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劉畢戈來嶺羊區的小院找陸嚴河。
“你怎么突然有空來找我了?”陸嚴河驚訝地接他進來。
劉畢戈說:“剛在美國那邊跟博拉伊開了《月球軍團》的創意會,我想來聽聽你的意見。”
“嗯哼?”陸嚴河問,“怎么了?”
“我跟他們有點溝通不下去,他們對于《月球軍團》的風格、人物走向,都有著非常嚴格的設定,不允許我更改,我跟他們接觸這么久以后,他們給我發揮的空間其實很小。”
劉畢戈聳聳肩膀。
“有一說一,跟他們比起來,我跟龍巖合作都覺得發揮空間大很多。”
“大IP就是這樣,他們不會允許你肆意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只能戴著鐐銬跳舞。”陸嚴河說,“對他們來說,寧愿不出錯,也不要一部電影毀了一個系列的口碑。”
“但是他們那一套,觀眾和粉絲都膩了。”劉畢戈說,“難道他們心里不清楚嗎?”
陸嚴河點頭。
“他們知道,但尾大不掉,一條小舟可以很輕松地掉頭變轉航向,一艘大船卻需要花很多的功夫。”
“唉。”
“你打退堂鼓了?”陸嚴河好奇地問。
劉畢戈說:“有一點,不過,合約都簽了,我可不想做一個半途而廢的導演。”
“那你跟他們現在的分歧是什么?”陸嚴河問。
“最大的分歧在于風格。”劉畢戈說,“他們仍然希望這部電影的風格是史詩般的、壯闊的,我呢,是希望改變這個系列每一部電影的高潮都要迎來一個特別大場面的大戰,不要每一次主線都是圍繞一個大戰來展開,這也是很套路的地方。”
“但是你也知道,這就是一個軍團的故事。”陸嚴河說,“軍團不打仗,干什么呢?”
劉畢戈說:“其實,我給他們提供了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主線故事是軍團里面出了間諜,他們必須揪出這個間諜,來阻止一場危機,其實這已經很套路了,然而,他們卻認為這個主線涉及的故事線和人物多面性太多,不符合這個系列的基調。”
“你是想要把抓間諜作為主線,文戲太多,故事性復雜,不是《月球軍團》過去的主題。”
“就是這樣,第二個方案,我提出可以在面對某一個要發生的危機面前,軍團分為兩派勢力,有不同主張,因此開始了內部矛盾,恰好這個矛盾也被反派察覺,所以專門安排了間諜過來進一步挑起內部矛盾,讓反派勢力一度掌握主動權,當然,最后雙方還是發現了這個間諜的身份,在最后關頭逆轉了局勢,成功化解了危機。”
“這個聽起來不錯啊,也是典型的商業故事的主線劇情,他們為什么不樂意?”
“因為他們還是認為這樣的主線無法進一步拓展《月球軍團》的宇宙,故事發生的場景,不需要進一步做開拓。”
“他們希望《月球軍團》每一部電影,都是到一個新的地方,展開一場新的冒險,然后以大場面的大戰來結束。”陸嚴河總結了一下,“是這個意思嗎?”
“是。”劉畢戈無語地搖頭,“但如果是這樣一個設定,就必然套路化,你要到一個新的地方,你就必須花一定的篇幅去介紹這個新地方的文化、歷史等人文信息,然后,再花一定的篇幅去制造主線的沖突,這些信息成為必然要素,再加上后面的大戰,幾乎沒有空間去做任何的創新,你的創意只能發揮在特效場景和美術細節上。”
陸嚴河徹底明白了。
等于就是這個電影系列,框架幾乎是固定的。
“…”陸嚴河搖搖頭,笑了笑,“他們這是因為《月球軍團》這個電影系列,對于整個《月球軍團》IP來說,電影本身的收入根本不算什么,周邊產品、娛樂衍生…這些才是這個IP的大頭,如果你不去做一個新的世界觀的開拓,就無法在這些方面去賺錢,跟游戲時不時就要出新的人物和新的皮膚、包括出新的副本一樣。沒有這些新的東西,就無法一茬一茬地割韭菜。相較而言,電影的收入實在不值一提,甚至不賺錢都沒關系,只要能繼續開拓這個IP的賺錢宇宙。”
就像《哈利·波特》電影一樣,之于這個IP的衍生帶來的收益,什么游樂園、人物周邊、游戲開發等等,這個電影系列本身的收益也并不占大頭了。
陸嚴河問:“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劉畢戈說:“我轉變思路了。”
“轉變什么思路?”
