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后,碇真嗣等了半分鐘。
…公寓的門并沒有打開。
叮咚叮咚叮咚 碇真嗣不信邪地連按了好幾下,頗有種鄰居家熊孩子惡作劇的感覺。可公寓始終緊閉著大門,他不得已將耳朵貼在門上,屏息細聽,也沒聽到任何動靜。
難道班長給的地址是錯的不成?或者自己走錯地方了?
——不。
只可能是里面的人不打算開門。
這下可麻煩了,要是連人都沒見到就打道回府,碇真嗣心里可過不去那個坎。
“要不直接破門而入?”
碇真嗣琢磨著。
他用食指指節輕敲了敲公寓門,門傳來清脆的金屬聲。看來破門而入這個想法有點困難,他的言靈又不是能噴火的君焰。他左右瞅瞅,看有沒有能下手的地方,陽臺怎么樣?從那里冷氣的外機爬進去。
“那個…你在做什么?”
有陌生人忽然在身后說道。
碇真嗣:“…”
他身體一僵。
要命要命,這種破地方怎么還有別人?人一生中最尷尬的時候就是上廁所沒有帶紙,可碇真嗣覺得自己現在比那種情況還尷尬。他的行為怎么看都像是什么圖謀不軌的犯罪分子,不被報警都算好的了。碇真嗣緩緩轉過身來,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打昏這個看見他非法侵入的路人。
明日香,為了你,我可是要墮入犯罪的深淵了。
陌生人是個相貌隨處可見的女人。
“您好,您是這里的住戶嗎?”
碇真嗣先聲奪人地問。
“是啊,我就住在樓上。”女人下意識地回答,隨后反應過來,“你還沒說你在做什么呢?”
或許是因為眼前男孩無害的模樣。
這女人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小偷強盜之類的家伙。
“我朋友住在這里面。”碇真嗣選擇實話實說,畢竟他又不是真的小偷強盜,順便打聽下消息,“她五天都沒來學校了,擔心她所以過來看看。請問您最近有看到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外國金發女孩嗎?”
“外國人、金發…沒看到過呢。”
女人看上去接受了他的解釋,她回憶了一陣,搖搖頭說,而看見碇真嗣遺憾的表情后,她露出個體貼的笑容來,“不過你還真是挺關心朋友的呢,我記得這里確實有個住戶,五天了連出門都沒出過,可別在里面發生了什么意外。既然這樣,我去找房東幫你拿下鑰匙。”
峰回路轉啊!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心的人!
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啊,剛剛那句隨處可見的吐槽我要收回來啊!碇真嗣覺得自己今天還真是自己的幸運日,他連忙道謝,女人示意不用在意后,便要下樓去拿鑰匙了。公寓的走廊通道里有不少灰塵,似乎有一陣子沒人打掃了。
她沒什么顧忌地用鞋子踩在上面。
有點奇怪啊…望著女人即將離開的背影,這時碇真嗣卻忽然開口了:“喂,我說…你是情報部的吧?”
女人疑惑地轉過頭來,
“什么?”
“你是情報部的。”
女人:???
她忽然露出個笑容來,
“有這么明顯?”
“畢竟美里小姐之前說拜托同事了,而且這么亂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人來…”碇真嗣見她承認了,也沒繼續糾結這方面,世界上果然沒有什么突如其來的善意,再說這么破爛的地方,離家出走的明日香住就算了,怎么還可能會有正常的住戶。他轉而問道:“所以說,明日香的確是在里面吧?”
“嗯。”女人點頭,“二號機駕駛員惣流已經兩天多沒有吃過食物了。雖然檢測儀顯示還有生命體征,但情況并不佳。要是你不來,我就只能闖進去了。”
“這樣嘛…總之先拜托您把鑰匙拿過來了。”
他鄭重地說。
“剛剛說去找房東拿只是不暴露身份的托詞,鑰匙一直在我身上,喏,給你。”這位來自情報部的工作人員,從身上的口袋里掏出鑰匙來,遞給碇真嗣。
鑰匙快遞地插入鎖孔中。
公寓的門終于開了。
碇真嗣急忙闖了進去,卻又立刻頓住。
眼前的客廳一覽無余,里面除了零星幾個家具外再無他物,空空如也,灰塵遍地,毫無有人居住過的痕跡。果然明日香是非法侵入,隨便找了個使徒入侵后被廢棄的公寓待著吧。
但這里完全不見明日香的蹤影。
“明日香?”
