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寫了一份軍報,急送洛陽之后,陳大才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些來自于京城的“士人”們。
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在舊周,一定是有一些家底的,而且,在韋全忠幾次清洗之后,還能存活下來,并且在韋全忠離開京城之后,他們能夠掌握住京城的城門。
就說明這些人,一定是騎墻的。
韋全忠在的時候,他們不定對韋全忠如何如何諂媚。
看著這些人,陳大心里就一陣來氣。
本來,朔方軍哪怕離開了關中京城,他領兵長驅直入,占下這座古都,依舊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勞,但是現在,因為這些騎墻派,他的功勞,他屬下人的功勞,恐怕都要打上一些折扣。
如果是狠心一些的將領,這個時候說不定會做掉這些礙事的討厭鬼,假裝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然后把罪過,推到朔方軍頭上。
但是陳大,畢竟是個老實人。
而且,這些士人也很聰明,提前報了杜相公的名字,意思就是說,杜相公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杜謙知道,陳大就不好再下黑手了,不然哪怕明面上能遮掩過去,那位杜相公也可能會假裝不知道,但是畢竟暗地里還是會結下梁子。
焉知道,杜謙在整個江東集團的地位,都僅次于李云,這個排位不止是在文官序列,也包括武將序列。
姚仲,卓光瑞兩個人,可以說是宰相,但是如果夸張一些,杜謙是可以稱為“丞相”的。
所謂丞相,總領百官。
這樣的人,誰也不愿意得罪。
而且,杜謙剛到江東的時候,陳大就在近前,他也是很服氣這位杜相公的,哪怕是看在杜相的面子上,他也只能忍一忍這些人。
想到這里,陳大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向這些人,緩緩說道:“關中京城,現在是什么情形?”
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一個一身綠衣的中年人,邁步上前,長嘆了一口氣:“將軍,當初韋賊占據關中,我們這些世居關中之人,不得已只能屈服于韋賊淫威之下,虛與委蛇。”
“暗中,我等一直在聯系十一郎,意圖投效圣朝。”
“如今,韋賊終于…”
“好了。”
陳大直接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中年人,皺著眉頭,喝道:“杜相如今已經位列中樞,總理朝政,你還一口一個十一郎!好大的膽子!”
“這樣對杜相不恭敬,還以為是舊周是不是!”
陳大終于捉住了這人的把柄,將其痛罵了一頓,然后厲聲道:“來人,將他拿下去,打上十個軍棍!”
旁邊有人見狀,連忙上前,低頭行禮道:“陳將軍,陳將軍,這位荀先生,確是杜…杜相公舊相識,早年在京城里的時候,很是交好…”
“你也住口!”
陳大怒視了這人一眼,喝道:“如今的京城是在中原,是在洛陽,你口中的京城是在哪里!”
“這般稱呼,莫不是心懷舊朝?”
他斜了這人一眼,悶哼了一聲:“將他也拿下去,打上十棍!”
一旁的軍士如狼似虎一般,也將這人給拿了下去。
一時間,帥帳里再也沒有人敢說話,俱都戰戰兢兢。
發了一通火氣之后,陳大坐在主位上,低頭喝了口茶水,心情終于爽利了一些。
他瞇了瞇眼睛,然后才抬頭看向眼前的眾人,淡淡的說道:“聽好了,本將軍不想知道你們到底是誰,這幾年在做什么,這些事情自有陛下,有杜相公去問,本將只想知道,現在的關中京城是什么情形。”
“我王師,什么時候可以開進關中京城。”
此時,帥帳里還有十個人左右,過了一會兒,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邁步上前,對著陳大低頭道:“陳侯爺,關中京城已經沒有了朔方軍,王師隨時可以進駐…進駐關中京城。”
“終于有個會說人話的了。”
陳大看了這人一眼,嘖嘖有聲:“你叫什么名字?人在關中,耳目倒是靈通,連我封了侯都知道。”
這中年人連忙欠身道:“在下姓楊名通,京…關中人士,一早就聽聞了將軍兵取劍南,封侯拜將的事跡,將軍之名,早已經如雷貫耳了。”
陳大看了看他,問道:“那你說,我叫什么名字?”
