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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赤土浮屠映金霞,道佛同途話玄機

  名聲之物,當你如日中天、氣運鼎盛之時,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虛影,難見真容。

  然而一旦氣運衰頹,處于形勢劣勢時,一個正面的、好的名聲卻可以化為屏障,為你減少許多敵人。

  當年的太清宗便是如此,正道宗門自克自制,奉道守正,因此哪怕虛弱萬年,也可以牢牢固守自己的基本盤,沒有許多種族對其喊打喊殺。

  太清宗深厚的底蘊是一個方面,相對來說廣結善緣是另一個方面。

  蚩魔一族,便是這一觀點的反面例證:

  這個種族好爭好殺、肆意無忌,昔日何等煊赫?

  以萬靈之血作為祭池,淬煉部族修士兇戾魔性,由此誕生許多強大的修道種子。

  兵鋒指向,西抗海淵王庭,南壓人巫兩族,北拒炎火、銀翼、水族、木靈族諸部可謂魔威赫赫,令靈界百族噤若寒蟬,唯恐避之不及招惹禍端。

  然而,隨著蚩魔一族南遷之役,折戟沉沙于東極造化天宮之畔,族中砥柱大乘修士接連隕落。

  這個曾令諸族色變的兇頑強族,便似那被抽去了脊梁的巨獸,立時之間烽煙四起,形成群狼噬虎之局,這般被不斷放血積傷,終將轟然倒伏在血色的泥濘之中。

  西海深處,蟄伏的群妖探出了染血的爪牙;南荒莽林,古老巫族的咒言帶著腐朽的詛咒破土而出;人族諸多宗門世家的目光冰冷,內蘊貪婪。

  更有無數曾被蚩魔踐踏凌辱或心懷叵測的異族勢力,皆如嗅到血腥的鬣狗禿鷲,蜂擁而至。

  而在其中,下手最是狠辣決絕、布局最是綿長深遠的,當屬人族九宗之一,以慈悲為懷、莊嚴凈土著稱的西極大禪寺!

  此佛宗雄踞西極之地,底蘊深厚,此刻正傾全宗之力,秘密煉制一件足以鎮教傳世的十階偽佛器——八部天龍浮屠塔!

  此塔非是尋常殺伐之寶,內蘊無量佛國洞天,可納山河,可容兆民。佛陀金身端坐凈土中央,梵唱日夜不休,佛光普照之下,諸邪退避,圓融清凈,乃是真正的極樂佛國雛形。

  當蚩魔族陷入前所未有的虛弱與恐慌,無數蚩魔族人惶惶如喪家之犬,被諸多異族追殺、追捕時。

  有數量眾多的西極大禪寺僧眾,身著布衣,手持念珠、寶瓶、經卷,踏著祥云霞光,降臨在一個個殘存的蚩魔部族聚集地,講經說法。

  他們面容悲憫,語聲柔和,口誦“阿彌陀佛”,宣示著佛門的“無邊渡化”: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魔劫臨身,非爾等之過,實乃前世宿業所感。我佛慈悲,大開方便之門。此八部天龍浮屠塔內,乃無上清凈佛國,無有刀兵之災,無有饑饉之苦,無有邪魔侵擾。凡欲遷居其中者,皆得安穩喜樂,所思所欲,法界具足。”

  “皈依我佛?自在隨緣。入此佛國,便得庇佑,永享安樂。是持戒精進,得見真如;亦或是逍遙自在,安享福報,皆悉由爾等尊便,我佛門絕無半分強迫之意!”

  這樣的高修承諾,在已然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蚩魔底層族人耳中,無異于絕望中的天籟之音。

  能避過眼前滅頂之災,有安身立命之所,甚至還能滿足心中所思所想?所思所欲?至于種族,傳承?

  …那些是以后的事了。

  然而,明眼之人對此事皆洞若觀火!

  遷入浮屠塔的蚩魔族人,修為最高者不過合體之境,一旦踏入那佛光普照的洞天世界,便如同無色水滴匯入金色海洋。

  日日夜夜,耳聞的是宏大梵唱,目睹的是羅漢講法、菩薩顯化,呼吸吐納皆是精純佛元靈氣。

  那彌漫每一寸空間的清凈、莊嚴、慈悲、喜樂之意境,無時無刻不在洗滌心神,重塑認知。

  潛移默化,潤物無聲。

  縱然此刻不強求皈依,但十年、百年、千年之后呢?

