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天機未定

　　西晉郢都，金剛禪院。

　　冬日的黃昏到來得格外的早，午飯剛過一個時辰，天色就已經漸趨陰暗。鐵灰色的天空，日頭大而黯淡，昏昏沉沉地掛在天上，散發毫無暖意的稀薄日光。

　　幾只寒鴉凄厲著嗓子掠過，城中有些小巷已經黑得看不清路面，金剛禪院中一片肅殺，落葉在地上刮得生響，光禿禿的樹枝猙獰在天際中，好似蒼穹的裂痕。

　　寺內一片陰寒，冰冷刺骨，正殿中黑沉沉的，光亮剛投進一寸，就被黑暗吞噬殆盡。只有側方一座偏殿中透出些許昏黃的燈光，這是這座偏殿中唯一透著暖意的地方。

　　偏殿內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聽得人揪心。

　　殿中只有一盞青燈，燈火昏黃，晉王和青瞳相對而坐，而晉王佝僂著身子，形容枯槁，正咳得歇斯底里。

　　好不容易他才平靜了些，苦笑道：“年輕時一心追求修為，卻沒想到修為越高，散功時越是痛苦。”

　　青瞳雙眼未開，道：“功課時間還沒到，不要妄動心念。”

　　“功課？現在做這些功課還有什么意義？多活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痛苦。”

　　此時的晉王頭發大半蒼白，眼眶深陷，臉上皮膚全是褶皺，還有著大大小小的褐色斑塊。此時的他完全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青瞳緩緩張目，道：“你逆天而行，自然痛苦，但現在后悔也還來得及。”

　　晉王艱難地地喘著氣，似乎每一次都是最后一口，再也沒有下次。他斷斷續續地道：“孤自問薄情寡義，也不關心民間疾苦，過往倒行逆施之事干了不少，其實不過就是為了這一點修行。”

　　青瞳道：“你隨我修行也有一段時間了，應該知道我之法門乃是天地正途。你根骨本來不高，在此期間又是三心二意，但就算如此，這些年下來又提升了多少？沒我通天法門，你哪會有今天成就？”

　　晉王嘆道：“大道我已知曉，法理也是通透，這些孤都明白。看著民生凋敝，國運日蹇，我的根骨卻在提升，修為也在增長，哪還不知道這法門的厲害？”

　　青瞳道：“我之法門講究有緣，非是強求。國運是你腳上的鐐銬，萬千生民不過是附在你身上的吸血蟲。

　　大湯太祖重拾祖制，武祖分封諸國，都是為了把你們這幾支牢牢釘死在王位上，以自身血脈氣運作為支撐大湯的基石。我授你的即是破局之法，你又何必猶豫？

　　若說功過，也是大湯太祖武祖設局在先，一應罪業，都是他們承擔。呵呵，你猜他們有沒有預料？若我所料不差二祖真正墓地規模恐怕非常驚人，內中布置，縱是仙人也要嘆為觀止。”

　　晉王看了看自己干枯雙手，垂落下來有若枯枝的頭發，緩道：“這些時日，日夜經歷散功之苦，我忽然發現，死亡倒也不是那么的可怕了。這一想開了啊，許多想法也就變了。”

　　青瞳輕嘆一聲，語聲轉柔，道：“你我一同修行這么久，總是有些情分在的，我也不忍看你就此結束，你本來…可以是個英君明主的。罷了，我就舍了這一池金蓮，為你改一改天機。”

　　“不可！”晉王伸手，想要阻止青瞳。

　　青瞳卻是微微一笑，道：“這一池金蓮，左右也是自你而來，現在再還給你，如此而已。”

　　此時殿外忽然冬日落雷，天地變色，一池金蓮悉數枯萎！

　　而青瞳雖然無發，但雙眉中卻有幾根悄然變成灰白。

　　她抬手，一一拔去白眉，輕輕放入燈中。燈火跳躍，映得兩人身影不斷搖曳，如天地間最后的兩只游魂。

　　晉王嘆道：“你，你這又是何苦？”

　　“無外是空耗幾十年而已。人生苦短，哪能事事如意？”

　　晉王仰首看著殿頂，但還是沒能止住兩滴渾濁淚水流下，嘆道：“是孤負了你…”

