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特使,稍后你還是不要離開我身側為好。”
暗教排行第四的副教主蒼澤,正不放心地叮囑著黑曜。
是的,他們人多勢眾。
此刻正通過這條小路接近古戰場內部的,有他們三家總共八位金仙境高手,以及十八名暗教精挑細選出來的天仙,每個天仙都是久經戰陣,在生死間歷練出的好手。
他們的目的也很簡單。
找到王機玄的異魂傀儡,也就是那個白骨,抓住此白骨,交給黃朗羽。
甚至,黃朗羽已經提前準備了上古詛咒儀式。
他們要確保不給王機玄任何反應時間,爭取做到一擊必殺,永絕后患。
羽神宮的宮主,那位被邀請去追殺月神宮主人的大羅金仙,也對他們傳來了消息。
那邊正在打,月神宮主人不可能分心。
不過,蒼澤并不喜歡打包票,他處理的所有事務,都會引入一個,在仙人看來十分陌生的名詞。
概率。
蒼澤很喜歡用概率來衡量一件事的成功把握。
像這次,蒼澤的把握大概是九成二三。
也就是說,十拿九穩!
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只要加深劍神宮和羽神宮、獸神宮、夜神宮之間的對立情緒,那對暗教的大局而言,也是極為有利的。
問題就是這個黑曜。
他太弱了。
哪怕蒼澤親自出手幫黑曜煉體,也只是給了他相當于六品真仙的軀體,元神更是‘羸弱’。
倒是黑曜體內的核心回路,讓蒼澤頗感興趣。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留一縷王機玄的魂魄,為我所用。’
蒼澤心底這般計較。
前方進入了一段九曲十八繞的路徑。
他們一行近三十人魚貫而過,每個人都包裹著淡淡的仙光,防止自己被無處不在的煞氣侵染。
黃朗羽的傳聲響起:
“諸位道友,稍后不可大意,這些煞氣厲害的很,此間還有一些邪祟污穢之物,必須離他們稍遠些。”
眾高手各自傳聲回應。
蒼澤看向前方的芝慧上人,目光略微閃爍,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有一點,這并非什么淫邪的目光。
仙界的太陽和月亮并非是宇宙空間中的星體。
太陽星遠古時被打碎,后來是由上古神鳥金烏所化;
太陰星是一塊自遠古就存在的星辰,一直沒有被擊碎過,其上有著諸多仙宮遺址。
而離著王機玄越來越近的這個太陰星…
其實只是投影。
王道長離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那種刺骨的冰寒。
那怪手似乎有些后悔了,嘴里不斷嘟囔:
“等會你不要亂說話,這東西脾氣比我古怪一萬倍,它是一個大羅金仙身上掉下的物件,那個大羅金仙不是戰死在這里的,但他死后一部分魂魄詭異地依附于這個物件上了…現在它實力很強,說是這里的主宰也不為過。”
王機玄應了聲:“前輩放心,我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年輕人都會毛毛躁躁的。”
怪手在試圖開發自己的幽默基因:
“不像我這種老前輩,死了一次了,又被煞氣復活了,那才叫沉穩妥帖。”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片淺紅色的幕布。
王機玄閉上雙眼,仔細感受。
他發現,這里就像是一口巨型的‘泉眼’,這個破碎天地內的所有煞氣都在朝這片幕布下方匯聚,而后又在幕布上方溢出,涌向四面八方。
怪手身周出現了淺紅色的光芒,那支梅花在輕輕閃爍。
它開口呼喊:“我們能進來嗎?”
紅色光幕緩緩裂開,一條宛若蜥蜴長蛇般的紅光照下,將王機玄和怪手卷起、帶回了紅色光幕內部。
王道長的仙識被瞬間壓制,眼前只是紅茫茫的一片。
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的異魂也如風中火苗,隨時有可能被周圍這精純、浩瀚的煞氣剿滅。
‘這里好適合參悟煞氣的道與劍意。’
忽然。
周圍的紅光很突兀的消失不見,王機玄闖過了一層淺淺的七彩光幕,眼前出現了一幅讓他略微錯愕的畫面。
這是一小塊陸地,直徑百丈左右的仙島。
仙島周圍被漫天紅光包裹,但仙島之上卻沒有半點煞氣。
一片竹林、一座別院,院內小橋流水、蓮花朵朵,那幾間屋舍點綴在溪流與池塘之間,自成一種雅致景觀。
更讓王機玄錯愕的,還是這里的主人。
那別院正中是一座大屋,大屋前開后敞,任由徐徐微風穿堂而過,在一側窗戶前的斜塔上,有個不著片縷、不分男女的纖秀身影,正斜躺在那,墨綠色的長發自背后披散著,讓它的背影看著十分迷人。
它不急不緩地開口,柔和的男聲和清脆的女聲同步融合成了它獨特的聲線:
“貴客大駕光臨,貧道未能外出迎接,還請客人勿怪。”
王機玄露出少許微笑,對這背影遠遠做了個道揖:“晚輩王機玄,前來貴寶地問詢家姐蹤跡,若前輩知曉,還請前輩指點迷津!晚輩定有厚禮奉上!”