“既然他們要這么搞,又請了我這樣一個中國導演過去,OK,我就按照他們搭建的框架來好了,月球軍團的幾個主要角色因為遭到叛徒襲擊,流落到了一個類似中國文化背景的星球,然后,被當地人拯救,并且在當地人的幫助下,成功剿滅了叛徒。”劉畢戈說,“既然他們不允許我改變大框架,那我就在電影世界觀和美術上做創新,用我們中國的歷史文化和一些特色去搭建一個賽博朋克式的未來星球世界。”
“博拉伊那邊會同意嗎?”
“他們要開會研究,我直接說了,既然框架主線動不了,他們就只能在這方面做文章,過去《月球軍團》拍了那么多部,再怎么拓展世界觀,都離不開歐美的歷史文化那一套,已經很趨同了,反而在東方文化這一塊,是個空白,如果他們不能接受這一點的話,那就只能動主線、動框架,否則拍出來的東西,還是換湯不換藥,對觀眾和影迷來說,沒有任何新鮮感,大家都不是傻子,他們研究去了。”
陸嚴河:“你這個創意對《月球軍團》來說肯定是有意思的,但也很容易被人挑意識形態方面的刺。”
“我也沒打算把它做成一個中國歷史文化的觀光片,不至于。”劉畢戈說,“而且這個星球的原住民不可能是反派,我也不會允許他們把這里變成反派,這個星球的原住民是幫他們剿滅叛徒的。”
“這樣處理確實比較討巧。”
“而且也能在這個大IP中去展示一些我們的東西,為什么不呢。”劉畢戈聳聳肩膀,“以前很多的好萊塢電影,都被他們用自己的幻想和偏見在其中塑造一些片面的、黑暗的、怪奇的東方世界,我覺得能有這樣一個影片去扭轉這樣的形象,挺好的。”
陸嚴河覺得劉畢戈挺大膽的。
某種程度上,他的膽子都沒有劉畢戈這么大。
他敢在自己主控的電影里做這樣的事。
但是,《月球軍團》?
這部電影不管怎么說都是博拉伊的電影。
劉畢戈只是一個導演。
對這個系列來說,導演甚至都不一定有最終剪輯權。
不可控,就有風險。
陸嚴河現在肯定是不會去挑戰這樣的風險。
劉畢戈敢。
陸嚴河很敬佩他。
劉畢戈:“看博拉伊那邊怎么說吧。”
“如果博拉伊那邊同意的話,那你執導的這部電影,恐怕要用到很多國內的制作人材以及演員了。”
光是一個世界觀的搭建,從現場美術到服裝設計,從妝發造型到動作指導…
劉畢戈:“博拉伊有錢,他們開口閉口就是經費夠燃燒,讓我少做一點文戲的設計,說他們的電影跟我過去的那些電影不一樣…”
陸嚴河:“他們竟然是那樣的態度?”
