碇真嗣是下午三四點才回來的。
他先是陪著明日香去了一趟醫院,然后又去了一趟本部,連午飯都還沒吃。
回來公寓的時候,綾波麗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穿著套居家的藍白色裙子,外面的陽光透過玻璃照映在公寓里,讓她的側臉透出些晶瑩的紅潤來,像是冬天里凍住的湖水冰面下劃過的紅鯉魚。
只是見到碇真嗣的身影后,她便立刻迎了上來。
“抱歉,綾波。”
他把這么晚回來的原因告訴綾波麗。
其實不解釋也可以的,以往的她從來不會過問這方面的事。但現在這個女孩已經學會了吃醋。不過,就算女孩不會吃醋,老老實實的碇真嗣還是會解釋一切的。
“…使徒侵蝕。”
她重復一遍,表情疑惑,很快又關心地問道:
“碇君呢?會沒事嗎?”
“我不會有事的。”
碇真嗣搖搖頭。
他的黃金瞳又不是因為被使徒侵蝕的原因。
況且,與其說是初號機侵蝕了他,倒不如說是他體內的龍族基因正在侵蝕初號機,紫綠色機體那如今黃金一般的眼睛就是最好的佐證。碇真嗣在心里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種結果對初號機來說是好是壞。
要命。
初號機你可千萬別變成八十米高的死侍。
而聽到他的話,綾波麗才放松下來。
她也沒懷疑碇真嗣信誓旦旦說不會有事的信心在哪里,而是很快把留給碇君的午飯端了過來,他回來得有點晚,都過去三四個小時了,飯菜有些涼了,還得重新加熱下。
吃完飯收拾干凈。
碇真嗣很快就在客廳里陪綾波麗看起了書。
屋外的陽光正好,若是頂著大太陽在街道上行走,肯定會出一身的熱汗。但兩人在家里吹著冷氣,借著投射來的陽光看書,卻覺得一切都是這么舒適,懷里女孩的體溫,暖和得讓人不由升起困意來,像是某個悠閑的午后,在搖晃的躺椅上一起一伏,微風輕飄飄地拂過。
綾波麗躺在他懷里看了很久的書。
女孩的耳朵動了動。
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耳邊低語著什么,莫名其妙的。某一刻綾波麗忽然抬起頭來,美麗的臉龐左右迷惑地張望著,猶如在找什么丟失了的東西。這動作驚擾了把她抱在懷里的碇真嗣。
這副姿態女孩從前可沒有過,像頭迷失了路的小鹿似的。
碇真嗣好奇地問她:
“怎么了?”
“好像…有誰在叫我。”女孩語氣悵惘。
“沒聽到聲音。”
“可能是我聽錯了?”
她有些不安地說。
碇真嗣見她這副樣子,內心覺得奇怪。
他的確沒聽到什么叫綾波麗的聲音,混血種的直覺不會出現問題。所以只可能是這個女孩幻聽了。可幻聽總會有個原因吧,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而無論是哪一個原因,對現在的綾波麗來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會是克隆人的問題嗎?他的心沉了下去。
難道是綾波麗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嗎?
老人曾說過她只剩下一年的生命,但總不可能到達那個時間點前,一點生命流逝的跡象都沒有,會不會現在就是某種征兆?
“綾波,發生什么事了?”他輕聲問。
綾波麗下意識搖搖頭。
“又要瞞著我嗎?”
“不,碇君…”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這么看起來的確像是在瞞著碇君什么事情一樣,可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呼喚的感覺。碇真嗣只好繼續問道:
“確定有誰在呼喚你嗎?”