“哦?”那嗓音再次響起,“厚禮?是什么厚禮?既然有心來求吾,為何不直接備上?”
“晚輩進入這小天地,是利用了此地外出的白骨,以及那些煞氣的奇特特性。”
王機玄道:
“還需等尋到此地真正的出入口,晚輩才能攜寶物入內。”
“是嗎?”
窗內的床榻上,那曼妙身影款款起身,一層薄薄的紗衣憑空凝成,紗衣之外又出現了一道淺灰色的長裙。
它就這么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衣物。
王機玄大氣不敢喘,那怪手現在也變老實了很多。
它將自己墨綠長發簡單扎起,慢慢轉過身來,一張讓王機玄印象深刻的面孔,出現在王機玄眼前。
那面孔赫然是…
菱童?
不對,是幻覺。
王機玄猛地晃了晃頭。
他這次再定睛看去,看到的卻是一張與菱童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而這面容還在緩緩變化,最終定格在了與菱童有三四分相似的程度。
它含笑說:“這就是你心底最想見的那人嗎?倒是有幾分英氣。”
它話語一頓,那男女混雜出的嗓音多了幾分哀怨的情緒。
“可惜,吾從未體會過男女之情,著實想嘗嘗情劫的苦頭…過來吧,只要你回答吾三個問題,吾就放過你的道友。”
王機玄心神一凜。
放過?
赤蛇被眼前這詭給抓了?
他也不多話,操控這具白骨駕云向前,那怪手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倒是落在了王機玄后側。
像是他手下一般。
王機玄的白骨剛抵達院內,一旁的假山上,有個三寸直徑的蜘蛛網微微顫抖,蜘蛛網上黏著的、宛若米粒大小的人影,不正是他要找尋的赤蛇?!
“眼力不錯,這都能直接看到。”
屋內傳來了一聲輕嘆:
“放心就是,吾若想害她,便是那歲月大道的執掌者來了,也救不得她。”
王機玄忙問:“前輩搭救了家姐?”
“嗯,不然她早就被天道派來的幾個金仙捉走了,進來吧。”
王機玄拱了拱手,淡定地邁入此間屋舍。
既來之則安之。
面對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對手,也不必太過矯情。
屋內的布置處處透著溫馨。
此詭帶他去了另一側的窗戶旁,擺了一張矮桌、布置了三個蒲團。
怪手跳到了一只蒲團上,兩根手指交錯,作出了打坐的姿勢,手背上浮現出的俏臉滿是嚴肅。
王機玄與此詭對坐。
他笑問:“還未請教前輩尊號。”
“不過是些許殘靈,不敢當尊字,你就喚吾落杉居士吧。”
“按落杉前輩剛才所說,應當是已經救過家姐一命。”
“嗯,她確實是該感激吾,不過你就不必感激吾了。”
落杉居士笑說:
“你與她并沒有太深的關系,只是因為她是你的伙伴,你就必須來救她。
“這是什么?
“同理心?還是一種強加給自己的責任心?”
王機玄則道:“我沒想這么多,是朋友,自然就要過來搭救,更何況還是我戰友,出生入死過的。”
“像你這樣的人,仙界確實不多了。”
落杉居士又糾正了下:
“準確來說,是像你這樣的天仙,在仙界已經不多了。
“位卑命賤,喊一句義薄云天,其實沒什么了不得,而當走到高位、有了更好的生活,還能為朋友出生入死,這確實算得上是一種珍貴的品質。”
王機玄奇道:“前輩您是有事想讓我去做嗎?”
“哦?你如何猜到的?”
