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帝正大位到如今,此時的新朝,正是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局面。
但是即便如此,洛陽城里還是有不可避免的暗流,天下間那些想要在新朝占據地位的人,此時都在削尖了腦袋,往洛陽鉆。
這里頭,不僅僅是陸禎一個人。
當年,錢塘郡守劉象陣亡,如今的劉蘇劉皇妃,也差點失落在那些叛軍手里,被李云搭救下來。
當時李云曾經打探過劉蘇的家里人,那個時候世道太亂,劉家的家人已經七零八落,再加上那個時候的李云能力又太小,并沒有尋到劉蘇的家人,以至于這位劉皇妃當年,很長一段時間,是寄住在青陽縣薛老爺家里的。
而現在,李云登基只半年多時間,已經先后有不少劉家人尋上門來,這些劉家人,還真是劉蘇的親戚。
其中最親的一個,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兄長,現在也住在了洛陽。
也就是說,如今的洛陽城里,并不缺陸禎這樣的人。
而這些人,如果真的有一些能力,在極度缺人的新朝,李云也并不會因為他們外戚的身份,就不去用他們,比如說劉皇妃的那個兄長,現在已經在朝廷里任事,雖然級別不高,但的的確確有了生計。
但是,還沒有一個人,進了洛陽之后,打著皇妃的名義,私下里去見宰相或是朝廷要臣跑官的。
陸禎是第一個。
正因為他是第一個,所以杜謙,才在“無意間”跟李云提起了他。
以杜相公的城府,他當然不會真的在李云面前舉薦這位舊周刺史,只是單純想要借著話頭,同李云說一說這件事。
李皇帝知道了這件事之后,也沒有急著處理,只是在見陸嬛的時候,很是平靜的提了一嘴。
于是,才有了今天這場見面。
此時的陸柄,已經不再是當年在廬州,被九叔陸禎肆意拿捏的小小少年。
他這些年跟著李皇帝,雖然沒有像薛家后族那樣,成為朝廷的大九卿,成為封疆大吏,但是他有一個先天的優勢,那就是他們一家姐弟三人,都是被李云搭救。
而后,他是憑借這種“裙帶關系”進入朝廷。
正是因為這種關系,他作為天子的“小舅子”,天生就是皇帝陛下的嫡系,也天生可以幫著皇帝陛下,明里暗里做不少事情。
比如說,他可以行走宮禁。
他可以,替皇帝行走九司。
到如今,九司其他部門不好說,京兆司里,陸柄的地位并不低,哪怕是司正孟海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的稱上一聲兄弟。
現在的陸柄,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面對當年壓在他們姐弟三人頭上的九叔了。
陸禎被侄兒這句話嚇了一跳,不過他咽了口口水之后,還是冷靜了下來。
“柄兒。”
陸禎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年紀還小,你不懂得朝廷里的這些個門道。”
“娘娘現在已經是朝廷里的貴人,將來這洛陽城里,就應當有我們陸家的一席之地,但是陸家在洛陽,只有你一個人,是完全不夠的。”
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九叔在朝廷里做過官,很多你不懂的事情,九叔懂。”
“你網開一面,哪怕不舉薦為叔做官,留為叔在洛陽城里,到了要緊的時候,也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不是?”
說著,他小聲道:“你幾個弟弟,也都到了洛陽了,等他們再長大一些,就可以給你做幫手了,這是咱們自己家的人,再親不過。”
“還有,我聽說,我聽說…”
“我聽說娘娘,又懷了身子…”
陸禎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不管是男是女,這說明陛下,還是喜歡娘娘的,這就是我們陸家的機會。”
“將來若是誕下皇子,也需要有母族幫襯不是?柄兒你一個人,能幫襯到嗎?”
陸柄聽到這里,已經勃然變色。
他直接大步奔出這間正堂,一路走到了小院子里,左右看了看,神情頗有一些緊張。
他和九司很熟。
也知道九司的手段。
這件事,畢竟是上達天聽的,如果天子對這件事感興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就都有可能從九司的耳中,傳到天子的耳中。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之后,他才回到正堂,一把捉住陸禎的衣襟,努力壓低聲音,喝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告訴你,這里是洛陽,是大唐了!”
