是埃爾文為這套魔藥體系奠定的最根本世界觀 緊接著,他又首次提出了魔素的假說,用魔素這個概念來指代構成魔藥材料的基本單位。
埃爾文認為,火焰草燃燒便是因為“炎魔素”,冰晶花凍結就是因為“冰魔素”。
這是第一次有人將魔藥材料具象化為可分析的基本單位。
為了驗證這個假說,埃爾文進行了他能想到的最“粗糙”卻最直接的實驗。
筆記中詳細記錄了實驗過程:他將火焰草粉末與冰晶花花瓣混合,觀察到兩者同時失去魔力。
他在這段記錄旁畫了兩個交叉的箭頭,一個標著“炎”,一個標著“冰”。
箭頭交匯處寫著“中和”二字。
又在下方補充了另一種可能:“若炎多冰少,則余溫;冰多炎少,則余寒。
魔素相交,或中和,或湮滅,或結合,皆有跡可尋。”
這個驗證十分粗暴,但卻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最后,埃爾文提出了一個關鍵的理論,也是重要的后續研究方向:
只要找到方法測量每種魔藥材料中蘊含的魔素“量”,就能像做菜一樣精確調配魔藥。
或許這些結論看上去內容很少,非常粗糙以及漏洞百出:
沒有精確的定義,沒有嚴謹的推導,甚至連實驗數據都帶著主觀臆斷。
但所有人都無法忽視一個事實:這一切,在埃爾文之前,從未有人提出過。
他完成的不是“從1到100”的完善,而是“從0到1”的突破。
就像在黑暗中點亮了第一支火把,或許火光微弱,卻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埃爾文對這套體系做出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
無人知曉,從無到有,從零開始,研究到這一步,埃爾文花費了多少時間與精力,又經歷了什么。
他像一個孤獨的拓荒者,在無人理解的道路上艱難前行。
可遺憾的是,埃爾文的研究,終究停在了關鍵的地方。
筆記上他的字跡戛然而止。
如今回頭再看埃爾文的研究,不難發現其中還存在根本性的局限,是極其粗糙且不能運用于實際的內容,只能算是一個猜想。
首先,埃爾文缺乏精確的測量工具和概念。
他知道魔素有“多少”之分,但無法定義“多少”的具體單位。
他的筆記里充滿了“少許”、“大量”、“強烈反應”等模糊詞匯。
這對于一個嚴謹的體系來說,是完全不合格的。
其次,他無法將混合的魔素分離開,因此無法制備“標準試劑”。
比如埃爾文面對一株同時蘊含毒和生魔素的蛇牙草時,無法單獨測量其中一種的含量。
最后,他依然認為“魔化”是必要步驟,他的思路是用其他方法代替法師的個人魔化,但屢屢失敗。
埃爾文繪制了宏偉的藍圖,指出了前進的方向,并證明了道路的存在與可行性,但他本人并沒能走出多遠。
就這一部分而言,這卷筆記的總結可以為:是一本充滿天才設想、混亂實驗數據和失敗記錄的筆記。
總之,在埃爾文大概率郁郁不得志的逝去之后,這卷承載著他畢生心血的筆記,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樣,被遺忘在了無人的角落與歲月當中。
