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太魯河畔。
月光之下,一身鮮血的李錚,正伏在草地里,一動不動,目光灼灼的看著前方,正在河畔飲馬的一隊契丹人。
他盯了許久,一直到這些契丹人開始在河畔扎營,他才收回目光,回頭看了看一旁的蘇湛,聲音帶了一些顫抖:“蘇老四,差不多了!”
如果是常人在這里,恐怕都會以為,這位越王殿下是害怕了,但是已經跟他相處了一段時間的蘇湛,此時非常清楚,旁邊的李家的老二,絕不是因為恐懼而顫抖。
而是因為興奮!
從小蘇湛就聽家里人說,當今天子年輕的時候,在戰場上如同殺神一般,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但是年輕一輩,誰都沒有見過,只是聽聞而已。
蘇湛從前也沒有見過,但是跟著李錚這幾個月,他多少從這位二皇子身上,看到了一些當今天子年輕時候的影子。
每逢戰事,他必然兩眼放光,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濃烈的戰斗熱情!
聽到李錚這么說,蘇湛扭頭看了看伏在左近的兄弟們,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提醒道:“二郎,我們是斥候…”
斥候,一般不直接參與戰斗,只需要搜羅情報就行了。
李錚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契丹人,笑著說道:“我知道我們是斥候,斥候主要負責探查消息,這些契丹人,出現在這個位置,說不定他們身上就有一些要緊的消息,實在不行,捉住一兩個活口,逼問也能逼問出來一些消息。”
說著,李錚低聲道:“要是能找到契丹人的主力,報到大帥那里去,就能一舉擊潰這些契丹人,進取整個遼東,到時候你我都是大功!”
在關內的時候,與契丹人作戰,多半是正面作戰,但是此時他們已經到了關外,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關外太大,也沒有什么要緊的城池可言,這些契丹人也不會固守在某個地方,如今對于唐軍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尋不到契丹人的主力在哪里,要是能跟契丹人的主力正面干上一仗,唐軍在遼東的進度,就會往前飛躍一大步!
蘇湛依舊有些擔心,他低聲道:“二郎,咱們中軍太遠了,大帥那里,估計要擔心你。”
“用不著擔心我。”
越王殿下膽子很大,大咧咧的說道:“這些契丹人,差不多也就二十多個人,我們十幾個人出其不意,嚇也嚇死他們了。”
“好了。”
李錚打定了主意,低聲道:“好容易斥候營被分派出來探查消息,這是咱們兄弟為數不多的立功機會了,要是一直被困在中軍附近,跟護衛有什么分別?”
“到那個時候,你我二人都白出來這一趟了!”
此時,二人說話的聲音都很低,為的是不讓小隊中其他人聽到。
蘇湛低聲道:“我倒是沒什么,只怕是二郎你出事情。”
越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著說道:“我爹當年從江東,一直打到關中!我是他的兒子,不能給我爹丟人!”
“就這么些契丹人,我便是真是死在了這里,也只怪自己沒本事,給父輩丟人了!”
說到這里,他握住自己腰間的刀,已經準備動作。
蘇湛被他這么一說,也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蘇晟,他父親蘇晟,乃是現下朝廷里唯一的一位大將軍,當年也是南征北戰,當年大半個河北道,都是蘇大將軍領兵取下!
想到這里,蘇湛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好,我跟二郎一起上!”
李錚滿是贊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扭頭對附近潛伏的隊友比了個手勢。
夜色之下,眾人立刻跟在他身后,一點一點朝著契丹人的駐地摸了過去。
因為必須要小心翼翼,哪怕距離只數十丈遠,眾人也足足活動了小半個時辰,才摸到了近前,李錚遠遠的看著一個巡邏的契丹人,從背后取出長弓,低聲道:“我弓弦一響,我們立刻沖殺上去!”
蘇湛等人,俱都點頭應是。
李錚拉開長弓,弓如滿月,隨著一聲箭嘯,他也沒有來得及看中沒中,只大喝一聲:“沖!”
十幾個人各自拔出兵器,都齊聲呼喝,朝著契丹人沖殺了過去。
月色之下,一場血戰,染紅了太魯河的河水。
蘇展領著一隊騎兵尋到李錚等人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此時,太魯河畔彌漫的清晨水汽之中,已經帶了一絲血腥氣,等到蘇展靠近河畔,才看到河畔躺著的十幾具尸體。
再仔細搜尋一番,蘇展才見到自己人的身影,隨著一聲熟悉的“小五叔”傳來,蘇展抬頭一看,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人,正對著他招手。
等到他走到李錚面前,連忙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位越王殿下,只見李錚渾身,已經滿是鮮血,肩膀上還簡單包扎了一番,顯然受了點傷。
這會兒,附近只有李錚一個人,蘇展看了看他,低聲問道:“什么情況?”