劉畢戈:“表面上態度還是挺好的,但話里話外就是這么個意思。”
陸嚴河:“唉,典型的好萊塢式傲慢。”
劉畢戈:“你呢?拍完了《黑衣人》之后,也沒有聽說你要進哪個組了。”
“暫時休息一下,先不進組了。”陸嚴河說,“這幾年拍得太多了,想停一停。”
“這樣也好。”劉畢戈點頭,“確實不能一直不停地進組,這對你們演員消耗太大了,你能堅持這么久,我都已經很震驚了。”
“我之前也是閑不下來,總覺得那些戲,我自己也想拍,而且,很多也都是早就答應了下來的,一部接一部,現在總算有時間了。”陸嚴河說。
劉畢戈:“我看你也沒閑著,你最近這段時間經常開直播,不是看書就是在寫劇本。”
“那都是沒有壓力的,以前那是要趕工。”陸嚴河說,“狀態非常不一樣。”
“今年影評人國際電影節,我也沒有見你去出席。”
“本身也是影評人為主的電影節嘛,我去參加干嘛呢。”陸嚴河說。
劉畢戈:“我都被邀請去做一個交流活動了,你怎么還能這么閑著?”
“我之前去了好幾次了。”陸嚴河說,“你就支持一下唄。”
“我已經答應了。”
“哦,你只是單純地想要討伐我。”陸嚴河問,“你晚上有約嗎?沒有約的話,在這吃個晚飯?”
劉畢戈點頭,“行啊,思琦也在嗎?”
“在。”陸嚴河點頭,“等會兒我帶你去《跳起來》編輯部轉轉。”
劉畢戈:“行,我還沒有去過,你們這個雜志,我都訂了,每期都在看。”
“在里面看有沒有適合改編成劇本的啊?”
“都有。”劉畢戈說,“我和小月都喜歡看這本雜志。”
“對了,苗月呢?她今天怎么沒有跟你一起來?”
“她今天約了出版社的人見面,出版社想要把她平時在《跳起來》上發表的,以及公眾號上寫的一些文章集結出版。”劉畢戈說,“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她又接了一部北極光電影的戲,正在給他們寫劇本。”
“電影嗎?”陸嚴河好奇地問。
“對,王霄專門約了我和小月一起吃飯,就是想要請她寫一個劇本。”劉畢戈說,“跟鄭希莫導演合作。”
陸嚴河有些驚訝。
苗月跟《鋼琴家》的導演鄭希莫合作…
陸嚴河對鄭希莫并不了解。
但是鄭希莫之所以會去北極光電影,是他和陳梓妍在其中的牽線搭橋。
當時鄭希莫因為《鋼琴家》的宣傳導向問題,跟陳品河發生了很不愉快的沖突。
“鄭希莫好合作嗎?”
“小月沒有多說,但我發現你們振華幫的人是真挺互幫互助的,本來我自己這邊還在準備新的項目呢,小月直接讓我自己準備,說王霄是她師兄,第一次跟她開口,必須要去幫忙。”劉畢戈說,“你們振華畢業的都這么團結的嗎?”
“呃,說實話,如果真是振華畢業的,又是在學校就打過交道的,一般都肯定會幫忙的。”陸嚴河說,“我們入學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樣的傳統,你像我做靈河的時候,很多師兄師姐都來遞過話,需要投資,可以找他們。”
劉畢戈不無羨慕地說:“本來就是國內最高等學府了,還這么拉幫結派。”
“本來就是辛辛苦苦才能夠進入的圈子,大家當然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互幫互助,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陸嚴河笑,“圈子本身就是一種相對可以更加信任的關系,減少很多的溝通和試探成本,你和小月談《暮春》的改編,還叫了我去呢,就因為我是演員,不也是基于對我的信任,那個時候其實我跟她也沒有很熟,可我是她的同學,她相信正常情況下,我肯定不會忽悠她。”
劉畢戈點點頭:“這倒也是,都在一個圈子的話,背叛成本也會增高,減少被人騙的概率。”
“那這跟不一定,小打小鬧的那種欺騙不說,你要是那種性質非常惡劣的、金額巨大的欺騙,往往都來自于信任的圈子,不然你也不可能被騙。”陸嚴河說,“那些師兄師姐主動來跟我說可以投資,一方面是他們的投資額度都不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是明星,是公眾人物,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信譽度,你換一個不是公眾人物的振華畢業生,那也不是隨便容易拿投資的。大家只是力所能及地互幫互助,不是拿真金白銀當信任的試金石。”
劉畢戈:“好吧,我就是很詫異,國內這么多人找小月寫劇本,她都拒絕了,王霄一找她,馬上就答應了。”
陸嚴河無語地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干什么?”