幸虧這個世界的書籍價值極高。
這卷記錄著埃爾文猜想的筆記,雖因內容“超前”而不被理解,卻因“羊皮紙材質”與“文字載體”的屬性,得以在歲月中幸存。
就像是一個極為精致的包裝盒,你并不知道拿它能做什么用,但就是下意識地保管,而不是丟到垃圾堆中。
沒人知道這卷筆記在埃爾文逝去后,曾流轉過多少人之手。
最終,它輾轉落入了一個還算顯赫的法師家族手中。
家族里負責審閱古籍的法師,漫不經心地翻開筆記。
掃過那些日記式的字樣與妄想式的想法,只當是某個籍籍無名的法師學徒,因不甘于天賦平庸而寫下的幻想囈語。
他隨手將筆記丟進書庫深處,與其他“無用的古籍”一同封存。
直到里奧出現。
里奧是這個家族一個不起眼的旁系族人,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族人”。
他的祖父是家族某位嫡系的家仆,因偶然立下功勞,才被允許冠上家族的姓氏。
在這個看重血脈與天賦的家族里,里奧從出生起就注定了邊緣的命運。
當家族法師測試出他的“法師天賦極其平庸”后,就只教了些基礎的魔植辨識與魔藥知識,便將他安排到家族的魔藥產業中。
打算等他熟練后,派去管理某家偏遠小鎮的魔藥店,或是看守家族的魔植園。
里奧的人生,似乎從那一刻起就被畫好了終點:
在家族的安排下,做一個循規蹈矩的中層管理者,直到老去、逝去,連名字都不會在家族史中留下一筆。
可沒人知道,這個看似平庸的年輕人,在“研究”與“邏輯”領域,有著被埋沒的驚人天賦。
他能在雜亂的魔藥配方中快速找到規律,能通過細微的反應差異判斷材料的優劣。
只是這些天賦,既無人看見,也無用武之地,甚至連里奧自己,都未曾意識到這份潛力。
直到里奧無意中翻開了埃爾文的筆記。
埃爾文那句“沒有法師天賦,就成不了偉大的魔藥師了嗎?”觸動了他,開始翻看下去。
認真翻看完整卷筆記,與當年家族法師不同,里奧對筆記中的內容近乎癡迷。
埃爾文那些看似混亂的猜想、粗糙的實驗記錄,在他眼中卻滿是閃光點。
他能看懂埃爾文想表達的“魔素拆分”,能理解“精準測量”的重要性,更是相信埃爾文提出的這套新體系的未來可能。
從那天起,里奧成了這卷筆記的第二任主人,也成了埃爾文未竟之路的繼承者。
里奧幾乎將自己所有的空余時間與精力,都放在了這卷筆記的后續研究當中。
很可惜的是,他所付出的這些,并沒能給他的人生軌跡帶來任何的變化。
他依然是籍籍無名的一個法師學徒,在家族的魔藥店中擔任中層管理近五十年,其間沒有出過什么大的差錯,也沒有什么驚人的功績。
但對于這卷筆記與這套體系而言,他的功績卻是足以稱道的。
他站在埃爾文的肩膀上,用自己被埋沒的天賦,為這套體系打下了堅實的地基。
里奧的第一個突破是,在埃爾文魔素概念的基礎上,又建立了“基準物”的概念。
他用一些性質極其單一、純凈的材料,來定義最初的魔素。
例如將除了帶來灼熱的“熱魔素”,幾乎不含其他干擾藥性的熾火椒定義為熱魔素的基準物,將只蘊含枯萎、衰敗力量的亡者之塵,定義為死魔素的基準物.
