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赫爾海姆。
灰沉沉的天空無盡蔓延,暗無天光。
幽暗的冥河畔。
一位裹著灰色長袍,如同守墓人般的艄公,佇立在一艘腐朽的木船上。
這位艄公的面目籠罩在一片陰影當中,只有一對眼窩射出幽深的鬼火。
靜靜注視渡口外那座死寂的樹林,翹首以盼。
枯樹如鬼魅般扭曲,枝椏仿佛在呼喚逝者的靈魂,唦唦輕響,自那鐵灰色的林里,傳來碾碎枯枝敗葉的腳步。
一陣寒鴉突然從陰森可怖的鐵樹林里飛起。
凄厲的鳴叫聲里。
一頭面目猙獰、魁梧漆黑的三首巨犬,三顆頭顱射出擇人而噬的綠光,脖頸燃燒著硫磺火焰,邁步向冥河走來。
艄公面龐上的陰影開始涌動,水面泛著詭異的熒光,冥河底下有重重鬼影開始低語:
“客人來了…太好了…終于來客人了…”
除非是有死亡女神那艘座船,指甲船‘納吉爾法’的親自接引,否則想要度過冥河,必須依賴冥河艄公這艘破破爛爛的小船。
和那艘用上百萬名死者的手指甲與腳指甲建造而成的陰沉巨船相比,只有一桿長竿與一塊木板的冥河渡船實在顯得可憐。
但這幾千年來,有無數的亡魂經由這艘小船渡送,前往冥河對岸,死亡女神的宮殿,艄公也因此賺的盆滿缽滿。
冥河艄公卡戎忽地有些期待,不知道這次的死者會給多少渡河費…他渡河可不是免費生意,至少得收取死者一半的陪葬品,這錢雖然在冥界沒辦法花得出去,但光是看著財富累積,卡戎就已心滿意足!
抬起期盼的目光,卡戎望向鐵樹林的方向,恨不能上岸迎接冥界三頭犬。
下一刻。
注視著冥界三頭犬的身影,卡戎的心中浮現一絲驚訝。
這次的死者竟然不是由冥界三頭犬押解而來,而是坐在冥界三頭犬的背上,由這尊巨犬親自護送!
冥界三頭犬離得越近,冥河艄公心底越加的驚異。
只見那威嚴而兇惡的冥界三頭犬,不知為何,對坐在它背上的死者尊重有加,時不時扭頭,咧開笑容。
甚至搖晃起尾巴,態度頗為討好!
除了面對死亡女神,艄公從未見過堂堂冥界三頭犬,露出這般諂媚的神態!
卡戎心中好奇,打量著冥界三頭犬背上的身影…新來“死者”是一對男女,俊朗而美麗,臉上沒有恐懼與憂傷,卻好像觀光客一般好奇地環顧四周。
很快,卡戎就認出他們并非死者。
死者絕不會像他們那樣放松閑適…進入冥界的死者,不痛哭流涕,就已經是心理素質過硬!
可即便不是死者,想要渡河,依舊要收取渡河費,這是不容更改的規矩…卡戎已經做好撈上一筆的準備!
“吼——”
冥界三頭犬馱著葉芝與格蕾,來到冥河旁邊,將他倆放下,用三個腦袋親昵的蹭了蹭葉芝的掌心。
“它真的很喜歡你呢,葉芝。”格蕾摸了摸冥界三頭犬鋼針般倒豎的毛發,笑著說道。
它那是喜歡我嗎?它那是饞我給它的蜜餅!
葉芝心底吐槽,伸出兩只大手依次揉搓冥界三頭犬三顆狗頭,喝令道:
“握手!等我回來,我再給你們蜜餅吃!”
“吼唔——!”
冥界三頭犬趴伏下巨大的身軀,也不顧及冥河艄公震驚的目光,三顆腦袋哈著舌頭,搖晃著毒蛇一般的尾巴,伸出猙獰鋒利的利爪,搭在葉芝遞出的掌心之上!
“真行啊葉芝。”鉆牙直呼好家伙:
“給我冥界三頭犬都訓成瓦學弟了!”
