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斬尸

“如今，貧道算是這五類之中的哪一種？”

大地深處。

貫穿地層之中的尋木體內

學會第一層變化的時候，金鰲道人變化成了一群依靠絲線連接在一起的細小蟲身。

好似螞蟻，又像是蠶蟲，但是仔細看又不太一樣。

此刻，他正以一種不屬于凡人的五感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這種感知不僅僅沒有讓金鰲道人感覺不便，反而覺得周圍的一切盡在掌握。

以這種形態開始探索尋木的時候。

金鰲道人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九州外的巨大天地。

那在大地深處無限蔓延的樹根，彎彎繞繞的根須好似毫無規則地延伸到你意想不到的任何一個角落。

然后又互相連接在一起，化為一個個通道、回廊、階層。

他在其中行走之時偶爾還會碰上其他的妖，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孤自遠行的時候在他鄉遇上了故友。

而這個時候。

金鰲便想起了自己昔日還是個小道士的時候，聽旁人說過的一個故事。

“南柯一夢？”

他記得故事是說有人在爛醉之中被兩個紫衣使者接入到了槐安國南柯郡為官，歷經半生之后歸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

那所謂的槐安國，不過是槐樹下的蟻穴而已。

此時此刻，那天庭派來的神魔巨靈神不就像是那紫衣使者么，而他就像是進入了槐安國之中的螻蟻。

恍恍惚惚，像是他成為了神話之中的一部分。

不知外界日月變化，也不復為人，只是以一個螻蟻的視角穿行在一棵樹中。

而這個時候，有三尸神從金鰲道人變化的蟲身上冒了出來。

“師弟可是想岔了，那槐安國不過是蟻穴，而你如今所在的這尋木，可是真正的化為一方天地都不為過啊！”

金鰲道人看著那三尸神，絲毫不客氣的說道。

“前番上天稟告我功行過失的時候，你可沒有叫我師弟，說你是天庭真君，不可因私廢公。”

“張口閉口，喊我金鰲。”

“如今用得著我了，就喊我師弟了。”

三尸神都是三尸真君的一部分，每一個都可以看作是三尸真君的本體，他們的職責便是將人的言行功過上傳到天上去。

不過除了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神道職司之外，三尸真君平日里還是和昔日陰陽道人差不多。

最喜歡的，便是搜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情。

金鰲道人哪怕已經放棄了人身，這三尸神還寄生在他的身上，觀察監聽著他的一言一行。

三尸神：“不是我用得上你，而是天庭用得上你。”

金鰲：“什么意思？”

三尸神：“你在這尋木之中經歷的種種，不僅僅我想要看，連上天也要知道，這對于天庭來說也是一樁大事。”

金鰲：“那你便看吧！”

就如此。

金鰲以螻蟻蟲豸之身行走在這巨大無比的尋木之中，而三尸神則跟隨著他一路收集著數據。

而天庭那邊，也隨之整理著尋木的各種資料，變得越來越完善。

日復一日。

金鰲道人不知道以蟲身在這尋木之中穿行了多久。

只感覺自己操控的那樹蟲壞了一波又一波，又補充了一批又一批。

就好似人間的草木生靈歷經了一代代生老病死，而他不再是一個人的視角在其中經歷著這一切，而是以一種天地的視角高高在上地觀察著這一切。

有的時候看得久了，他便覺得好似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對于一切都開始變得淡然，對于一切都開始變得漠不在乎。

生老病死，歲月變遷，愛恨情仇。

一切都好像在那蟲子的一代代更替之中，變得不再重要。

“莫非，仙人便是這般看待人間和世人的？”

金鰲道人覺得自己好像變了，但是又置身于其中，不知道哪里變了。

直到有一天，他們的意識突然從變化的蟲豸之身中脫離了出來，看到了一直率領和下達指令的巨靈神。

金鰲看著那巨靈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已經完了？”

那巨靈神點了點頭，說道。

“嗯。”

