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關。
李槲一身甲胄,站在簫關城樓上,兩只眼睛都已經有些紅了。
此時,他領著河東軍,已經與朔方軍交戰了五六天時間。
而河東軍在這一次交戰之前,為了啃下簫關,已經付出了一萬多將士的代價。
可以說是傷亡慘重。
而現在,朔方軍就在簫關城下,一輪一輪的進攻簫關。
簫關在設計之初,就是應付關城以外的敵人,但是此時,朔方軍是在關城以里,打起來,簫關的地利就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大了。
因為關城里面,是有階梯可以登上關城城樓的!
因此,李槲只能選擇把河東軍,也駐扎在關城以里,雙方幾乎就是擺開架勢,真刀真槍的拼殺。
沒有任何花活可言。
更要命的是,朔方軍的后方,現在有蘇晟蘇大將軍在追趕,他們的主力,迫切需要逃出關中,因此進攻的欲望相當之高,五六天時間里,河東軍的傷亡已經再一次過完。
打到現在,李槲都已經紅了眼睛了。
他手里拿著望遠鏡,看到不遠處又蠢蠢欲動,想要進攻的朔方軍,此時的李槲,終于忍耐不住心中的脾性,他扭頭看了看身旁的關中司司正何滿,聲音沙啞:“何司正,你們九司不是可以協調各路軍隊嗎?你告訴我,蘇大將軍所部,現在到哪里了?”
“還有幾天,能到簫關!”
何滿看了看李槲,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李將軍,此時關中戰事,是蘇大將軍為帥,我們九司在戰時,也歸蘇大將軍統管,沒有大將軍的授許,我不能跟你說,大將軍所部到底到了哪里。”
何滿說到這里,見李槲臉色難看,他連忙補充道:“不過,九司一直在積極聯系,大將軍那里許可一到,我就可以跟將軍說了。”
“而且有一點,我可以告訴將軍。”
何滿低聲道:“大將軍距離簫關,只有二三百里了。”
“二三百里…”
李槲臉色有些蒼白了:“最少要五六天才能趕到。”
何滿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道:“將軍,我們江東軍戰意高昂,行軍的速度也快一些,如果單單是趕路的話,兩百多里路,四天就能到。”
“不過,大將軍那里,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的戰術安排。”
何滿搖頭道:“我不能,也不敢跟將軍你保證什么。”
李槲握緊拳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何司正,打到現在,朔方軍傷亡已經不小,我們河東軍更是損失慘重,再打下去,朔方軍沒有崩潰,我這河東軍就已經要崩潰了!”
“要不是我那些舊部鎮壓著,這會兒隨時有可能炸營嘩變!”
何滿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將軍不要著急。”
“九司運送了一批震天雷過來,明天就可以送到將軍手里。”
他頓了頓,看向李槲,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九司可以知會將軍。”
他看著李槲,緩緩說道:“陛下已經進關中了,此時在舊周皇都里,正在默默注視著簫關戰場。”
他伸出五根手指,開口說道:“五天,將軍只要再支撐五天,五天之后,就到了陛下給出的最低的十天期限。”
這位關中司司正,看了一眼關城下的戰場,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咬牙道:“五天之后,如果大將軍還沒有到,將軍這里便不用再繼續堅持下去,到時候如果陛下那里怪罪下來。”
“我拼著這個司正不做,也上書陛下,替將軍分說。”
聽到這里,李槲終于沉默了。
好一會兒之后,他扭頭看了看這位何司正,抱拳行禮道:“多謝了。”
“應該的。”
何滿正色道:“將軍雖然不是我們江東軍出身,但是看著河東軍打到現在,我心里對將軍,是相當佩服的。”
“能為將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某相當樂意。”
李槲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何滿抱拳道:“若是能夠熬過今天這關,將來洛陽再見,我請何司正吃酒。”
何滿爽快點頭,說了更好。
兩個人同時抬頭,看了看再一次沖殺過來的朔方軍,過了一會兒,李槲放下手里的望遠鏡,戴上頭盔,握緊手中長槍,沉聲道:“我若是死在這里,何司正替我,給洛陽的大兄帶個話。”
“就說做弟弟的,沒有辜負他!”