“我搖頭是覺得你真的是個導演,是個藝術家。”陸嚴河說,“王霄除了是她師兄,還是北極光電影的負責人,她馬上就答應,除了幫她師兄,也是為了幫你和她自己,你這都看不出來。”
“哈?”
“你以后拍電影,除了龍巖,除了靈河,目前你還有熟悉的、可以為你電影投資的嗎?我不是說沒有別的公司愿意投資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信任的投資方,不怕被坑的那種。”陸嚴河說,“其他電影公司來找苗月,都是制作層面,她考慮的只是合作本身,但是王霄親自找她,她考慮的是王霄可以掌舵的北極光視頻未來能夠跟你們合作的空間。”
劉畢戈:“…真的假的?還考慮到這個份上了。”
陸嚴河:“不然我不覺得王霄跟她的關系能夠讓她一口答應下來。我跟王霄是大學就很熟,她跟王霄并不是這樣的關系,只是認識而已,苗月又不是什么小編劇,她怎么會隨隨便便就答應幫人寫劇本。”
劉畢戈:“你剛才不還說了你們振華幫就是挺團結?”
“我說的是,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幫就幫,結個善緣,力所能及的意思是順手幫了就幫了,不用付出太多的成本,真金白銀是成本,時間和精力也是,寫一個電影劇本這種事,好吧,對苗月來說確實是力所能及,是我用詞不當——應該說,能順手幫的就幫了,但要付出更多成本的就不在這個范疇,行了吧?”陸嚴河聳聳肩膀。
劉畢戈:“行吧。”
“什么幫啊圈子的,這也沒有什么好羨慕的,真有合作的基礎,沒有圈子,通過別的方式一樣能達成合作,沒有合作的基礎,在一個圈子里也沒用。你劉畢戈今天想要做一件事,只要你讓人知道,什么圈子的人,如果能順手就幫了,都樂意幫你。”
“那也不能這么說,你看你自己現在也有一個圈子,多少人想要進入你的圈子,求而不得。”劉畢戈說。
“我的圈子?什么圈子?”陸嚴河渾然不覺自己有圈子。
“雖然你自己肯定覺得沒有,但是你想想,李躍峰、王靜、江玉倩、江軍、嚴令羽…這些跟你有投資的公司都沒有關系的演員,卻能夠頻繁地拿到你的資源,對他們來說,這就是進入了你的圈子。包括劉澤凡他們幾個也是。”劉畢戈說,“實際上,對你來說,我知道,是因為你跟他們很熟,他們也在合作過程中非常配合,所以,你后面有適合的角色就愿意找他們演,你覺得是非常正常的合作,但你必須承認,客觀上,這就是一種圈子。別人不說了嗎?李治百來主演《假死都不行》,都是你推薦的,在那之前,李治百都沒有電影資源。”
“可拉倒吧。”
“確實拉倒,但我沒有覺得他們說的有特別錯誤,我不是因為你推薦找的李治百,但我也是因為你才注意到李治百,然后才有了后面的合作。”劉畢戈說,“就像我跟你的合作,如果不是因為苗月的關系跟你認識,讓你對我有了一段時間的了解,你當時也不一定會答應來主演《暮春》吧,當時你主演這部電影的爭議也很大,都說你腦子有病。”
陸嚴河:“事實證明是我眼光好。”
他沉吟片刻。
“可能是我把圈子這個概念,定義得比較世俗,我也不愿意接受這么世俗的事情。”
“嗯,理解,藝術家。”劉畢戈找到機會,馬上反擊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