“遇到了一隊契丹人,跟他們干了一仗。”
李錚回答道:“一共二十多個契丹人,我們殺了十四五個,其余全部活捉。”
蘇展皺眉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沒事。”
李錚看著蘇展,低聲道:“手底下的兄弟,有幾個傷亡,還有…四郎他中了兩刀,受傷不輕,這會兒在契丹人的營帳里。”
說著,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契丹人營帳,那里已經被他們占了下來。
李錚低聲道:“昨夜,四郎在我側翼…”
蘇展聞言,先是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開口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沒有事就好,四郎他即便死在戰場上…”
“也只怪他沒有本事。”
說罷,蘇展帶著手下人,趕往契丹人扎下的帳篷里,讓人清理的戰場,然后抬著已經昏迷過去的蘇湛,一起返回中軍。
回去的路上,這位二皇子騎在馬上,看著在自己附近的蘇展,低聲問道:“小五叔,我比我爹怎么樣?”
蘇展回頭看了看他,微微搖頭:“這二十多人,若是…若是你爹當年。”
“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盞茶時間就能殺個干凈。”
李錚聞言,目瞪口呆。
昨夜混戰之中,他一個人便格殺了六個契丹人,雖然自己也受了傷,而且遇到了不少兇險,但是自以為,自己已經跟父親當年相差不大。
沒想到…
越王殿下愣愣不語,然后搖頭道:“這些契丹人,可兇悍的很。”
蘇展看著他,正色道:“你爹當年,在戰場上,橫身一撞,可以撞翻戰馬。”
“如今孟將軍麾下的公孫將軍,他的父親公孫皓老將軍,當年在平盧軍中,帶著數騎圍攻,被陛…被你爹,一槍砸殺戰馬,整個人被從戰馬上拽了下來,生擒回營。”
說到這里,蘇展微微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李錚,開口道:“不過二郎你,已經相當不錯了,哪怕是在整個軍中,也可以稱得上武勇,只是你父親…”
蘇展想了想,最終才緩緩說道:“非是常人。”
二皇子聞言,不由得心馳神往。
眾人一路回到了中軍大帳,李錚被帶去見了孟將軍以及應國公,而蘇展,卻沒有跟著去中軍大帳,而是帶著侄兒來到了傷兵營。
一番救治之后,失血太多的蘇湛,終于醒了過來,蘇展就坐在他旁邊,見他蘇醒,也長舒了一口氣。
“怎的這般胡鬧?”
蘇展看著蘇湛,低喝道:“這刀傷再偏一寸,你便神仙難救了!”
蘇湛臉色蒼白,他拉著自家親叔叔的手,低聲道:“五叔,二郎,二郎他…”
“救…救了我的命。”
昨夜激戰,蘇湛差點便死在了契丹人刀下,是李錚舍身相救,把他救了下來,李正胳膊上的刀傷,便是為此,被契丹人劃了一刀。
蘇展聽自家的侄兒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后,沉默了許久,然后看著蘇湛,嘆了口氣:“當初不該心軟,讓你進了二殿下的隊中,如今這人情,你要如何去還?”
二殿下如果踏踏實實,當個王爺,那自然是好,可是如果二殿下,將來也想要做皇帝。
他蘇四郎,應該如何自處?
蘇湛咳嗽了兩聲,被蘇展喂了幾口水,終于舒服了一些,他也聽明白了五叔話里的意思,聞言低著頭,開口說道:“五叔,我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子。”
“將來我做什么…”
他看著蘇展,默默說道:“跟蘇家無關。”
蘇展聞言,心情復雜,他扭頭看了看帳篷外面,半天沒有說話。
十年創業艱難,但是創業的時候,大家心往一處使,反倒沒有太多心事。
而現在…
現在大業已成,當年的江東集團坐擁天下,更不妙的是,創業時候還很小的那些娃兒們,已經慢慢長大成人,于是現在的形勢…
又變得復雜起來了。
蘇展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扭頭看了看自家的侄兒,低聲道:“以后你回了洛陽,記得跟你爹,好好談一談。”
蘇湛默默點頭。
“孩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