他一邊喊著一邊將這公寓快速搜了一遍,臥室、廚房、陽臺…這些地方里也沒見到女孩的身影。這么大個活人難道是學會了什么隱身的超能力嗎?要是真學會了能不能順便教教他啊…碇真嗣確認了一遍,整間公寓里只有被鎖住的浴室他還沒搜過。
“就在浴室里面。”
女人說。
但浴室的門被反鎖住了。
闖過一座山,還有一座山。他是什么過關斬將的馬里奧不成?不過里面還真有一位公主,可現在馬里奧被擋在外面,該怎么進去拯救這位來自德意志的公主呢?
“還有鑰匙嗎?”
“沒了,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么?”
“給。”
她不知道從哪里遞過來一柄斧頭,
“這個威力大。”
明日香的腦子里空空的。
醒來了就睡,睡不著就發呆,發呆完了繼續睡。
連哭泣的想法都沒有。
就像秋天田野里的稻草人一樣,隨風飄揚,驅趕著嘰嘰喳喳的小鳥們。人在這種情況下頹廢得相當快速,前兩天的時候明日香還有點想吃飯的本能,但第三天開始就已經感覺不到胃的存在了,不需要進食,不需要排泄,連口腔里酸水也沒有再泛過。
這公寓里的冷氣還壞掉了。
一向怕熱的她只能光著身體躺在浴室狹小的浴缸里,才勉強不被熱氣所席卷。
叮咚——
有人在按門鈴。
是洞木光吧?
雖然那是好友,但明日香也沒有去開門的想法,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角落里頂著傘蓋的紅蘑菇,靜靜地在這里等著腐爛就好了。她的大腦逐漸放空,空白一片的什么都不去想,這樣就最好了,明日香竟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不需要再去考慮什么二號機、真嗣、美里、光、優等生…這些人都遠離了她的記憶。
過去的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條獨木橋上,只能走在上面才能活下去,可突然有一天這獨木橋被洶涌的河流沖走了。
于是名為明日香的人仿佛也被卷進了那湍流不止的河流中。
她選擇了自我放逐。
人在心靈支柱倒塌后很容易就會有自暴自棄的表現,明日香并不明白這種東西,但在知道自己同步率這么低下后,腦海里一直繃著的某根弦,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斷掉了。那個深夜里光的那段安慰的話,對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叮咚叮咚叮咚 “好煩。”
她想說,卻沒有說。
睡了這么久,外面還是大白天,明日香沒有一點困意,也沒有一點力氣,她躺在浴缸里無神地看著浴室的天花板,這里灰暗一片,她正等待著下一次黑暗將她帶入沉睡的夢境。
“明日香?”有人問。
是真嗣的聲音。
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的話…明日香的腦海中無意識地飄過這樣的念頭,身體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些許力氣來。但她也只是單純地眨了眨眼睫毛,隨后就一動不動。
就算被真嗣看到,也無所謂了。
什么都無所謂了。
反正她駕駛不了二號機了,當不成駕駛員了,連一點價值都沒有了。這樣怎么可能會讓那么厲害的真嗣大人喜歡?況且他喜歡的本來就不是她,這樣的話為什么還要在意真嗣的看法呢?
在醫院的時候自己只是昏了頭,一塌糊涂罷了。
“咔啦——”
斧頭劈門的聲音。
這下哪怕是正抑郁著的明日香,也不得不將目光微微投射了過去。
一柄斧頭正不間斷地劈著門,力氣大的仿佛要把整個世界給劈開,開辟出一條道路來,然后把這被拋在某個不知名地方的東西重新撿回來。灰暗一片的浴室正被這劈開大洞的斧頭所照亮。
整個世界都仿佛在地震般地敞開門扉。
她看見了浴室外的光亮,刺得人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連帶著明日香那正空白著的心,也為這一次次的劈砍顫動起來,可她卻連是何原因都不明白。
明日香之所以還記得這樣莫名的心緒,是因為十來年后的事情。
黃昏的時候她開車接孩子從幼兒園回家。
路過冰淇淋店的時候孩子眼巴巴地望著,但車卻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天邊的云朵被晚霞染成一片紅色,路邊的景色不斷倒退,大片大片的云朵在天空中連成一團,像是各種各樣的圣代冰淇淋,坐在副駕駛上因為蛀牙而被她限制吃冰淇淋的女兒,指著天上的云朵朝她撒嬌,
“冰淇淋,冰淇淋,媽媽,天上有冰淇淋。”
于是她忽然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那個時候的真嗣,最后想到那個時候自己顫動的心,那是一種渴望著救贖,希望他再來救救自己的少女的內心世界。
碇真嗣從門上的大洞探出頭來,和她對視上,
“明日香你這家伙…幾天沒洗澡了啊?”
她聽見真嗣捂著鼻子悶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