葉芝臉色一黑,特么的,魔網也是互聯網是吧?
格蕾瞟了眼葉芝的臉色,表示鉆牙這不是成天聽你嘮叨那些意義不明的句子,這才變得神神叨叨?
鉆牙的確有抽象的天賦,和追求刺激、愛看樂子的黛西,已往兩個截然不同的天賦樹發展…
與此同時。
冥河艄公心中泛起驚濤駭浪,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堂堂冥界之門的守護神…怎么變得跟路邊一條野狗似的?
甚至主動向這男人搖尾乞食?
難不成我今天沒睡醒?這還是那頭猙獰兇悍的三頭犬嗎?
卡戎難以置信,目睹地獄三頭犬諂媚的神情,不由對眼前這對來歷不明的客人升起濃濃的警惕。
但客人已經來到了跟前,看在有錢可賺的面上,卡戎撐著長竿,讓渡船離得更近了些,招攬道:
“過河…給我一半的陪葬品…或者…直接支付金銀…”
冥河艄公的聲音沙啞,仿佛破了的風箱,嘶啞的聲音附和著冥界鬼影的哀嚎聲與哭泣,變得更為陰森可怖。
葉芝早就留意到這位艄公模樣的身影,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神,不過手里握有一定的權力。
簡單概括,冥河艄公借著渡河的名義,違抗死亡女神的膽子沒有,但是借著渡河斂財的膽子…不僅有,而且很大!
葉芝轉頭看向冥河艄公,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們之前認識…你還記得嗎?”
卡戎愣了片刻,細細端詳著葉芝,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并非人類,而是擁有八環神力的真神!
只是這具真神依舊沒有蛻去人類之軀,這才讓自己看走了眼,誤以為他是一介凡人!
八環…這在九界的任何位面,都是可以傲視一方的存在…卡戎不禁有些誠惶誠恐,低聲地道:“或許我們之前曾見過面…但我已遺忘,大人…為表示我的歉意,我愿意免費載您與您的朋友渡河…”
卡戎又有些卑微地道:“只希望,您能看在我辛勞的份上…賞賜我一些對您來說不起眼的寶物…那將是我兩輩子修行得來的好運!”
“渡河?”
葉芝眺望洶涌翻滾的冥河。
剛想說。我直接飛過去不就行了?葉芝轉念想道,冥界位面到處都設有禁飛結界,自己有墨狄斯的翼靴,可以在冥界自由飛行,但格蕾就不行了,所以還是得想辦法渡河。
觀察葉芝的神色,卡戎還以為葉芝是有些為難,趕忙道:
“您請登船吧…我保證不多要辛苦費!”
葉芝才不相信他的鬼話。
冥河艄公向來以貪財著稱。
等到了冥河中心,“問你要吃板刀面還是吃餛飩”,這樣的故事極有可能發生過多回。
冥河底下的鬼影,就是最好佐證。
正考慮著如何渡河,葉芝心中一動,微笑地看向冥河艄公:
“不用勞駕你了,我自己有船,可以渡過冥河!”
卡戎愣了片刻,眼窩中的鬼火瘋狂閃爍,心下一片茫然。
這位大人明明是個人,怎么比我還會說鬼話?
你就算能從儲物空間里取出一條船來,但冥河有法則限制,除了得到權限的小船外,只有與指甲船同級別的大船才可橫渡冥河!
不是卡戎小覷對方,而是與指甲船同位階的大船,是只有九環真神才有可能擁有的頂級座駕!
“大人,您這一定是在說笑。”
卡戎訕笑地說,從灰色長袍下伸出一截干枯如骷髏的手臂,指了指身后幽深壯闊的河流。
“偌大一條冥河,除了死亡女神的指甲船外,只有我這艘小船還能渡過…您的船萬一在這冥河里沉了,就算您是真神,那也得遭殃!”
卡戎苦口婆心地道:“所以,您還是乘我的船吧…價錢很公道!”
剛才還說只是要小費,現在就變成價錢公道…演都不演了!
葉芝對這奸商心下鄙夷,似笑非笑地說:“你倒是說說,我的船要是在這冥河里沉了,會變得怎樣?”