說罷,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準備親臨戰陣。
何滿拉著他的衣袖,搖了搖頭道:“將軍何必這樣拼命?”
“只要將軍保全自身,簫關之戰勝負成敗,其實跟將軍關系不大。”
何司正忍不住低聲道:“說一句不太中聽的話,此時河東軍傷亡越重,陛下將來對將軍補償越多。”
李槲掙脫何滿的手,低喝道:“我若是這種人,此時早已經替了我大兄,在洛陽做我的國公了!”
說罷,他大步奔向戰場。
何滿沒有再阻止他,而是默默看著他,趕往戰場,目光里多出了一些欽佩。
“天下英雄。”
何司正感慨了一句。
“也不是都在江東。”
五日之后,長安城,安仁坊里。
李皇帝帶著薛嵩一起,在杜謙的引領下,來到了杜家祖宅。
杜家祖宅,當年就已經燒毀了一半,這些年久經戰亂,已經不剩下什么完整的宅院,只剩下零星幾間房屋,還有個模樣。
杜謙領著李云與薛嵩,來到了其中一間完整的房屋里,此時這間屋子里,早已經空無一物,只剩下些許瓦礫。
杜謙左右看了看,兩只眼睛里有了些許淚花:“陛下,薛公,這里就是我幼時讀書的地方。”
他長嘆了一口氣:“轉眼二十多年,人非物也非了。”
李云背著手左右看了看,沒有說話。
薛嵩薛老爺,則是看著杜謙,寬慰道:“十幾年戰亂,天下少有能夠全身之處,杜家身在當年的京兆府,覆巢之下,自然難有完卵。”
薛老爺頓了頓,對著杜謙開口道:“當年的京兆杜宅,雖然已經成了這個模樣,但是杜相畢竟已經走出來了,如今杜相,大可以在這里,重建舊宅。”
“怎么說也應該是物非人是。”
杜謙苦笑了一聲,從自己腦后捻了一縷頭發,長嘆道:“薛公您看,我已是縷縷白發了。”
杜謙比李云,年長六歲左右,如今李皇帝已經三十二歲,杜相公已經年近四十了。
再加上,近十年時間,他可以說是勞心勞力,頭上的確生出了不少白頭發。
薛老爺笑著說道:“要說白頭發,老夫這一腦袋都是,比杜相要多得多了。”
二人正在說話的時候,負責安保工作的楊喜,一路小跑跑了過來,他先是對著李云低頭行禮,又叫了一聲杜相以及薛公,這才對李云繼續說道:“陛下,前線剛送來的情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蘇大將軍,已經領兵,對朔方軍主力基本上完成了合圍,后面只要慢慢收縮,就可以一點一點磨死朔方軍。”
聽到這個消息,李云連忙接過楊喜手里的文書,這文書不止一份,有九司送來的,也有蘇晟蘇大將軍通過九司送來的。
還有河東軍李槲,寫給李云的奏書。
李皇帝站在原地,一一看了一遍之后,最后翻開了九司關中司司正何滿送來的密奏,看完了最后一份文書之后,李皇帝先是微微皺眉,然后舒展了開來。
一旁的杜謙正要開口詢問,李云已經把文書,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看著薛嵩,搖頭道:“凡事只考慮利害,也許也不一定是對的。”
薛老爺被他這一句話,說的云里霧里,開口問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李皇帝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陳大所部,已經跟蘇晟所部合流,基本上完成了合圍,河東軍也作戰勇敢,死死地守住了簫關,不曾讓朔方軍突破。”
“但是,河東軍傷亡不小。”
李皇帝緩緩說道:“為了鼓舞士氣,李槲每戰必身先士卒…”
“受傷不輕,現在昏迷不醒了。”
這個時候,杜謙已經考完了這些文書,他用兩只手把文書遞給薛嵩,然后看向李云,開口道:“陛下這么做沒有任何錯處,為了天下生民考慮,世上也不應該再有藩鎮,至于河東軍…”
他繼續說道:“便是咱們原來的江東軍,也該是這個用法。”
“等后面,論功行賞就是了。”
李云“嗯”了一聲,開口道。
“李槲這人不錯,等他大好了。”
“朕要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