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張牧起了個大早。
昨日他就征得了莊曉夢的同意,用平價從鏢局的倉庫中買了一些糧食,給啞爺那邊送過去。
張牧估計玄姬的銀子都在她肚子里裝著,寺里應該有些存糧,但肯定不多,畢竟那么多老鼠在打工呢。
送完糧食,張牧留了一點,打算再給石燕生送去,走在路上,突然就聽到前方有銅鑼陣陣。
張牧往前看了一眼,只見是一列囚車車隊,便站在了路旁。
昨日在鏢局內張牧就聽說了,如今糧價飛漲,城內又有不少災民,所以經常會發生一些打砸搶燒的事件,對此縣衙方面也是痛下重手,只要抓住,一律游街問斬。
這種事張牧也沒太在意,畢竟治亂世用重典,無可厚非。
記得上一次遇見囚車游街,還是羅三炮他爹…
張牧望著一輛輛囚車從自己身邊走過,突然眼神一凝。
他居然看到了一個熟人。
在囚車中,那個穿著破爛,滿身污垢的男子,不是利興貨鋪的周源廣嗎?
那個和自己一起救了那些被拍子拐走的女子孩童的小伙子。
他怎么在這囚車里。
張牧立刻追了上去,大喊:“周源廣!周源廣!”
周源廣聽到有人喊自己,這才抬起頭,就看到張牧,臉上擠出笑容,但眼淚卻從眼眶中滴答滴答地落下。
“讓讓,讓…哎,張鏢師…”一旁的衙役上前驅趕張牧,卻一眼就將張牧認了出來。
“你認識我?”張牧好奇道。
“哎,當初你帶著狐妖尸體進城,我跟在李頭身邊…”那衙役笑了笑,又指了指囚車上的周源廣,問道,“張鏢師認識?”
“認識。”張牧一邊跟著囚車行進,一邊問道,“他犯什么事了?”
“唉…殺人了!等游街結束,就直接咔嚓了!”那衙役嘆了一口氣,“不是不給您行方便,這不合適停下來讓你們單聊。”
“你要是認識,我等會知會一聲,讓他往前排排,給他個痛快。”
“您是不知道,這砍到后面,劊子手沒力氣了,那被砍的才真是遭罪!”
張牧一怔,抬頭又看了眼周源廣,周源廣只是朝著他搖了搖頭,那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求生欲望。
張牧見狀,實在沒忍住,又拉著那衙役問道:“好端端的,怎么殺人了?”
聽到張牧這個問題,這個衙役左右看了看,脫離出護送的隊伍,把張牧拉到一邊,說道:“唉,張鏢師,也就是你問我,別人問我還真不搭理。”
“您費心。”張牧不著痕跡塞了一塊碎銀子到對方手中。
對方捏了捏張牧遞來的碎銀子,說道:“張鏢師,先得說好,這人啊,要是早兩天,還能救,現在,救不成了。”
“您說說怎么回事?”
“這事…唉…”衙役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后說道,“前段日子,縣令大人放災民進城,著實亂了一陣子。”
“周掌柜他媳婦兒…唉,被幾個災民給糟蹋,跳了井,當時他媳婦兒的弟弟想救人,也給打死了。”
“周源廣他媳婦兒不是懷了嗎?”張牧瞠目結舌道。
“可不是嗎!”衙役搖了搖頭,“說實話,我都覺得畜生!”
“他媳婦爹媽聽到這消息,當場就去了一個,另外一個也差不多了。”
“要說這周源廣,真是個漢子,把一家四口的喪事都給辦了,然后就混進災民堆里,去查到底誰害了他家。”
“還真給他查出來了。”
“當天夜里,他一個人,殺了十二個啊!現場那樣子,要不是李頭出手,我們都不敢上前一步!”
“但是能怪誰呢?”
“這世道,也就是這樣了…”
張牧聽完,望著那遠去的囚車,也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半晌,他又拿出一塊碎銀塞進衙役手里,說道:“衙役大哥,煩勞你了,給他個痛快!”
衙役收好碎銀,說道:“張鏢師要不要送他最后一程?我給你安排個靠前的位置。”
“不去了,見不得。”張牧擺了擺手。
衙役聞言,也不再多說,對著張牧拱了拱手,便追著囚車車隊而去。
張牧又是長吐一口氣,似乎想將心頭那些糟爛的情緒都吐出去。張牧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手里的糧食,邁步繼續朝著石燕生住處走去。
天馬巷。
張牧記得上次來這里時,這里雖然窮苦,但還是熱鬧的,這一次再來,只感覺一片凋敝,聽不見人聲。
張牧走到石燕生家門前,敲了敲門,等了片刻都沒有回應。
張牧輕輕用手一推,那木門就被推開。
“石先…”張牧的話剛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看到在對著大門的正屋里,一具身體懸在空中。
“石先生!”張牧面色一變,猛然沖了進去,就見石燕生已然懸梁。
張牧連忙將石燕生抱下來,卻發現尸體早已僵硬。
轉過身,張牧就看到墻上用血寫的絕命詩——
愿不再生此世間,紅塵悲苦盡嘗遍。
我兒且慢待父來,地下作鬼亦團圓。
張牧一拳打在墻上,只覺得滿腔悲憤卻又不知如何發泄,只能是大口大口喘著氣。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張牧蹲了下來,看著石燕生的尸體,又想起周源廣的事情,還有這一路的所見,只覺得心頭憋得慌。
他們總說這世道,這世道…
這世道,怎么了?
遠威鏢局,廳。
莊曉夢望著面前穿著兜帽大氅的人說道:“閣下,人我已經打發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說了。”
那人點點頭,摘下兜帽,取下面巾,露出一張疤痕交錯的臉。
“莊娘子,事發緊急,勿怪。”
“無妨!你就算不露出真容也沒關系。”莊曉夢擺擺手,“做鏢局這么多年,有些規矩我還是明白的。”
“說吧,要送什么鏢?”
那人輕聲道:“人鏢,前往永寧府。”
“人鏢什么身份?”莊曉夢提起毛筆準備記錄。
“縣學教諭宋好問!”
莊曉夢手中的筆猛然頓住,抬起頭看向對方:“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一奴仆,被主人派來聽宋先生命令行事。”那疤痕臉說道,“我主人的身份不在托鏢的范圍內。”
莊曉夢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我看你修為不弱,至少也是八九品的通脈境,你們自己不能護送嗎?”
疤痕臉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另有任務,走不開。”
莊曉夢望著對方,沉默了下來。
那疤痕臉皺了皺眉:“怎么?不接嗎?”
莊曉夢聞言笑了笑:“閣下說笑了。”
“我們遠威鏢局打開門做生意,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這話傳出去,我這鏢局的招牌還要不要了?”
“只要是鏢局定下的鏢路,我們都接。”
“那就好!”疤痕臉從在懷里一掏,拿出一沓銀票,放在桌上,“這是鏢資。”
莊曉夢看了一眼那沓銀票,點了點頭:“半夜后,把人鏢送來,走后門。”
疤痕臉點點頭,拱手告辭。
等對方徹底離開,莊曉夢喚道:“春熙——”
丫鬟春熙立刻小跑著跑了進來:“夫人,你喊我?”
莊曉夢點點頭,說道:“去風物閣將李爺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