卡戎語氣篤定地說道:“會遭受死亡法則的侵蝕…即便是神祇,也承受不住死亡法則的壓力,變成不人不鬼的樣子!”
“你要是掉河里了呢?”葉芝反問。
卡戎苦笑道:“我許多年前墜入冥河,變成一具活死人般的生靈…死亡女神看我可憐,又有一定神力,便將冥河擺渡的權柄交給了我…”
葉芝冷哼一聲:“死亡女神對你施以恩惠,你卻借著小權小利妄自斂財!”
卡戎有些緊張,硬著頭皮,轉移話題道:“您,您還是要過河的,讓我載您一程吧!”
話音未落。
卡戎聽見一陣風鼓滿船帆的震動聲。
冥河艄公有些茫然地扭頭,旋即眼窩中的火苗迅速閃爍,當場愣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道:
“這、這里…怎么會有一艘船…好大一艘!”
云船,傳奇品質的寶船,又名‘斯基德普拉特尼’。
是葉芝拯救精靈之國后,由精靈女皇給予葉芝的饋贈。
這艘由侏儒神匠所打造出的銀白色神船,在任意位面都能自由穿梭行駛,是與死亡女神的指甲船“納吉爾法”、第三紀元大洪水中的“諾亞方舟”并駕齊驅的頂尖航船!
沒有船夫是不愛船的,就好像沒有車手不愛自己的賽車一般。
卡戎滿是震驚,打量這艘憑空出現的銀白戰船。
逐漸地,眼中的驚異,被強烈的欣賞與癡迷所取代,卡戎入神地喃喃道:
“多漂亮的船啊…怎會有這般完美的造型!”
云船雄踞在冥河河面之上,非但沒有沉沒,船身上的銀白色符文還亮起璀璨光亮,仿佛召喚著葉芝登船,準備揚帆起航!
冥河艄公低頭看了眼破破爛爛的小船,又看向那艘華麗的戰艦,震驚、羨艷、沮喪等情緒涌上心頭。
“您的船十分漂亮。”卡戎有些酸溜溜地說道,“但在這冥河,開的穩才是最重要!”
葉芝與格蕾登上云船,動用神力籠罩整艘云船,這艘銀白戰船的云帆迎風鼓滿,船艏雕像閃耀銀光,破開冥河洶涌的大浪,向著寬闊的大河橫渡而去!
驚人的速度與聲勢,在這沉寂的冥界引起難能一見的喧囂與震動。
鬼魂與亡靈們齊齊出動,飄浮在冥河兩旁,驚訝望著有些陌生的航船。
除了艄公的船,還有死亡女神的船,竟然還有另外一艘船,能夠在這受法則限制的冥河之上行駛!
這真的合理嗎?!
地獄三頭犬好奇的伸長了脖子。
卡戎震撼的張大了嘴巴。
一個不留神,卡戎座下,搖搖晃晃的小船被船尾掀起的浪頭給打翻。
嘩啦——
卡戎成了落湯雞,抓住長竿,好不容易爬上了岸。
抹了把臉上的河水,一陣后怕地喃喃:
“幸好我已經死了…等等,那艘船呢?”
卡戎環顧四周。
卻見,那艘云船已經快要消失不見,僅僅留下雪白的帆影!
“好快!”卡戎目瞪口呆,“不對,是又穩又快!”
冥河之上。
一艘銀白色的大船,籠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光幕,在漆黑廣闊的冥河上穿梭,破開兩行兩丈高的巨浪。
風帆張滿到了極限,格蕾緊緊抱著云船上桅桿,身子就快要被甩飛,驚叫道:
“葉芝!!你不能慢一點嗎!!”
云船,作為傳奇級別的神器,速度在諸神的座駕中首屈一指!
葉芝試圖收回云船這件寶物的神力,但已經注入的神力卻沒辦法收回,語氣復雜道:
“這艘船的性能太好了…一點點神力就夠它直接起飛!”
“可是,可是!”格蕾叫道,“萬一撞到人家了怎么辦!”
“不要慌!”