金鰲道人以為是尋木已經孕育而成，但是沒有想到，那巨靈神接著說。

“這一條根須已經疏通連接上了，接下來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

隨后，那神魔伸出手。

指尖光芒流轉，亮起又熄滅。

而伴隨著那光芒閃爍，一段段“經文”傳入了他們的腦海，對方又傳授給了他們另一種變化。

隨即，他們原本的蟲身被拋棄融入在了尋木之中。

大量的數據開始轉移奔向遠方，順著那被連接上的尋木的根須不斷傳遞，抵達下一個終端。

金鰲道人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又變化了一種形態。

只不過，那被眾人拋棄的蟲身軀殼卻并沒有就此而廢置。

而是自己動了起來，開始接著代替他們運行。

模仿著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接著在這根須之中運轉下去。

金鰲道人這一次學會的變化，是變化成一條蟄龍。

他們要做的事情，便是盤繞在尋木的樹根上蜿蜒引導前行。

將九州龍脈之中的一條，和尋木打通在一起。

隨后。

將地面之上難以計數的涌幽放進來，最終侵入這尋木，和其融為一體。

而這個時候，他那位師兄又冒出來了。

三尸神：“感覺如何？”

金鰲：“感覺和做螻蟻的時候差不多，日日穿行在這幽暗之中，只是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些。”

“但是置身于這幽暗之中的時候，沒有那日月星辰，沒有那草木生靈，哪里分辨得出自己到底是大了，還是小了。”

“如此看來，這大上一些或是小上一些，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三尸神打量了金鰲一眼：“金鰲師弟如今看上去倒是有了幾分真道種的模樣，不再焦躁執著，有幾分仙人風范了。”

金鰲道人卻只想著自己的事：“這尋木，究竟有多大？”

又一日，一處地層下層和上層的通道被打開。

隨后，密密麻麻的涌幽從地表上層涌入下方的幽暗之中。

浩浩蕩蕩，如同海浪一般沖入了這空蕩蕩的尋木之中。

然后就占據了這尋木的身軀，也讓尋木變得完整了一部分。

而與此同時。

金鰲道人也通過這種連接，感受到了尋木的一部分大小。

此時此刻，金鰲隱隱明白了一些他曾經自問的答案，這尋木的大小。

“昔日我以為這尋木竦枝千里不過是虛數，如今看來說是萬里，怕也是小覷了這尋木了。”

“九州都在其內，根須深入大海。”

“而這還不是盡頭。”

金鰲道人剛剛感嘆完，以為自己見識到了尋木真正的大小的時候。

而這個時候，巨靈神的聲音傳來。

“上面一層不需要吾等了。”

“該去下面一層了。”

隨后，金鰲道人又開始了變化。

化為一段數據，傳輸到了地層的更深層。

接下來的年月里，金鰲道人的形態發生了一次又一次變化。

有的時候，他變成了一棵奇異的地下氣根樹群，和那尋木連接在一起代替其生長，讓其斷開的部分逐漸連接在一起。

有的時候，他化為了水中巨龜穿梭于暗流之中。

有的時候他化為上古神獸，奔走于巖漿烈火之下。

甚至于有的時候，他化身為看似無形的氣流，穿梭在地下那不可見的細小夾縫之中。

這地煞七十二變之術，讓他得到了真正能夠上天入地的本事。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

金鰲道人也明白，這尋木不僅僅是覆蓋萬里的廣度超過他的預期。

而且深入大地的程度，也超過了他的想象。

足以將精鐵都化為泥水的烈火之中。

一片猶如煉獄的景象里。

金鰲道人化身為一只仿若陶瓷雕刻的小白龜，靜靜地浸泡在這烈火熔巖之中。

一動不動。

好似睡著了一般。

即使是一同修行地煞七十二變的同道，最后能夠修成并且到達這里的，也沒有幾個。

其他的同道，要么在半路之上因為遇上了災劫身死道消。

要么便是突然斷絕了聯系，再也找不到蹤跡。

深埋在這九地之下再也見不到天日。

忽然間。

三尸神浮現在金鰲的視界之中，坐在了他的身旁。

“金鰲師弟！”