“侯爺姓陳,表字伯忠。”
這人回答的不慌不忙。
陳大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隨即笑了笑:“好,真是耳目聰明。”
這人被困在關中京城,消息不太可能靈通,卻能精確的知道他是誰,甚至知道他的爵位,這就說明,他不止是給杜相公去了信,洛陽城里的那位杜相公,大概率也給他回了信。
想到這里,陳大對著他笑了笑。
“就由你,帶著王師,進入關中京城罷。”
楊通連忙低頭,應了聲是,恭聲道:“愿意為將軍帶路!”
十日之后,洛陽城里。
天子正在宮中,看著幾名大儒,教授皇子讀書。
如今,李云的三個兒子里,小兒子李蒼還太小,尚不曾讀書,長子李元次子李錚,都已經到了讀書的年紀。
太子李元,自小被其外祖薛嵩開蒙,讀書其實還不錯,但是二子李錚,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如今已經六七歲的年紀,讀書沒有讀出模樣,喜歡拿著木刀木槍,追打宮人。
現在,他與太子一起,同室讀書,卻無論如何也坐不住,只是偶爾看到在外面監督的父親,才老實下來,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云看了看兩個兒子,又扭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老人家,微微搖頭道:“真是沒法子了。”
此時,站在李云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朝廷的大理寺卿薛嵩,薛卿正看了看李云,又看了看殿內的兩個皇子,笑著說道:“陛下,二皇子很是像你,將來說不定也是勇冠三軍的大帥。”
李云看了看殿中的老二,微微搖頭道:“也不知是真像,還是有人告訴了他什么。”
薛嵩一怔,隨即搖頭道:“貴妃娘娘,應該不是這種性子。”
“她是不會。”
李云目光從兩個兒子身上收了回來,然后回頭看向薛嵩,搖頭笑道:“只是老二自小生得壯實,自然而然就會有人把他往我這個路子上來引。”
“且不管像不像我。”
李云摸了摸下巴,開口道:“且看將來,是不是打仗的材料罷。”
薛嵩也收回了目光,笑著說道:“太子地位穩固,二皇子若真是個武人的材料,不一定是壞事。”
“陛下要往好處想。”
“我也沒有往壞處想。”
李云拉著薛嵩,在一處亭子下落座,然后他看了看薛老爺,笑著說道:“今天請岳父進宮里來,也不是為了討論這兩個孩子。”
“關中已經來信了,幾天之前,陳大所部,已經兵進舊周國都,控制住了整個都城,所以,我過些天,準備親自去一趟關中。”
“也帶著岳父你去一趟。”
薛老爺有些愕然,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二郎,我這才剛任大理寺卿沒多久,大理寺都還沒有搭建起來,如何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洛陽?”
“大理寺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李皇帝笑著說道:“反正現在,也沒有很多事情要經歷大理寺,刑部已經足夠處理大多數事情了,對于咱們來說,關中的事情反而更要緊一些。”
“江東道的三司使衙門,岳父已經知道了,我準備在關中道,也推行三司使衙門,岳父這個大理寺卿可以存著,先去替我,做一任關中道布政使。”
李云笑著說道:“說不定,還要兼任按察使。”
“等關中的事情忙完了,岳父再回洛陽來,岳父覺得如何?”
薛老爺一怔,然后眨了眨眼睛,苦笑道:“我這九卿的位置,屁股都還沒有坐熱,怎么就要去關中了,二郎這是把我貶官了?”
“不是貶官,是杜受益舉薦岳父,去做這關中道的首憲。”
李皇帝緩緩說道:“朝廷現在缺人,收服了關中道之后,關中道的官員,多數還是他們關中人,杜受益也是為了避嫌,因此讓岳父,去做這一任首憲。”
“要不然,關中道的關中人,就…太多了。”
薛嵩抬頭看了看李云,咳嗽了了一聲:“二郎,我年紀實在有些大了。”
李云看著他,笑道:“岳父可是受了我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整個朝廷里,也沒有幾家。”
薛老爺一怔,隨即搖頭苦笑。
“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罷了罷了,趁著還能做點事情。”
他抬頭看著李云,長嘆了一口氣。
“我跟二郎一起去就是。”
李皇帝看著他,笑了笑。
“這一次,岳母不一定同去,等到了關中那座京城。”
說到這里,李皇帝擠了擠眼睛。
“我讓人,再給岳父多安排幾個使喚丫鬟。”
他笑著說道:“現在,那座京城里可有不少家道中落的貴女,說不定,能找到幾個舊周宗室之女,來伺候岳父。”
薛老爺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李云,隨即撇過臉去。
“胡說,胡說…”
“老夫豈是,豈是貪圖此類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