葉芝冷汗直流,冷靜分析道:
“冥河這么寬廣,連一艘船都沒有!”
“蕪湖!”鉆牙兩只小爪子緊緊扒拉住葉芝的袖子,身子在狂風中像一面旗幟般搖晃,“起飛!”
冥河對岸,一座高崖之上。
死亡女神的宮殿聳立在陰影當中,黑石筑成,寒氣逼人,磚墻外蒙著一層濕漉漉的露水,泛著冷光,遠遠望去,就仿佛墻上睜開一雙雙淚眼。
高崖之下,洶涌漆黑的大河掀起巨浪,拍打在礁石,碎成千堆黑沫。
一艘掛著裹尸布風帆、由密密麻麻指甲建造而成、充斥濃郁死氣的幽靈船,在宮殿附近的海域中,緩緩逡巡。
死者之船,納吉爾法。
指甲拼湊而成的甲板上,矗立一道身影,佇立在陰影當中,一對憂郁的眼眸凝望單調而重復的海霧。
突然間,一艘銀色戰船以驚人的速度,沖破冥河,掀起巨浪與狂風,間雜著驚叫與歡笑聲,給納吉爾法留下一層翻涌不歇的海面,千堆泡沫匯聚而又破滅。
甲板之上。
死亡女神憂郁蒼白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看見了什么?
有人在冥界飆船?
狂風凜冽,格蕾從未想過在這死寂的冥界,還能聽見如此震耳欲聾的風聲。
葉芝總算適應了云船的操作方法,兩手緊緊握住甲板上的船舵,掌心亮起神力的白光。
借由這種辦法,將神力精準注入船身各個位置,終于可以控制云船的速度!
“什么嘛…我還挺厲害的!”葉芝擦了擦額汗。
而就在這時,廣闊的河面上出現了另外一面風帆!
格蕾瞪大了眼睛,驚慌道:“葉芝,葉芝停下!前面又有一艘船!”
葉芝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只見漆黑的河面上橫亙著一艘龐然巨艦,體積要比小巧迅捷的云船大上一倍不止!
那艘黑色巨船,透露著陰森可怖的氣息,船身上的指甲就仿佛有呼吸一般一伸一縮,看得葉芝頭皮發麻。
聯想到這艘巨船的來歷,葉芝心中頓時一緊!
死亡女神的座駕,指甲船,納吉爾法!
“快要撞上了,葉芝!抓住我的手,咱倆一起跳!”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這艘巨船,格蕾已經做好跳河的準備,
千鈞一發之際,葉芝再一次往云船中注入神力,打滿船舵,讓云船在冥河上劃開一道優美的弧線!
鉆牙驚叫道:“勁啊,葉芝,開船也能漂移?!”
嘩啦——
船尾破開水面,掀起一道巨浪,迎頭打向了死亡女神的座駕!
格蕾的眼神中已經露出絕望:
“這下真要倒霉了!”
關鍵時刻,葉芝靈機一動,將云船的航行功能改為飛行功能。
頓時,伴隨著云船的船身亮起的銀白色符文光澤。
一團團云霧在云船下方匯聚成型,托舉著巨船,讓云船懸浮在了半空當中!
借助云霧的托舉與緩沖,云船在距離指甲船極為危險的距離,生生剎住!
濺起的水花下墜,掀起的巨浪逐漸平息。
冥河再度陷入死寂。
亡者之船,納吉爾法的甲板上。
一身黑袍的死亡女神,身軀四周籠罩著黑霧,擋住嘩啦下墜的水花。
又打量了番納吉爾法與云船之間的距離,死亡女神欲言又止,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欣賞。
你別說…這船停的,還挺漂亮!
“好險,多虧我船技過人,這才避免了一場海難…”
葉芝擦了擦額汗,不由向著那艘巨大的黑色戰船投去視線,頓時僵硬在了原地。
甲板之上,一對冰冷的雙眸,漠然地對視,忽地勾起了嘴角,仿佛露出一絲譏誚的弧度。
冥界主宰,死亡女神!
葉芝:“…”
好消息,冥界飆船沒鬧出事故。
壞消息,差點就沖撞了死亡女神,偏偏自己還有求于她!
