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119章 gone with the wind

  “王子虛!”梅汝成大聲呵斥,隨后聲音轉低,“大領導有別的安排,時間很緊張,你有什么事,可以通過正當渠道反映。”

  王子虛踏前一步:“這件事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反映。”

  “不能通過正常渠道,那就憋著!”梅汝成提高音量。

  梅汝成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寬胖的臉堂看上去神似一頭多毛的老鷹,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濃:

  你小子不要以為得了個一等獎,又秀了一把小才華,就有提條件的資格了,你的獎在手里還沒有捂熱乎呢!

  王子虛知道他不是在沖他耍官威。

  這個世界上,為你鼓掌的不一定是你的朋友,呵斥你的也不一定是你的敵人。

  這番看似呵斥,實則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身份對待。剛剛拿獎就著急反攻倒算,這會給領導留下多壞的印象?

  他反映的那是什么性質的問題?如果力求影響最小化,會讓張倩一個人今后升遷無望,如果往大了操作,拔出蘿卜帶出泥,足以在西河掀起一場風暴。

  到時候作為導火索,王子虛會被人怎么看?他到時候在西河政壇、文壇該如何自處?

  梅汝成用眼神警告他:大好前途不要自己斷送了!

  林峰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左右望了望,低聲勸道:“王兄,別沖動,理智一點…今天還等著跟你宵夜呢。”

  寧春宴撫著自己的手臂,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她不是體制內的,不清楚王子虛說的問題嚴不嚴重、有多嚴重,她不知道此時該不該勸王子虛先偃旗息鼓,以后再從長計議。因為她覺得王子虛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能被勸得動的。

  張倩手指捏著衣角,一會兒揉皺一會兒松開,似乎在權衡自己如果出言跟王子虛說話,會不會讓他冷靜下來,放自己一馬。她不經意間一抬眼,卻看到陳青蘿正冷冷的盯著自己,那眼神讓她嚇了一跳。

  室內的空氣一瞬間凝滯了,因為一句話,所有人都被調動起來,擺出嚴陣以待的陣仗。

  王子虛閉眼,然后睜眼。

  從理性上考慮,他此時確實不應該輕舉妄動。或者他永遠不應該輕舉妄動。

  他已經拿了文會頭名,過幾天,張倩想明白了,說不定還會來巴結他,沈清風也沒了對付自己的刀,茍局長說不定從此寬和地任由他在局里橫著走。

  過往的那些小事,寫在紙上,撕成碎片,丟在風里,gonewiththewind,從此逍遙自在,滾滾濁流橫渡,滄浪之水任魚游。

  不過,如果真這樣,他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就是不痛快,這個沒法騙自己。哪怕從今往后日子都過得很好,想起這件事,心里也還是不痛快。也許到了死前,一想到當年沒有報這一箭之仇,他會懊惱不已。

  經歷了這許多事情,他就像軟管里的牙膏一樣,內芯里有些東西變硬了,再也擠不出來,非要把管子切開,把里面的東西剜出來,才能一吐為快。

  王子虛說:“我憋不住,今日就想說。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以后可能再也沒法說了。”

  秘書臉色不善,想要上前來說他,卻被大領導攔住了。

  “我要趕個場子,有什么事,在路上說吧,我聽聽伱是什么情況不能通過正常渠道反映。”

  大領導臉上仍有微笑,一旁張倩卻面如死灰。

  “走。”

  大領導說走就走,王子虛猶豫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這是要讓自己跟上,到車上說。

  車上是個私密的空間,不至于當眾鬧出什么影響,可進可退,視王子虛反映問題的波及范圍而定。

  王子虛并不反對沈劍秋的政治智慧。他沒有含糊,徑自在后跟上。

  沈劍秋和王子虛走后,屋內好似被抽走了靈魂,安靜了半晌。

  崔賢咧開嘴笑了笑,半是自言自語道:“這回文會的這個頭名,確實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吶!”

  眾人都朝他投去視線,看得他有些惶恐。

  在場的人除了他,幾乎都認識王子虛,即使不認識,也對他有所耳聞,只有他對此一無所知。

  他本意是想勾起幾人聊天,卻發現沒人想談這個話題,不由得心里犯嘀咕起來。

  “我們也走吧。”陳青蘿站起身,“我接下來還得改《波伏娃的奉獻》。”

  寧春宴一愣:“不是已經改好了嗎?”

  “《獲得》的編輯說,還有些地方可以改改。”

  李庭芳笑吟吟地抬頭看向她:“青蘿又有新作嗎?準備發到《獲得》?”

  “嗯。”

  “多長的篇幅?”