陸柄咬牙切齒:“我們姐弟三人,既受陛下大恩,心里想的,就是一心一意報答陛下的恩德,我陸柄這一輩子,只做陛下的孤臣!”
“你心里那些狗屁念想。”
陸柄怒聲道:“做夢去罷!”
說罷,他拂袖而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你我份屬叔侄,我不跟你動手,三天之內你不離開洛陽,自然有人跟你動手!”
他大步離開,頭也不回。
陸禎看著侄兒遠去的背影,面色如土,幾乎癱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自語。
“蠢小子,蠢小子…”
“坐著金山當糞土…”
“阿姐。”
后宮之中,被特許特殊時間段可以禁宮行走的陸柄,在淑妃娘娘宮中,對著淑妃娘娘低頭道。
“我已經去見過他了。”
新唐的制度,大半承襲周制,皇后娘娘之下有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等等。
四妃分別是貴,德,淑,賢。
新朝開辟之后,薛皇后自然是無可爭議的后宮第一,而劉皇妃因為與陛下和皇后關系都極好,也坐上了貴妃娘娘的位置。
陸嬛受封淑妃。
而盧玉真,秦嫻等生產了的,都在九嬪之列。
陸皇妃此時,已經是七八個月的身孕,行動都已經有所不便,聽到了弟弟的話,她才微微嘆了口氣道:“陸家上一代人,只剩下九叔自己,本來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姐弟也沒有追究從前的事情。”
“他若好好說話…”
說到這里,陸皇妃有些不高興的說道:“這么大個人了,還做過刺史,竟這么不曉事,還跑去見杜相公。”
她看了看陸柄,道:“將他攆出去之后,帶一些禮物,去見杜相公,跟杜相公賠禮道歉。”
陸柄低頭,應了聲好。
陸嬛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開口說道:“這段時間,在宮里有些孤單得慌,你不方便在宮里久待,就讓小妹進宮里陪我罷。”
“我也好有個伴。”
陸柄還是點頭說了聲好,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這事,小弟要不要去跟陛下回話?”
陸皇妃想了想,微微搖頭道:“還是算了,這種小事,不值當大驚小怪,這幾天陛下應該還會來我這里一趟,到時候我來跟陛下提一提。”
陸柄聞言,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低下了頭。
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陸嬛看了看自家的兄弟,姐弟同心,這一刻她似乎也知道自家兄弟猜到了什么,于是無奈道:“這不是我的主意。”
“小妹她想要…”
陸柄心里想著了家里那個才十七八歲的妹妹,微微低著頭,開口說道:“陛下乃是當世英雄…”
“這不奇怪。”
陸嬛笑著說道:“陛下不一定同意呢。”
陸柄沒有接話。
“你好生當差。”
陸皇妃看著陸柄,叮囑道:“還有,今年一定要成家,給阿爹傳宗接代。”
陸柄無奈,只能低下頭。
“小弟知道了。”
潼關關外,蘇晟蘇大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用望遠鏡,打量著不遠處的關城。
此時的望遠鏡,與江東最初的望遠鏡又已經有一些不太一樣,看得更遠,也更加清晰。
而且,從前都是單筒的,如今蘇大將軍手里的,卻已經成了雙筒。
看了一會兒之后,他叫來了隨行的將軍錢忠,問道:“潼關最近,情況如何?”
錢忠想了想,然后低頭回答道:“大將軍,潼關最近一年時間,都相當老實,尤其是陛下登基之后。”
“從前,潼關還會時不時的派遣斥候,從潼關之中出來,探查探查消息。”
“從今年,潼關再沒有任何人出來。”
蘇晟放下手里的望遠鏡,對著潼關笑了笑:“錢忠。”
錢忠低頭行禮:“末將在!”
“你派人去,給潼關下戰書,告訴他們。”
蘇大將軍看著潼關,神色平靜:“三日之后,我王師將會進攻潼關,收復關中。”
“不想死的,立刻開關投降。”
錢忠“啊”了一聲,問道:“大將軍,這?”
“讓你去你就去。”
蘇晟瞪了他一眼:“想要違抗軍令嗎?”
“末將不敢!”
錢忠低下頭行禮,然后抬頭看向潼關。
“末將…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