  生于斯,長于斯,浸染于斯,其血脈中傳承的蚩魔兇性,終將被那無量佛光所化育、所“凈化”,其神魂深處,早已烙印下佛國的印記。

  那時,無需強迫,他們自身便會心悅誠服地頂禮膜拜,口誦佛號,成為佛國虔誠的子民,為那浮屠佛國增添一份信仰的柴薪。

  此乃陽謀,堂皇正大,遠比刀兵相加、強行度化來得高明,也更難抗拒。

  數百年間,轉瞬即過,如同百川歸海,原本擁有龐大人口的蚩魔一族如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被那八部天龍浮屠塔所吸納、吞沒。

  當然,八部天龍浮屠塔的本體還在西極地域,這些能夠進入掌中佛國、人種袋內龜息存活的蚩魔族,皆是有一定功行根底的修士,至少要有一位有一定法力的修士,肯庇護于他們,而沒有修煉根基的蚩魔一族老弱婦孺,是難以承受萬里遠遁之苦的。

  西極大禪寺如此行事,對于本就因大乘修士接連隕落、精銳修士大量戰損而元氣大傷的蚩魔族而言,無異于釜底抽薪,是在掘斷這個種族延續的最后根基!

  那些被佛國篩剩下的殘兵敗將、老弱病殘,又如何能撐起蚩魔族的未來?

  蚩魔族隱匿于重重血煞魔窟深處,僅存的兩位大乘長老兀骨殘與兀骨屠在得知族人被如此渡化、族群根基被如此蠶食的消息時,心中的滔天恨意,幾乎要撕裂他們的胸膛!

  “那些禿驢!欺吾族太甚!”兀骨屠盤坐在一汪粘稠污穢的血池中央,周身魔氣翻騰,愈合的傷口隱隱作痛,眼中兇芒如實質的火焰在燃燒。

  “身入八部天龍浮屠塔,從此化為佛門道兵,再非凡間之人,以偽善慈悲之名,行滅絕我族之實!”

  “啊啊啊啊啊啊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兀骨殘仰天狂嘯,怨戾沖天。

  八部天龍浮屠塔為佛界類靈寶,以佛法演化一界天道,但地仙界的西極大禪寺佛修無疑沒有這樣的水平。

  那么缺失的部分,便要由浮屠塔內眾多佛兵的靈性補齊,現在進入浮屠塔內的都是活人,但天長日久之后,自身氣息慢慢被浮屠塔同化,他們日后便再也離不開這座佛界了,換一個角度看來,其實便是肉身甚至靈性皆被血祭于這件靈寶。

  這件靈寶,究其本質與魔門萬魂幡也是無異,只是,運轉法度要相對柔和得多。

  道門也有萬魂幡,只是道門的萬魂幡只是作為一個容納萬靈魂魄的容器中轉,還是要進行超度的,當年陸城在人間界時便做過此事,由此積修許多功德。

  輔助西極大禪寺東進,頂替太清宗位置從諸般殺劫中摘出去,此為太清宗近千年以來的宗門政策。

  西極大禪寺未必便看不清這一點,但隨著偽佛器八部天龍浮屠塔的逐漸祭煉完成。

  西極大禪寺本就成為諸劫匯聚之地,再加上實力大損的蚩魔一族,在那些佛修眼中的確是一筆巨大的資糧,雙方便也一拍即合。

  西極大禪寺甚至為此派出兩位大乘佛修東進,與太清宗修士匯合,收取蚩魔遺族。

  對此,太清宗是要派遣修士保護的。佛修方面也會為此支付一筆,極為不菲的報酬。

  兩位大乘佛修,一位乃是陸城的老熟人:曉月禪師。

  另一位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門大德修士,大乘后期修士連山大師。

  人族絕大多數大乘后期修士往往都不會出山,全部都在潛心修煉,以追求破去天劫、證道飛升。

  這種飛升,不僅是個人功行的成就也會增厚下界人族的整體氣數。所以絕大多數大乘后期修士,是不問世事的。

  這位連山大師卻是一個異數,早年在人族與銀月妖族的種族戰爭中,人族連戰連敗已然極為勢微,是這位大師出山大敗銀月妖王,但是自身也身中某種詭異難纏的神通,已纏綿佛殿深處上萬年,雖佛法高深強行壓制,但根基已損,修為境界雖在,斗法之能卻大跌,據說連尋常合體巔峰修士的法力神通都難以企及,更遑論維持大乘神通,已是風中殘燭,只靠一口精純佛元和宗門丹藥吊著性命,幾乎無緣此界飛升。