“如今你已經修成了地煞七十二變了，可有何感悟？”

金鰲道人一言不發，好似真的睡著了。

但是三尸神卻能夠感受到他心念的變化，感受到他寄生在那人造的妖腦之中的思維變動。

即使，那思維早已經不復人的思維。

這地煞七十二變帶給了金鰲道人種種變化，賦予了他難以想象的神通法術，也讓他以千奇百怪的生命形態來一次次地感受不同生命眼中的這個世界。

當感受完了的時候。

金鰲道人眼中的天地也早已變化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世間萬物是不斷變化的，沒有定型。”

“我如同那花，那霧，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終究有朝一日，我會變成另外一副模樣，也不復再是我。”

“生死也不過是變化的一種，花化作泥，泥孕育草木，萬事萬物在其中不斷變化，生孕育出死，死也孕育出了生。”

“一切，都不過是變化之中的一種。”

金鰲道人面對師兄三尸真君的問話，他念道。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金鰲道人身上也出現了昔日無支祁身上發生的事情，丟失了人的形態之后，沒有了痛感、喜悅、執念，也失掉了所有的欲望。

金鰲道人好像真的已經超脫出了一切，猶如一尊先天神圣。

他不再為任何外物而動，逐漸地在那里化為了一尊石雕。

而此時此刻，三尸神卻慢悠悠的說道。

“愛恨情仇不過是軀殼帶來之物，是無謂之物。”

“軀殼不過外物，是無謂之物。”

“生死是變化，亦是無謂之物。”

而后，三尸神質問金鰲道人。

“那么究竟什么有所謂？”

金鰲道人：“一切皆是無謂之物。”

三尸神：“那你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又是為何，為了將自己的一切都變成無謂之物么？”

金鰲道人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昨日之我，并非今日之我。”

三尸神哈哈大笑，好像對方中了他的陷阱一般，得意非常。

“既然今日的你已經無謂一切，何不將一切再還給那昨日的你？”

金鰲道人恍然，驟然睜開了眼睛。

那眼神好似一瞬間跨越了時光，再度回轉到了從前。

而回想起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金鰲道人震驚不已。

“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

三尸神始終寄生在金鰲道人的身上，看得明白得很。

“這便是長生之劫。”

“雖然今日我助你度過了，但是有朝一日，你終究還是會再次遇到這劫難。”

“你若是不能參破這劫難，悟出那大道，終究有朝一日要在這劫數之下化為一捧塵土，一塊頑石。”

“再厲害的神通，再強大的法術，也沒有用了。”

金鰲道人憂愁不已：“未曾想，有了這般強大的法術，也求不得那道果啊！”

三尸神說：“所以丹鶴才發下大愿，你可要學他這法子？”

金鰲道人說：“什么他這法子，他明明是向那妖族的上古大能學來的。”

雖然明面上說丹鶴的法門并不是原創，但是金鰲道人說出這話，也等于心中不愿意學他這法子。

但是面對這如此恐怖的長生之劫，金鰲道人也憂愁不已。

若是再這般下去，怕是有朝一日又會變成那副模樣。

誰能知曉。

下一次三尸真君那法子還能否奏效？

而這劫難最恐怖的地方，是它如同春雨一般地潤物細無聲，你哪怕有所察覺，也最終難免會變成那副模樣。

金鰲道友憂慮到甚至連天庭的法旨都耽擱了，直到那巨靈神現身，通知他該繼續前進的時候。

突然之間，金鰲道人靈光一閃。

金鰲道人看著三尸神，開懷大笑了起來。

“我有了另外一個法子。”

三尸神浮現出來：“什么法子？”

金鰲道人：“既然我扛不住那長生劫難，最后丟失了善惡執，化為一具頑石。”

“那么我不斷地將我的善惡執斬出來，化為一具化身，不就行了？”

三尸神聽完大驚：“你就不怕幾個自己打起來了么？”