葉芝已經汗流浹背了,而這時,死亡女神沒有情感波動的嗓音,回蕩在冥河上空。
“既然來了,就隨我回宮暫歇…跟隨我的座駕航行…”
死亡女神頓了片刻,淡淡地說:
“這回,慢點開。”
葉芝與格蕾交換了下眼神,默默駕駛云船,跟隨納吉爾法進入一座靠近宮殿的渡口。
一座陰森的黑曜石宮殿,矗立在渡口前方的高崖頂端,鬼影重重,充斥死亡與絕望氣息。
冥界宮殿,埃琉德尼爾。
大廳之中,死亡女神端坐在王座之上,平靜地問:
“所以…食神閣下,你帶領你的同伴此行進入冥界,所欲何為?”
“總不能是為了試驗新船的速度,才故意來到冥河?”死亡女神漫不經心地說。
眼前端坐著的死亡女神,是從第一紀元存活至今的古老神祇,所生活的年代比斯卡赫老師還要久遠,其實力可能是諸神中最為強大的那一位。
面對這位不知深淺的九環真神,葉芝不敢造次,輕咳一聲,主動表明來意,道:
“實不相瞞,死亡女神殿下…我這趟前來,有兩大目的。”
“第一,是請求冥界與阿斯加德結盟,一同對抗天界外神,同心協力度過這場末日浩劫。”
葉芝化身合縱連橫的說客,旨在結盟對抗強敵,繼續道:
“第二,則是想向您了解…有關光明石板的下落。”
聽到‘光明石板’,死亡女神古井不波的眼眸有了絲絲情緒波動,仿佛觸及了某些回憶,輕聲道:
“你之前為我創作的那副畫像…我還珍藏著…那是美麗的畫像。”
葉芝不明白為何死亡女神忽然會提起這樁舊事,只好順著她的話題往下:
“如果您喜歡,我可以再為您創作幾副新的畫像!”
“不必了。”死亡女神輕輕搖頭,“凡事總歸是第一次最為美好…一旦因為貪戀美好而渴求更多,那份最初的美好也會變得黯淡失色…”
葉芝總覺得死亡女神不單單是在說畫像,也是在說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初戀總是最美好的,心目中的白月光永遠都是白月光。
而白月光一旦落入了懷抱,就變成了衣服上的米飯粒,那份最初的美好也黯淡無光。
“死亡女神和光明之神之間,應該有著一段往事…”葉芝暗忖道,“在光明之神隕落后,死亡女神就蟄居在冥界上千年之久,這有點像…”
葉芝總覺得死亡女神的人設有點像寡婦,連她那一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袍都仿佛未亡人的扮相。
但這想法多少有些冒犯,葉芝的念頭一閃而逝。
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嘆,回蕩在宮殿當中,葉芝靜靜等待著死亡女神的答復,只見她緩緩開口:
“結盟之事…我要過些陣子,才能給你答案。”
“至于光明之神的石板,的確在我這里。”
死亡女神坐在王座,一手輕輕抵腮,微微側頭,低聲道:
“我若沒猜錯,葉芝…你身上已經擁有三塊光明石板中的其中兩塊?”
葉芝點了點頭。
光明之神的三大神諭石板,分別是妄立誓則禍近、凡事勿過度以及認識你自己。
這三大神諭,分別對應著誓言、醫術以及光明權柄。
而這三塊石板中,又以最后一塊的傳承最為強大,不僅關系到金弓銀箭箭術權柄的掌握,更直接關系到光明神格與晉升九環。
為了登上至高王座,鑄就光明神格是最為合適的選擇…因此,葉芝對于光明石板志在必得!
“我可以將這一塊石板交給你。”死亡女神注視葉芝。
葉芝試探地道:“但是?”
死亡女神抿嘴淺笑:“但是…你要為我做一件事。”
果然有條件…葉芝釋然地松了口氣,頷首道:“您請說,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辦到!”