  “10萬多字。”

  “這么長?”李庭芳有些驚訝,“這幾天悶不吭聲,原來是在家里憋大作,看來這次很有獲獎的希望啊!”

  陳青蘿沒有說多余的話,只是極輕微地點頭:“嗯。”

  說罷,她堅決地朝門外走去,寧春宴快步跟上她。

  眾人有些敬畏地替她們讓開路,寧春宴拉著她的胳膊小聲問:“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獲得》的編輯是什么時候聯系你的?”

  陳青蘿說:“大概就是那人說‘臭婊子’的時候。”

  “那不就是剛剛嗎?”寧春宴壓抑著聲音,“他們過稿了沒?那可是10萬字啊!他們編輯怎么說的?”

  “他們說,”陳青蘿撥開肩頭的黑發,“這次要拿茅盾文學獎了。”

  李庭芳目光睿智地目送兩女離去,轉頭對林峰說:“王子虛應該早點邀請進文協來的。”

  林峰連忙道:“今天他的作品一在《長江》發表,我就說我做他的推薦人,誰都別跟我搶。”

  李庭芳說:“最近不是剛好要空出一個副會的席位嗎?我看他完全有資格當個副會。”

  林峰一滯,李庭芳瞥眼看他:“又是文會一等獎,又在《長江》發表了文章,我聽說《長江》那邊還準備給他個最佳新人獎,這事你知道不?”

  林峰訝異:“我不知道,老師,這個消息您是從哪里得到的?”

  李庭芳“呵呵”一笑:“我消息靈通得很呢。好了,該回家休息了,今天已經累壞了…”

  林峰把李庭芳攙出去時,林洛在他們身后已目眥欲裂。

  雁子山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謝絕了文協的邀請,孤身一人往外走去,雙手插在兜里。

  刁怡雯只猶豫了片刻,就追著他的背影往外走去,為了避嫌,特地等出了電梯,在夜幕的掩護之下,才鼓起勇氣沖到他身旁。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先不要問。”雁子山雙手依然插在兜里,而且看上去沒有要拿出來的想法。

  在夜幕的掩蓋下,刁怡雯既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清楚他雙手是緊緊握拳還是寬容地攤開,這讓她心里有些緊張。

  雁子山毫無征兆地問:“你跟這次的那個一等獎,是不是在一個地方?”

  這個問題多少讓刁怡雯有些摸不著頭腦。在一個地方?不管時間空間還是家世,他們都不在一個“地方”。但很快她理解了這個問題,回答道:

  “我們在一個單位上班。”

  雁子山“嗯”了一聲,說:“等你上班了,幫我給他帶句話。”

  停頓片刻,他說:“到東海去。”

  刁怡雯沉默半天,但他沒有解釋這句話的意思,于是用強調式的語氣反問:“到東海去?”

  “嗯。”

  “就這一句嗎?”

  “他會懂。”

  刁怡雯又沉默片刻,說:“請問我能問我的問題了嗎?”

  雁子山說:“你不夠極端。”

  “嗯?”

  “你不夠極端,所以你只能得第二名。”雁子山說。

  刁怡雯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可是,剛才他們說,您自己都沒有給您自己投票,這是因為…”

  “這是因為你不夠極端。”雁子山說,“如果你夠極端,你應該讓我直接操刀,從頭到尾,全權負責來寫這篇稿子。這也是一種極端方式。”

  刁怡雯想了想,眼珠一轉,道:“您的意思是,王子虛那篇稿子也是由別人代筆的嗎?”

  雁子山嘲諷地笑了:“不是。我投他,是因為他夠極端。”

  刁怡雯呆然站立。極端?極端是什么啊,到底。

  “文學歸根結底,最有趣的部分是作者本人的情懷、態度、視野。而你作品的這一部分,恰好是我沒有觸碰的。我的修改,只能修正你的表達、修辭、語感,但那終究只是表層,最核心的部分沒法改,所以我說,你只能得第二名。因為這樣的作品是不配得第一的。”

  說完,雁子山自己搖了搖頭:“你完全不是這邊的人。所以你不能理解。我不足跟你說任何文學上的事,因為那對于你來說都是天書。”

  刁怡雯感到了羞辱,同時也感到委屈。雁子山這話說得傲慢至極,但他的語氣卻全無傲慢,反而看似是在發自肺腑地、極其誠懇地陳述一個事實。

  但這樣就讓她感到更屈辱了。

  父親發來消息,內容很簡單,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桌好菜,香檳擺在顯眼位置,下方附了一句話:要把雁子山老師請來。

  刁怡雯舉目四望,雁子山說完便飄然無蹤,現在已經不知去向。請是肯定請不到了。

  她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小聲道:

  “爸,我想辭職了。”

  刁父驚訝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受什么委屈了?不是得了第二嗎?應該高高興興的啊。”

  刁怡雯擦掉淌到腮上的眼淚,說:“我想拿第一。”

  她站在石橋上打電話時,林洛正從酒店里出來,一路小跑,去迎站在門口等的沈清風。

  “沈老師,我讓您失望了。”

  沈清風一臉厭煩地盯著他:“你還有臉見我?”

