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過來審查吧。”
王子虛看了一眼正在排隊的人,這些人大多都是應屆生,一臉人畜無害,對那女生的頤指氣使也沒有絲毫反抗欲望。
“過來啊,怎么了?不敢嗎?”
王子虛說:“我排隊。”
陸清璇說:“我這里是抽審席,你不用管其他人,過來就行。”
王子虛不懂什么是抽審,但他還是走過去。那女生用手指勾了一下發梢,接過他遞來的文件袋,手指靈動地繞開封口線。
“非應屆生身份,報中文系,1993年出生。”
陸清璇揚起眉毛,看了王子虛一眼:“你30歲?”
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拿年齡說事了,王子虛還算冷靜:“怎么了?”
陸清璇短促地說了聲“沒什么”,接著繼續低頭看資料。
“不服從調劑?你這個情況,我建議你最好還是服從調劑比較好哦。”陸清璇說。
王子虛說:“謝謝,不過沒那個必要。”
他要是調劑了,不用鐘教授出手,趙沛霖能先掐死他。
陸清璇抬起烏黑的眼睛:“你是非本專業跨考吧?我可得提醒你一下,本校的中文系研究生招生考試是自主命題,非常注重文學積累,絕不照本宣科,在考研界,一向被跨考的學生稱為災難級難度。最近5年來,非本專業的錄取率只有5。
“你已經30歲了,從年齡上考慮,時間很緊迫吧?如果只是想混張文憑,江大其實是最好的選擇。歷年來江大的分數線都比我校低一檔,如果調劑的話,考不上我校,也有機會去那邊,我建議你還是調劑一下。”
陸清璇眼睛里有光,牢牢盯住他,眉頭微蹙,像漂亮女警花在盯住一個犯人。
她講的話對于一般人來說的確是正論,不僅是正論,還有理有據,伶牙俐齒,甚至聲音都很溫柔。
問題是不適合王子虛。
“不好意思,我不調劑。”
王子虛這么說了,于是女生表情看上去十分不高興,就似剛才的口舌全白費了。她沉默地整理剩下的資料,手法比剛才更用力。
“把這些歸檔。”
那個工具人男生走過來,接過陸清璇手里的資料,低聲對王子虛說:“這位是陸清璇,我們中文系的頭名,高考狀元,她的話聽一下比較好哦,人家費力說了這么多,是吧,你還不領情。”
王子虛仰頭想了想,接著低頭看向陸清璇:“南大的考研,要積累到什么地步,才能算穩過?”
陸清璇輕笑一聲:“南大的考研沒有穩過一說。至于要積累哪些內容,只能說,古今中外,無所不包。”
王子虛說:“如果只是古今中外的話,那我應該能穩過。”
陸清璇稍稍一愣,接著淺笑道:“不好意思,這大概是你們理科生不太能理解的領域,我說的古今中外,不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那些東西。
“不光要讀《論語》,還要讀《四書章句集注》;不光要讀《楚辭》,還要讀《楚辭補注》;不光要讀《詩經》,還得讀《毛詩草木鳥獸魚疏》。
“《文心雕龍》《李太白全集》《杜詩詳注》《玉溪生詩集箋注》等等只能算入門級,庾子山、姜白石、吳夢窗這些尋常文青都不了解的名字都要做到通讀通覽。以上還只是古今中外的‘古’字領域。”
陸清璇一口氣說完,直勾勾盯著王子虛,嘴角淺笑,想看看他有沒有被嚇到,卻失望地沒有在他臉上找到任何表情。
王子虛說:“哦,還好,今中外還有哪些東西?”
陸清璇臉上浮現出奇妙的表情。旁邊的工具人男生大為驚愕。其他審查的研究生預備役們都豎起耳朵圍到這邊。
他們當中也有不少是跨考的。不管是跨考還是非跨考,能多聽一些信息總是好的。隊伍逐漸越發加長,人流開始停滯。
陸清璇聲音脆生生的:“外國的話,不說莎士比亞全集,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古希臘三大哲人,他們的作品總得都讀過吧?除此之外還有阿里斯托芬、維吉爾、但丁。《堂吉訶德》說都不用說,歌德、拜倫、雪萊、普希金、波德萊爾,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肖洛霍夫、帕斯捷爾納克,總得都讀過吧?