“你且…走上前來。”死亡女神克制著聲音里的情緒波動。
葉芝緩步上前,只見她細細端詳著自己,那眼神卻又隔得很遠,仿佛試圖找尋另一個毫不相及的靈魂。
死亡女神抿著蒼白的嘴唇,美艷臉龐上的雙眸籠上一層霧氣,輕聲道:
“我的要求…是你用醫術權柄…試著幫我…治療這張腐爛的面孔。”
格蕾忽然屏住了呼吸,瞳孔收縮,一手捂嘴,險些叫出聲。
“如果感到害怕,就轉身吧。”死亡女神柔聲地道,“孩子…我知道我我的這幅面容,會令人感到恐懼。”
在死亡女神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左半邊臉頰迅速溶化,如同腐爛發黑的尸體,露出一顆凸起猙獰的眼球。
死亡女神的左半邊臉頰,如同惡鬼般腐爛猙獰,而她的右半邊臉頰,依舊蒼白美麗,情緒低落,深藏著憂郁與沮喪,望向葉芝。
不知為何。
看著高高在上的死亡女神,露出這般小女孩乞求的眼神。
葉芝的心中揪起,有些心疼起來。
“自我出生之始,死亡與生命就同時在我身上糾纏,讓我陷入半生半死的境地,時刻處于無盡痛苦與絕望…”
死亡女神的講述聲,緩緩回蕩在寂靜的宮殿。
“舊日神王憎恨我,將我流放到赫爾海姆…這是片寒冷刺骨的世界,沒有同伴,沒有陽光,只有地獄犬陪伴著我。”
死亡女神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顫抖,觸碰腐爛的面容: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沒有得到死亡法則的垂青…是否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比如…”死亡女神低垂眼簾,臉上竟煥發出一種羞赧的神態,仿佛被幻夢的光暈所環繞,輕輕述說,“比如…像正常神祇一般,結婚生子…慢慢衰老,死后長眠于冥界…”
葉芝認識那種眼神,那是思念愛人的眼神。
但是很快,冰冷的現實,再一次將死亡女神拖拽了回來。
她連呼吸都變得緊促了幾分。
“我生來就不可能死亡。”死亡女神目露痛苦,嘶啞地道,“我絕無可能…過上平靜的生活…那些你們習以為常的日子,與鮮花、陽光、微風相伴,卻是我的奢望…”
死亡女神深吸了一口氣。
“我…”
她還想說些什么,卻停止住了。
“別動。”
葉芝握住她觸碰腐爛面孔的蒼白手指。
“讓我先檢查一下。”
死亡女神怔住了,她抬起雙目,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的眼中沒有恐懼、厭惡、反感等情緒,無比專注,純凈得像一塊剔透無暇的水晶。
少年只是認認真真地檢查著腐爛的面容,從他身上散發出好聞的清香,是陽光曬干衣物后散發的清新味道。
在這世界上,美丑是客觀存在的,并不因為主觀態度而改變。
腐爛、死亡、衰老就是丑陋,而生命、健康、青春,就是美麗。
在死亡女神的身上,美麗與丑陋,善良與邪惡,生命與死亡同時并存。
但此刻,這張面容倒映在少年的眼中,卻已沒有美與丑的分別。
死亡女神嘴角仰起一絲釋然的弧度:“我相信你,葉芝…你一定是名優秀的醫師。”
葉芝默認下來:“我的確得到了光明之神的醫術傳承。”
“所以…你的檢查結果如何?”死亡女神問。
“我沒有十分把握,將這腐爛完全去除也是不可能辦到…但可以為你緩解一些疼痛。”葉芝道,“你要試一試嗎?”
死亡女神闔上雙眼,無言頷首。
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涌動著復蘇的生機,葉芝仿佛握住手術刀的醫生,小心翼翼的控制這縷火焰,觸及死亡女神腐爛的面容。
看著她面龐上抽搐的血管,葉芝心中倒吸一口冷氣,不敢想象死亡女神是忍耐著何種程度的痛楚,卻一聲不吭。
她仿佛習以為常,輕聲開口:
“很多很多前,也有與你相仿的一位醫師,幫助我進行治療。”
“在諸神之中,只有祂不會躲著我…”死亡女神頓了片刻,“如你一般。”
葉芝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控制神力之上,完全沒有聽清死亡女神說了什么。
短短片刻,葉芝的神力就已透支,渾身都被冷汗浸透,踉蹌著后退了兩步,調整紊亂的呼吸,搖頭道:
“抱歉,死亡女神殿下…以我的醫術權柄,沒辦法治療您的面龐…”
講實話,葉芝有些不甘心,如果自己是九環真神,成功治愈死亡女神的可能性將再添三成!