金鰲道人搖了搖頭：“我看過丹鶴的仙經了，想要成就人仙還好，想要成就地仙，就得組建洞天福地大陣。”

“所有人同修大道，最后摒棄私心，求天心道心。”

“萬眾一心，得長生道果，共參天地玄妙。”

“到了這種境界，便不分彼此，難分你我。”

金鰲道人雖然對丹鶴道人的仙經看似不屑一顧，但是實際上也是看過多遍，深入研讀過的。

“若是如此，我不論斬出多少個化身來，最終那些化身都會與我融為一體，成為一個同一個金鰲道人。”

“大家都是同一個，如何能斗得起來？”

“而這些化身融入我的時候，也會接著斬出屬于他們的善惡執來。”

“如此一來，我的善惡執源源不斷，永遠在這人間輪回，永遠不會被磨滅。”

“豈不美哉？”

金鰲道人哈哈大笑，似乎真的覺得自己這個法子妙極了。

三尸神聽完，不明白金鰲道人這是真的開悟了。

還是方才他那一招明里看似治好了金鰲道人，實際上這廝已經徹底瘋掉了。

但是，三尸真君也不是什么正常貨色。

三尸真君聽完也大笑，點頭贊嘆道。

“師弟啊，你總算是開竅了啊？”

金鰲道人搖頭說：“哪里哪里，師弟不及師兄只萬一，說來這法子還是師兄的三尸神給師弟的感悟啊！”

三尸真君猛地搖頭：“不不不，我雖然化身千萬，但是本質上只有我一個。”

“而你這法子不同，斬出多少個你，就是多少個不同的你，比我的法子可要厲害多了。”

金鰲道人得意非常。

說完，道人當場斬出了自己的執念。

將自己的所有關于成仙執念的記憶和情緒人格，匯聚在法寶無饑藤從體內斬出。

那法寶無饑瞬間從金鰲道人身上分裂出了不少物質，化為了一個人形，站立在了其身旁。

金鰲道人絲毫不客氣，對著這執念化身說道。

“速速去尋那建木，登天而去拜天帝，發大愿而成仙。”

“我執行天庭法旨去，隨后就來！”

那執念化身點頭，隨后便遁走而去。

而金鰲道人在大笑之中，接著深入那底層深處。

“丹鶴修的是無情大道。”

“而我金鰲，就走有情大道吧！”

三尸真君的幻影站在金鰲道人本體的肩頭，雖然對于這位師弟的奇思妙想十分贊嘆，但是又忍不住生出一種怪異之感。

自丹鶴道人身上的變化超出他想象之中，怎么感覺這金鰲師弟的變化也完全讓他難以理解。

一個比一個瘋癲，反倒是讓他自愧不如。

思來想去。

大概，是因為他走的是神道，善惡執融入神道之中千萬年不變。

而兩位師弟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才發生了這般大的變化吧！——

大日神宮。

江晁坐在仙闕之中下棋，遠方長廊之中仙娥衣袂翩翩行走在煙霞之中。

而對方和他下棋的是望舒，不過兩人心思似乎都不在棋盤上面。

望舒又揶揄他說：“我覺得金鰲道人這個法子很棒啊，云中君大神不是也舍不得自己的善惡執念么，要不要學一學？”

江晁面無表情：“嗯，很棒！”

望舒抬起頭：“要學？”

江晁又說：“不學。”

金鰲道人的這法門，本質上和地仙大道的大腦陣列成仙法沒有任何區別。

唯一的不同，就是過程上的一些不同。

金鰲道人這種看似大道有情的法門，不知道為何最后看起來，反而比丹鶴道人的大道無情的法門還要邪門。

望舒看似很遺憾，不過嘴角揚起來的角度露出了她想要揶揄江晁的破綻。

江晁又問：“找到那臺主機了么？”

望舒終于說起了正事：“應該已經不遠了，我已經找到了一些痕跡。”

隨著修行地煞七十二變的神魔和群妖一點點深入地底，江晁和望舒也的確一步步接近了那臺基層現實網絡主機。

我是仙 第三十八章斬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