  林洛頭上冒汗:“這次有點意外…”

  沈清風表情十分可怕,但一轉頭,又換上了一副喜慶面孔,小跑著過去:“寧才女,寧才女!”

  寧春宴拽緊了陳青蘿:“快走!”

  兩人加快步伐,趁著沈清風纏上來之前,快步躲進了車里,才輕輕松了口氣。

  陳青蘿說:“你干嘛不聽他打算說些什么?”

  “總不是那些事?”

  寧春宴想用個形容詞來修辭沈清風的企圖,但她失敗了,只是吐出舌頭,做了個“嘔”的表情。

  陳青蘿說:“你現在缺錢,應該先想辦法把他的錢榨出來。”

  寧春宴翻了個白眼:“姐姐,你以為他的錢是那么好拿的啊?命運的一切都已被標上了價碼,我拿了錢,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知不知道啊?”

  陳青蘿皺起臉,似乎有擔憂的神色,她歪著頭想了很久,才問道:“那我罵人臭婊子,是不是也有價碼?”

  “噗。”

  寧春宴說:“‘臭婊子’本身就是張倩做的那些事的價碼。”

  陳青蘿很信服她這個回答,由衷點頭:“原來如此。”

  寧春宴道:“噯,你說,王子虛在大領導車上,會講些什么?”

  陳青蘿默然。

  “他會不會又搞出什么亂子?我有點擔心啊。”

  陳青蘿將頭平平移向她:“你擔心個什么勁?人家都結婚了,輪得著你擔心嗎?”

  寧春宴用受傷的表情說:“你干嘛這么刻薄?我就作為朋友擔心一下怎么了?你不擔心嗎?他那簡直是自殺襲擊啊。”

  “不擔心。我跟那人又不熟。”

  “就算不熟,好歹也是當場為你寫了一首詩的,啊,青蘿繞枝,你沒觸動?”

  陳青蘿戰術后仰:“哦,原來是因為他為你寫詩這樣,被撩到了是吧?啊,春宴花間,你倒是挺會春心萌動的。”

  寧春宴大怒:“你才春心!你才萌動!”

  “好好開車,不要怒路。”

  王子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了。

  兩三個小時。

  他和沈劍秋聊天的時間,比預想的要長。

  妻子還在娘家,本來打算今天去接她回來,看來今天是不成了。

  如果現在去接她,小別勝新婚的待遇是別想了,她反而會尖嘯著責怪他,為什么這么晚要把她吵醒。

  想到這里,王子虛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一抹笑容。這種生活化的場景,盡管充斥著將他過往溺死于其中的茍且,此時卻如同地心引力一般,讓他的雙腳牢牢站在地面上,反而叫他安心。

  他回小區時,院子門口年老的保安忽然叫住他,道:“有個人來找過你。”

  王子虛問道:“誰?”

  保安說:“一個女人,在這里等了你好久咧!”

  王子虛說:“那應該是張倩吧?”

  保安說:“對對,叫張倩。”

  王子虛說:“她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她等你好久咧,一直等到剛才,一兩個小時咧。”

  保安搖頭,嘖嘖稱奇。現如今智能手機時代,很少見到等人等這么久的橋段了。

  老保安用別有用意的目光盯著王子虛——如果王子虛不是對人家負有情債,就一定是欠了那個女人很多錢。

  王子虛想問張倩怎么不打自己電話,又回想起來,自己應該是把她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回到家,長久沒有人來訪的家里,散發出一股混合著灰塵與樹葉的氣味。他沒有開燈,坐在黑暗之中的沙發上,玩了會兒手機,才撥通張倩的電話。

  “喂。”

  “沒有說什么。”

  “如果你想見面,那明天見個面,把話說清楚。”

  “還是在那個咖啡廳。”

  掛斷電話,王子虛很囂張地翹起腿,手指抵在臉頰上。

  張倩終于怕了,想要他放她一馬。

  但有些事永遠也不可能gonewiththewind,或者說,不能以平淡收尾。

哎呦文學網    我不是文豪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