　　“眼下天機未定，且等變局就是。”青瞳忽然抬手，又拔下一根白眉，丟入燈火。

　　燈火又跳躍起來。

　　大晉西域，已有軍氣凝聚，巍巍如山岳，接地連天。

　　看著一望無際的大軍，衛淵誠懇地道：“我只帶十萬人進京面圣，實是大晉千古之良臣。”

　　徐意掩口而笑，崔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衛淵確實只帶了十萬大軍，后面跟著的那十五萬只能叫武裝民夫。

　　現在青冥大軍出動，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輕裝直進，說多少就是多少。現在青冥想要出動一萬人，后方至少得跟著三萬人運送物資補給。

　　此次是在西晉內部行軍，衛淵翻過了晉律和湯律，按制進京面圣，沿途郡縣應該負責接待補給。

　　于是衛淵就沒帶太多糧草，大部分都帶的彈藥，一路曲曲彎彎，將會經過七個郡，拐兩次彎才會到晉都郢都。

　　這七個郡，都是太子親信主政。

　　此時時辰已到，號角聲中，大軍陸續開拔。

　　衛淵忽然想起一事，忙問左右：“給曉家的信送去了沒有？”

　　“一早就已經派專人送走了。”

　　衛淵這才放心。

　　崔聿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少寫兩封？再這樣下去，我覺得曉漁師弟的法相有點玄。”

　　衛淵有些詫異：“有新的成就了，不應該和同門分享嗎？”

　　崔聿也無話可說。

　　數十萬大軍出動晉趙兩國震動。

　　李澄風得到消息，頓時心動，點起大軍前往青冥邊界，但才離開界域幾百里，就被寶蕓的第一軍攔下。

　　看著只有兩萬的青冥第一軍，李澄風坐擁七萬人，猶豫了一整天，終是未敢動手又返回了碧水。

　　此時衛淵已經派出十余隊輕騎，每隊數百騎，先行前往沿途各郡縣，通知地方準備接待面圣大軍。只不過衛淵只打算走七個郡，但是這些騎隊卻是覆蓋了二十余郡，幾乎將西域到王都沿途所有郡都包含在內。

　　青冥的輕騎異常蠻橫且不講理，每到一地，就是勘探要害地形，研究城防，當地官府駐軍想要阻止，雙方往往會發生沖突，于是經常出現上千地方守軍被百余騎士追著滿城亂打的場景。

　　這些騎士很有分寸，不傷性命，只是打斷四肢了事。

　　衛淵大軍浩浩蕩蕩，繞過涵陽關，一路北去。

　　此時關內正舉行為期十日的拍賣盛會，熱鬧非凡。許多人還專門跑到關外，遠遠觀摩衛淵軍伍。那恐怖的軍氣讓他們震駭得難以自己。

　　衛淵大軍前腳剛過，一支萬余人的馬匪突然出現，直接殺進了涵陽關。這支馬匪前鋒三千人戰力格外恐怖，火力猛得不可思議，數萬守軍一觸即潰，轉眼間帶著二十幾萬新軍投降。

　　許多老兵都有經驗了，被馬匪抓去就跟被青冥抓去一樣，只要不做傻事，那交點錢就能回來。五萬守軍中，有許多都交過兩三回贖金了。

　　如果實在窮得連贖金都交不起，那也沒關系，留在青冥貌似還能過得更好。

　　所以守軍投降之快，讓馬匪都嘆為觀止，差點來不及接收地盤。

　　如此精銳馬匪，自然是滅天幫。他們此次志不在許家，而是掃蕩了關內所有商行，順帶把來參加拍賣盛會的各商行、家族的大人物一網打盡。

　　一番篩選之后，最后滅天幫就帶了其中一半人離開了涵陽關，順便將這些人的商行洗劫一空。

　　數日后，當得知消息的商行、家族帶著大筆贖金匆匆趕來時，得到的卻是噩耗：馬匪已經將所有人的人頭都送了回來。

　　這些人有二世祖，有老祖宗最疼愛的小孫子，也有些是實權長老，骨干中堅，甚至還有三個就是家主本人。

　　他們身份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所屬家族或商行，或多或少都和青冥商隊被劫一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