“嗯。”
她輕輕點頭。
碇真嗣沉思起來,他在生物學上只是個初學者,只能求教專業人士,
“明天讓律子小姐給你檢查一下吧。”
“嗯,碇君。”
綾波麗同意地說。
這突如其來的呼喚,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繼續窩在碇真嗣的懷里看書,不去想這件事。兩人直到天邊的太陽落盡了全部的紅色炭火,意識到時間不早了,才去廚房準備起了晚餐。
“還有呼喚聲嗎?”碇真嗣在餐桌上問。
“沒了。”
她搖頭。
男孩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然而眉眼間為她擔憂的神色卻沒有徹底解開。綾波麗可不想看到碇真嗣這副模樣,她衷心地希望這個男孩最好能一直開朗著。
“別擔心啦,碇君。”綾波麗安慰起了他,“我的身體沒有事的。”
“嗯,我知道的。”
碇真嗣勉強說。
深夜里,她像頭安靜的小鹿躺在碇真嗣的懷里,宛若躺在柔軟的草地上一樣。聽著男孩熟睡的呼吸聲。明明身體很是疲憊,她卻沒有多少困意,只是睜著那雙紅眼眸,看著臥室里冷氣閃爍著的燈光。
有什么東西,在遠方呼喚著自己。
那是種莫名的吸引力,就好像蝸牛在尋找失去的殼一般,嗯,她就是那只蝸牛。最開始的時候,綾波麗以為這只是幻覺。但不知為何,最近這種呼喚聲越來越強大了,甚至某個瞬間仿佛要把她從如今軀體中的靈魂吸引走似的,綾波麗下意識地拒絕,想要留下來,然而那股呼喚卻始終未曾停下。
祂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她感受著那吸引力的來源,漸漸地在黑暗中鎖定著方向。
那是地下都市的中央教條區吧?
那里有個被長槍刺穿身體,釘在十字架的白色使徒。綾波麗并不知道碇真嗣已經在加持良治的幫助下到達過那里,并且在那里了解了有關人類補完計劃的信息。她只是回憶起機體互換實驗后的那段日子。
——原本。
——那個白色巨人的身上是沒有長槍的。
而當初碇君被零號機溶解了四天,終于從零號機的實驗事故中回來躺在病床上昏迷時,碇司令曾向她下達了一個命令。
駕駛零號機,將一把長槍,刺在地下都市那只使徒的身上。
這是個相當秘密的命令。
只有兩位司令才知道這件事。
當綾波麗駕駛零號機,一步一步地走進地下都市的中央教條區,看到地下都市的那位白色的巨人時,從祂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傳來,可在此之前她明明從未見過這個巨人,于是女孩的心中不免升起疑惑。只是當時的綾波麗心里正關心著還躺在病床上的碇君,只想著快點完成任務,然后回去照顧碇君。
她沒有猶豫地將長槍奮力刺了上去。
白色的巨人毫無反抗。
然而即便是那把長槍刺穿了祂的身體,將其釘在了高大的十字架上,白色的巨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哀嚎也沒有,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任人宰割。祂頭顱上的七只眼睛,依舊無神地看向下方橙紅色的水池。
任務完成。
她就這么駕駛零號機回到了機庫。
可自從那之后,綾波麗會經常在睡夢中夢到那位白色的巨人,祂被長槍釘在十字架上,七只眼睛無神地看著自己,看著自己這個罪魁禍首。
毫無疑問,那是個未知的使徒,想不到地下都市里竟然隱藏著這種東西。
但綾波麗從來不會對這方面的事好奇。
會是祂在呼喚嗎?
祂為什么要呼喚自己呢?祂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在報復她將長槍刺穿了祂的身體嗎?所以才用呼喚這么幼稚的手段來嚇她嗎?這太過分了!她莫名地感到委屈了,即便綾波麗是罪魁禍首,她也覺得好委屈。祂呼喚自己時,對自己的稱呼,綾波麗根本聽不清楚那朦朧的呼喚,卻也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我是綾波麗,一個克隆人,零號機的駕駛員。
我是…我是…
…我是…我是誰來著?除了綾波麗這個身份外,難道我還有其他的身份嗎?綾波麗的腦海一片空白,能想起的重要記憶,只有和碇君相遇后的所有事情,任憑她如何回憶,都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其他記憶。
自己的記憶就只有從水槽出來后的一切。
即便身處水槽也要向往大海,這是碇君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為了漂亮的鮮花而戰斗,為了大提琴而戰斗,為了和大家的羈絆,為了碇君,這是自己戰斗到如今的信念,已經擁有了這么多的東西了,現在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
祂身上的那股熟悉感。
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得出答案。
她稍微往碇真嗣的懷里湊了湊,讓姿勢更舒服些,兩人的肌膚在沒有衣物的情況接觸,綾波麗感受到碇真嗣的體溫后,心里也莫名有了沉甸甸的安全感,這才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我是綾波麗,這樣就好。
她心想。
什么呼喚的,根本不重要,只要珍惜眼下的生活就好。黑夜里她像只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獸,瑟縮地藏在男孩的懷里,似是在睡夢中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碇真嗣迷糊著把女孩摟得更緊了些,感受著他手掌貼合自己胸部的溫度,綾波麗很快安心地沉沉睡去。
晨曦劃過黑暗的臥室,漸漸地照亮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過了這個周末,就是十二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