但是…以目前自己的神力,緩解對方的痛苦已經是極限,想要治好…那實在太過勉強。
死亡女神睜開眼睛,那半邊腐爛半邊蒼白的面容上,漾開一絲美麗動人的微笑。
“不必對此感到歉意…我本就沒想過讓你治好我的面孔。”
葉芝愣了片刻:“那您剛才提出的條件是…”
“我只是想…”死亡女神認真措辭了一番,“找尋幾縷久遠的記憶。”
臉頰上仍有指尖的溫度殘留,死亡女神在他身上見到幾分故人的身影,微笑道:
“我會將祂的石板交給你…你與祂有相像之處,但注定…擁有各自的命運!”
死亡女神輕輕揮手,陰影在她的腳下凝聚,形成一方黑洞。
自那黑洞當中,緩緩飄浮起一塊金色的石板,石板雕刻的銘文清晰可辨,顯露出強大的光明神性,頓時將整座宮殿籠罩在一片金黃陽光當中!
最后一塊光明石板!
葉芝雙手接過飄浮而來的光明石板,如釋重負,臉上露出一抹感激:
“多謝您,死亡女神殿下!”
“叫我赫爾就行。”
死亡女神恢復那副高冷的面容,端坐于王座之上,淡淡地說:
“你之前所言,讓冥界與阿斯加德結盟一事…我會仔細考慮,你且回去吧。”
聞言,葉芝深知結盟之事多半已經穩妥,微笑道:“遵命,赫爾殿下…那我就敬候佳音!”
旋即,葉芝商量道:“實不相瞞,赫爾殿下,我還有一事相求…”
死亡女神仿佛洞悉了葉芝的想法,目光落在葉芝后方的格蕾身上。
“死尸之壑的具體位置,我會讓我的仆人為你指引…尼德霍格就沉睡在那里。”
“祂的脾氣很暴躁,不要將祂激怒。”
赫爾斜睨一眼葉芝,補充道:“也不要開船過去,那樣動靜太大。”
葉芝訕笑道:“有勞死亡女神!”
眼下,戰爭騎士以及密涅瓦提及的巨獸利維坦、巨鳥棲枝,是威脅人間的極大隱患。
葉芝推測,戰爭騎士的神力已經有九環的范疇,即使是阿斯加德的強大神力出手,也不能十拿九穩地擺平。
好在…自己已經收獲了最后一塊光明石板。
等到將這最后一塊石板中蘊含的傳承消化,再手持光明之神的神器“金弓銀箭”,自己也能擁有九環級別的戰力!
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葉芝道別死亡女神,與格蕾一同離開宮殿,打算前去尋訪黑龍王尼德霍格。
直到離宮殿已經很遠,格蕾才湊近葉芝的耳朵,小聲地說:
“葉芝…我感覺死亡女神的童年,好慘的樣子…”
葉芝頷首:“舊日神王通曉世間的智慧與命運,祂對死亡女神沒有好臉色,其他神祇自然也會效仿…除了光明之神,祂既是至高王座的繼承者,也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格蕾癟了癟嘴:“反正我不喜歡舊日神王…我們這些天認識的幾個朋友,都挺討厭他的!”
“哪有什么喜歡與討厭,有的只是立場。”葉芝笑了笑,“例如我的義父,狂獵之王,他就得到了奧丁的傳承,肯定很喜歡舊日神王!”
“或許吧。”格蕾輕輕側頭,眼睛中煥發光亮,“葉芝…如果你真的坐上了至高王座…那你最想做什么?”
葉芝仰頭望著冥界昏沉的天空,心底卻升起一絲希冀,微笑道:
“至高王座可是很寬敞的…那當然是左擁右抱,大腿上還能再坐幾個!”