“文青最喜歡拿來裝逼的加繆、薩特、尼采,你都讀過沒?還有你們不熟悉的福克納、喬伊斯、卡爾維諾,不知道回去查查。不求把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都看完,其中重要作品看個大概,總沒問題吧?”
陸清璇說完,王子虛還沒什么反應,其他排隊的人額頭上先開始冒汗了。
有人掏出手賬本刷刷記下,更有聰明的直接掏出手機錄音。然而大部分只能跟到30的部分,到50的地方大多都敗退了。
陸清璇語速極快,越快勸退效果越強,不少人本來意滿志得哪怕之前在各路交流群聽過多少人叫難都沒帶怕的,現在卻是怕了。
更有甚者還沒遞交材料直接走人。笑死,趁著還有機會,改成其他專業吧。
陸清璇揚起臉看向王子虛,王子虛巋然不動。
“你自己把這些都看過了嗎?”王子虛好奇地問。
“那是自然。我高中的時候就都看過一大半了,大學后無非是補充了一些延伸閱讀。”陸清璇說,“我跟不少大學教授關系都蠻好,已經考慮好讀本校的研了。”
旁邊工具人男生趁機說:“清璇很厲害,馬上要保研了。”
陸清璇翻了個白眼:“香檳不要提前開。”
工具人男生可憐兮兮地閉上嘴巴。
陸清璇轉頭又道:“你如果只讀過其中的50,或者是有些名字連聽都沒聽過,就不建議你報本校的本專業了,絕對考不上的。”
“沒事,我看過120。”王子虛淡淡微笑。
陸清璇陷入了沉默。旁邊工具人男生又嘀咕起來:“吹牛誰不會啊。”
“沒有吹牛,我聽剛才她說的,也都只是入門級。”王子虛微笑著說,“當年有個小姑娘,天天在我耳邊叨叨這些,我高中時就讀過一大半了。”
陸清璇盯了他半天(這個女生很喜歡盯著人看),然后忽然笑了。
“你知道嗎,你怎么吹牛說自己都無所謂,但你不應該跟我比,我起競爭心了。”
王子虛正在納悶自己哪里跟她比,又聽得她說:
“行,那來考一考唄,你說你都讀過,一些粗淺的文學常識總該懂吧?”
王子虛點頭:“大概吧。”
“那來‘三’字接龍。”陸清璇說。
“怎么個接法?”
“說一說古文里帶‘三’的詞條,不僅要帶‘三’,還要說出具體是哪三個。誰10秒內想不出來誰輸。”陸清璇說。
“好哇。”王子虛說。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其他隊列負責審核的人都停下了手腳。
陸清璇說:“那讓你一手,我先來吧,三才天地人。”
“三光日月星?”
“對,就這樣。”陸清璇嘴角淺笑,“三綱君臣義。”
“三事賦比興。”王子虛說。
陸清璇說:“三教儒道釋。”
王子虛說:“三國魏蜀吳。”
“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
“三別《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
王子虛說完,嘆了口氣,嘀咕一聲:“這得說到什么時候?”
陸清璇斜眼看他:“這么說你庫存很多咯?”
“多得漫無際涯,浩浩蕩蕩。”
“哼,少廢話。三皇堯舜禹。”
“三代夏商周。”
“三公,太師、太傅、太保。”
“三司,司徒、司馬、司空。”
“三省,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
“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
“三山,黃山、廬山、雁蕩。”
“三峽,瞿塘、西陵、巫峽。”
“三島,蓬萊、瀛洲、方丈。”
“三吳,吳郡、吳興、會稽。”
陸清璇依然用不平的目光看著王子虛,這回眼神里卻有些凝重了。
工具人男生大氣不敢出。他們說的當中至少有一半他是知道的,另外一半,即使知道,也無法做到像他們這樣秒答。
陸清璇接著說:“三江,長江、黃河、瀾滄。”
王子虛說:“三元,解元、會元、狀元。”
“三傳,左傳、谷梁、公羊。”
“三禮,周禮、儀禮、禮記。”
“三曹,曹操、曹丕、曹植。”
“三蘇,蘇洵、蘇軾、蘇轍。”
“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
“三謝,謝靈運、謝惠連、謝朓。”
陸清璇的表情愈發凝重,喘氣也有些不均勻起來。
她不知道王子虛的庫存還有多少,看他游刃有余的樣子,可能還有很多。但她的庫存著實不多了。
“三清玉清、上清、太清。”
王子虛說:“道教和佛教的‘三’可多了。確定要說這個?”