“前輩您言語中多善意,還有意無意捧我一把。”
王道長訕笑:
“而前輩您本身是這片天地的主宰,又修出了第二世,還有我參不透、想不清的神通,卻對我如此和顏悅色。
“應該是有差事要給我了。”
落杉居士的面容緩緩變化,化作了無面的狀態。
它的頭部就像是一顆半透明的氣球,其內有著點點流光。
意外的還有點科幻感。
它低頭擺弄著茶水,纖手如女子般纖細,動作也是十分輕柔。
王機玄本覺得,此地的這些殘靈詭怪,所求應該都是跟重活有關。
可不曾想,這位落杉居士開口就是一句:
“我想讓你做的事也很簡單…復活這座陸地。”
王機玄怔了下。
怪手忍不住問了句:“你沒病吧?”
落杉居士卻是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做到,也不該在我這般詭怪嘴里說出來。
“但這就是我的訴求,也是我迄今為止唯一的愿望…你知道嗎,我注視著這里已經無數歲月,這漫長的歲月,我參透了生死,參透了陰陽逆轉,控制了所有我能控制的力量。
“我感覺到的不是滿足,而是空虛和虛無。
“是的,我是虛無的,意識是虛無的,思考也是虛無的,大道是虛無的,一切都是…
“然后我就產生了這般想法。
“讓這個天地恢復生機。
“可我就算參透了生死,也很難做到,這里已經接近徹底消亡了,如果不是我維持著最后一絲的靈力運轉,這里會化作一片片的砂石。
“唉…你能看到嗎?
“這片大地充滿生機后的樣子,該是何等的美好,而這,也仿佛成了我這個照耀者的唯一執念。”
王機玄:還怪美好的。
屋舍內變得安安靜靜。
片刻后,王機玄沒有回答落杉居士的問題,反而是問:“前輩不是說,要問我三個問題嗎?”
“那只是一點說辭罷了,不過,我確實有個問題想問你。”
落杉居士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孔,仿佛投射出了深邃的光亮:
“如果有朝一日,讓你面對如這里一般的仙界大地,你有把握在天道崩潰的前提下,拯救這片大地嗎?”
王機玄不由懵了。
落杉居士淡然道:“這不是我問的,是,我們問的。”
我們?
王機玄做在那陷入沉思。
他倒不是在思考如何作答才能過關,而是他在思考這個問題本身。
天道弊病、大劫將至;
所謂大劫,王機玄篤定,就是天道寄生蟲婆羅搞的,至于婆羅的目的,這個倒也難知曉。
如果大劫過后一地雞毛,自己有收拾殘局的能力嗎?
王機玄打心眼里知道,他本身只是一個修士,勢單力薄,特異性大部分都源于牡丹和她的機械帝國。
這個問題其實是,如果他們未來戰勝了婆羅,天道受到牽連崩潰,天地間一片焦土,牡丹能否利用機械的方式,讓仙界重新煥發生機。
王道長沉思著。
他面前多了一杯茶,那茶水開始是翻滾的血水,但血水翻滾了兩三次,其內就成了清澈的泉水。
小半個時辰后。
王機玄緩緩搖頭:“抱歉,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站的位置還是太低了,看不到這么遠。”
“那就好。”
落杉居士溫柔地說:
“如果你一口答應下來,我就要考慮是不是直接除掉你了。
“哦對了,要殺你的人來了,他們都可以算作是婆羅的手下,需要我出手幫你除掉他們嗎?”
“可以嗎?”
王機玄二話不說,白骨啪地一聲抱拳:
“那就拜托前輩了!”
落杉居士納悶道:“你難道就不該說一句——這般強敵剛好適合晚輩磨礪自身,然后大笑三聲、扭頭去廝殺血戰嗎?”
王機玄的白骨傀儡撓了撓頭。
“前輩你喜歡這一卦嗎?我這個人比較務實,有高手幫忙,那為何不用?”
“倒也算真性情。”
落杉居士輕嘆了聲:
“那你我做個交易如何?我幫你除掉他們,你幫我恢復此地生機,若是逃走一個,你就不必履行諾言。”
怪手笑道:“你還挺自信哩。”
落杉居士淡然道:“你們的存在是茍延殘喘,而我,是在修行。”
怪手對此深以為然。
王機玄問:“前輩能讓我攜帶儲物法寶隨意進出此地嗎?”
“自然。”
“那我愿意一試!”
“好,”落杉居士款款起身,向前邁出半步,面容飛速變化,凝成了一張英武的女將面孔。
她喃喃道:“倒是好久沒吃過血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