甚至連最常見的“純凈之水”,都被他定義為水魔素的基準物。
隨后,他又設計出了魔素反應與建立魔素強度單位。
這是最天才的一步。
里奧發現,熱魔素和冰魔素接觸,會產生無魔力的惰性水,并釋放出固定的熱量。
而且無論他重復多少次實驗,只要兩者的量相同,釋放的熱量就完全一致。
他將這個過程定義為“標準中和反應”,并意識到這正是測量魔素的“鑰匙”。
然后,里奧將1克熾火椒粉末在標準條件下(特定溫度、濕度、光照)完全中和所需冰魔素的量,定義為1克“熱素”。
此后,里奧又研究出了“滴定法”,即通過逐滴加入已知濃度的冰魔素標準液,并觀察反應的終點(不再發熱),來精確測量任何未知樣品中所含的熱魔素總量。
通過這一步,里奧可以以此種方法系統地分析每一種常見的材料,正式開始系統性地測繪“魔素圖譜”。
以蛇牙草為例。
先是取樣,即取1克標準干燥的蛇牙草粉末。
繼而是測量主魔素:用愈魔素標準液去滴定,發現需要消耗大量愈魔素才能中和,由此計算出它含有25克“毒魔素”。
測量副魔素:用其他標準液測試,發現它還能與土魔素標準液發生微弱沉淀反應,計算出含有2克“生命素”和1克“土素”。
于是,蛇牙草的魔素圖譜就被精確為:毒:25生:2土:1
當然,里奧知道,蛇牙草中還含有其他兩三種微量魔素。
可由于當時的基準物體系還不夠完善,找不到對應的標準液,只能暫時留白。
同樣,里奧的研究因條件限制,也存在著根本性的局限。
首先是測量不精確,他通過消耗基準物的重量來粗略比較魔素含量,結果誤差肯定很大。
其次,就是圖譜不完整。
里奧只測繪了十幾種最常見材料的粗略圖譜,且副魔素的測量很不準確。
最重要的是,里奧雖然又為這套體系添加了關鍵部件,但沒能將它們整合成一個簡潔、自洽的體系,記錄方式也依然是描述性的。
這導致他的研究更像是一本“實驗日志”,而非一套可推廣的“理論體系”。
別人即便拿到筆記,也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梳理,才能理解其中的邏輯。
本來里奧都以為自己要帶著未完成的研究與遺憾就這么死去。
結果在生命的最后五年,他遇到了萊妮。
說起來也是緣分。
因為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無法再勝任魔藥店的管理工作,里奧順理成章地從魔藥店中“退休”了。
里奧將自己的所有時間與精力都花在了研究上,自然而然也就沒有娶妻生子。
“退休”之后,他就選擇去到鄉下安度晚年。
而他去的地方,正是萊妮所在的橡果村。
里奧用自己的積蓄,在萊妮附近買下了一個小農莊。
為了打理田地,他雇傭萊妮的父親為其種植作物,從而認識了當時才十二歲的萊妮。
萊妮聰明勤快,總會主動幫父親干活,還會在空閑時間幫里奧打掃屋子、整理書籍。
即使這些活并不屬于他們。
里奧沒有子女,漸漸把這個懂事的小姑娘當成了孫女,常常給她講書中的故事,教她認一些簡單的字。
讓里奧驚喜的是,萊妮學得極快,短短半年就認識了上千個字,還能認出一些簡單的魔植。
幸運眷顧了里奧與萊妮。
當里奧嘗試性地教導萊妮法師修行,發現她竟然是具備法師天賦。
雖然十分一般,但這已經讓里奧欣喜若狂。
況且里奧自己的法師天賦也就一般,自然不會因此看不起一般天賦。
他開始系統地教導萊妮知識。
對萊妮來說,這是她從未敢奢望的“幸運”。
作為農戶的女兒,她原本的人生軌跡是“幫家里干活,長大后嫁人生子”,卻因里奧的出現,擁有了“讀書識字、修習法術”的機會。
她如饑似渴地吸收著知識,常常學到深夜。
萊妮的學習能力遠超里奧的預期。
更讓里奧驚喜的是,他發現自己與萊妮在“邏輯與思維”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講“魔素拆分”,萊妮能立刻理解“就像把小麥磨成面粉,再做成不同的食物”;
他講“滴定法的原理”,萊妮能提出“能不能用顏色變化來判斷反應終點”。
這種“一點就通”的默契,讓里奧看到了比自己更有潛力的繼承者。
里奧如獲至寶,開始將自己的魔藥知識也一并傳授給了萊妮。
并在她入門之后,取出了那卷陪伴他半生的筆記,鄭重地遞給萊妮。
里奧給她講了埃爾文的故事,講了自己的研究,講了那些未完成的遺憾。
讓他沒想到的是,萊妮不僅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覺得這些都是幻想,反而對筆記中的內容充滿了興趣。
甚至萊妮還能指出他實驗記錄中的“邏輯漏洞”:比如“為什么測量熱魔素時,不考慮環境溫度的影響”。
她獲得了里奧的認可,兩人正式建立了師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