“好不要臉!”格蕾輕啐一口,氣呼呼的走遠,“我自己去找尼德霍格了!”
“等等我…別生氣格蕾…我給你炒菜吃!!”
值得一提,因為葉芝與格蕾要探尋死尸之壑,赫爾賜予了他們二人可以再冥界飛行的權限。
在死亡女神赫爾派出的一只寒鴉帶領下,葉芝與格蕾飛過冥界上空,抵達一座深不見底的深淵之前。
啪嗒——
格蕾往這條巨大的溝壑拋出一顆石子,過了許久都沒聽見回聲,臉色頓時變了。
葉芝謹慎地上前半步,湊頭打量,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一顆猶如紅寶石般,燃燒火焰的巨龍眼睛,瞳孔倒豎,正與自己對望!
“那、應該就是黑龍王尼德霍格?”格蕾緊張地道。
“是祂沒錯,否則不可能擁有圖騰魔獸的氣息…”葉芝握住格蕾的手,正色道,“我和你一起下深淵…萬一遇到什么危險,我們第一時間撤出!”
格蕾緊緊握住葉芝的手,用力點頭。
冥界,死尸之壑。
兩人沿著深淵不斷下落,隨著深度增加,臉色也越發凝重。
腐爛與惡臭的味道彌漫四周,四周沒有半點光亮,籠罩著陰冷與絕望的氣息。
鉆牙已經開始打起退堂鼓,哆哆嗦嗦地道:
“要不然…咱們回去吧…那頭黑不溜秋的家伙…可不是好說話的!”
“尼德霍格再強,那也是和芬里厄一個檔次。”葉芝坦然道,“大不了我們就用尼伯龍根指環跑路!”
這時,格蕾拉了拉葉芝的袖子,目光炯炯,低聲道:
“葉芝…我能感覺得到…有東西,就在那片黑暗的深處,盯著咱們!”
“噓…”葉芝側耳聆聽,“我聽見水聲了!”
死尸之壑,底部。
碩大的樹根穿破了巖層,扎根在這溝壑的底部,深入一口泉眼。泉眼散發凜冽的寒意,從中涌出冰泉,向著外部的冥河流淌而去。
葉芝與格蕾來到底部,手中升起閃光術,頓時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到處都是骸骨,空氣中涌動著猶如實質般的惡意與絕望,黏稠得想要滴出水。
腐爛的樹根之下,巨大的龍軀盤臥在堆滿骸骨的大地之上,鱗片黑如夜幕,巨大的利爪深深嵌入泥土,巨口微張,獠牙森然,滴落著毒液,混入冰泉之中。
“難怪冥河有毒了!”格蕾吃驚地道,“因為里面有尼德霍格的口水!”
葉芝臉色驟變。
眼前的黑龍,正在逐漸蘇醒!
腐爛樹根震顫,泥土翻滾,巨龍睜開猩紅的雙眼,周遭頓時彌漫強烈的威壓。
黑龍緩緩抬起龐大的龍軀,利爪將大地生生撕裂開裂痕,凜冽的狂風裹挾著死亡的寒意,自黑龍王的身軀涌起,尼德霍格仰天怒吼,震撼死尸之壑!
轟隆隆——
鉆牙在這恐怖的威壓前瑟瑟發抖。
葉芝的臉色同樣凝重…這股氣息已經不亞于死亡女神,顯露出第一紀元上古巨龍的兇怖壓迫!
“吼——!!”尼德霍格聲波如雷,然而并沒有展開雙翼,只是朝著溝壑之外宣泄怒火。
葉芝心中一動,連忙道:“格蕾,你懂龍語,幫忙翻譯翻譯…尼德霍格這說的是什么?”
格蕾強忍住恐懼與顫抖,側耳聆聽尼德霍格的咆哮,旋即一臉驚訝。
葉芝忍不住道:“祂到底說了什么?”
格蕾不敢確信地道:
“尼德霍格好像在說…祂餓了?”
葉芝臉色一沉。
你餓就餓,吼那么大聲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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