陸清璇有些迷茫,她可不記得道教佛教有許多“三”,三才、三光、三清,這大概差不多就是她所知的全部了。
但說都說了,露怯是不可能的,何況她怎么知道對面不是在裝?
陸清璇冷冷地說:“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直說,十秒鐘快過了哦。”
王子虛說:“三氣玄、元、始。三生耳、目、心。三清天清微天、禹馀天、大赤天。”
陸清璇急道:“你破壞規則了!你一口氣說這么多,是以為我接不上來了嗎?”
王子虛笑了笑:“沒有,我是怕自己忘了,一口氣都說了。”
陸清璇紅著臉說:“那也不能算三個,只能算一個。你把人家知道的搶答了怎么辦?只能算一個。”
王子虛笑容更盛了。他知道,女生開始耍賴,就說明她覺得自己要輸了。
于是他很大度地說:“行行,只算一個。”
陸清璇有了一點靈感,接著道:“三毒貪嗔癡。”
王子虛說:“三學戒定慧。”
他果然把她會的搶答了。陸清璇頭上微微冒汗,咬著嘴唇,正準備開口,此時外面忽然爆發出一陣掌聲。
“好!”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兩人才發現圍觀的群眾此時聚得越來越多,已經把門都堵死了。
陸清璇小臉一板,轉過身子沖著門內看客門道:“你們干什么?后面要進來報名,你們把門堵著,他們怎么進來啊?還有你們,趕緊審查啊,資料審查完趕緊催人走,在這里站著做什么?”
王子虛說:“是我們表現得有點太張揚了,也不怪別人看熱鬧。考較完了嗎?我的功底應該還可以吧?今天要不就這么算了?”
陸清璇撅起嘴:“這是比試,不是考較。怎么,你庫存掏空了,想逃了?”
王子虛說:“還多得很呢。”
“呵,”陸清璇輕蔑一笑,現在她是真不信了,“分了勝負再撤也不遲,看來花不了多長時間了。”
“行,隨你,我奉陪。不過剛才到你了。”
陸清璇臉一紅,連忙說道:“三寶,佛、法、僧。”
王子虛說:“三藏,經、律、論。”
陸清璇說:“三身,法身、報身、化身。”
王子虛說:“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
陸清璇眼珠滴溜溜轉起來,額頭上的汗珠已隱隱可見,發絲貼在臉頰上,呼吸也徹底凌亂。能看出來,她已經到極限了。
王子虛低頭:“10秒快到了。”
“三、三…三尸…”
陸清璇說到這里,卡住了殼。
她想起“三尸”便開口了,卻沒想到是哪三尸。
王子虛微微一笑:“三尸踞、躓、蹻。這個算你答上了。”
“…”陸清璇厚著臉皮,“到你了。”
王子虛低頭想了幾秒。陸清璇見機馬上道:“怎么,你終于也彈盡糧絕了?”
王子虛抬頭:“剛才是你先說的,要贏你的話,我得比你多說一個吧?”
陸清璇說:“那是自然,不過只怕你一個都說不上來。還有,你這是在拖時間,10秒已經到了。鑒于剛才我也超過了一次10秒,便網開一面,放過你,再給你10秒鐘。”
王子虛也不廢話:“三洞,洞真、洞玄、洞神。三識,真識、現識、分別事識。三報,現世報、來世報、后世報。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三大喜,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三大悲,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
說完,王子虛看著目瞪口呆的陸清璇,道:“我還有一萬個沒說,還要接著比嗎?”
陸清璇嘴角抽搐,扭捏半天,一句“你贏了”卻遲遲說不出口。
旁邊工具人男生看看她,又看看王子虛。這正是一個英雄救美的時候,他多想要站出來接手挑戰,幫陸清璇挽尊,卻苦于他的水平遠遠比不過,連一個新的“三”都想不出來。
正在此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掌聲。
“不愧是西河文會頭名王子虛,不過陸清璇啊,我好不容易把人拉過來,你為難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