  曉月禪師也就罷了,如今連山大師當面,陸城卻是必須要親自接待的,否則便是太清宗失了禮數。

  赤色荒原,風沙如刀。

  曾經煊赫一時的蚩魔族祖地,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與彌漫不散的血腥戾氣。

  陸城道人一襲簡單道袍,步履踏在焦黑的土地上。在他身旁,西極大禪寺的連山大師身披陳舊卻潔凈的灰色袈裟,手托一方石缽。

  他們的前方,是一處殘存的蚩魔族聚居點,低矮的石屋中,擠滿了形容枯槁、眼中交織著恐懼與茫然的老弱婦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息和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躁動兇戾,但此刻,這種兇戾在連山大師平和的目光下,被壓制著,如同被巨石鎮住的巖漿。

  “阿彌陀佛。”連山大師低誦佛號,聲音溫潤,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蚩魔族人的耳中、心中。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入我浮屠,得大自在,離諸怖畏,享永安樂。”

  伴隨著他的聲音,連山大師掌中的石缽光芒大盛。

  金色的佛光不再是絲絲縷縷,而是匯成一道溫暖而宏大的光柱,將整個聚居點籠罩其中。

  光柱之中,點點細碎如螢火蟲般的金色符文飄落,融入那些蚩魔族人的眉心。

  陸城在旁靜靜地看著。

  他看到那些蚩魔族人在接觸到佛光的剎那,身體猛地繃緊,眼中血芒掙扎閃現,源自血脈的兇性本能地在抵抗這外來的、試圖凈化他們的力量。

  嘶吼聲、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一些強壯的戰士甚至肌肉賁張,青筋暴露,想要撲出那光柱。

  然而,連山大師身上的氣息依舊平和,沒有半分凌厲的壓迫感,但那浮屠塔的光輝卻驟然變得粘稠而沉重。

  無形的佛力場域成型,如同最堅韌的蛛網,輕柔卻不可抗拒地安撫、束縛著所有躁動。

  掙扎漸漸平息,抵抗的意志在浩瀚的佛光與溫和卻不可違逆的誦經聲中瓦解。

  那些蚩魔族人眼中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的平靜,繼而是對那塔中佛國景象的向往。

  一個接一個,他們放下手中簡陋的石矛、骨刃,眼神變得溫順,甚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虔誠,自發地排成隊伍,步履蹣跚卻堅定地走向光柱的核心,那里是通往浮屠塔內佛國洞天的入口。

  其他僧人渡化,是只要蚩魔族的修士的,便是接受普通蚩魔族人,也要有蚩魔族的修士為他們提供法力護體。

  而連山大師卻是來者不拒,無論有沒有法力修為、一切老弱婦孺皆渡入佛國當中。

  只是這個過程看似平和,實則比刀劍加身更加能徹底地抹去一個種族的根基。

  “大師佛法精妙,渡化之功,潤物無聲。”陸城開口,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此塔內蘊乾坤,演化天道,竟能以如此溫和手段,化戾氣為祥和,實乃大功德。”

  連山大師收束佛光,手中石缽恢復原狀。他臉上帶著悲憫的笑意,看向陸城:

  “陸掌教過譽了。此行非是老衲之功,實乃佛法廣大,靈寶奧妙。蚩魔一族,兇性天成,猶如猛獸出柙,傷人害己。強行屠戮,徒增業障;放任不管,遺禍無窮。貧僧此舉,不過是借助我佛慈悲之力,為他們開辟一處容身凈土,剪去其傷人的爪牙,導其向善罷了。看似消其血脈兇性,實則是助其解脫與新生,免于滅族之禍。此亦是天道運轉,因果循環之一環。”

  陸城微微頷首,與連山大師并肩緩步而行,赤色荒原在兩人腳下延伸。風沙似乎小了些,但天地間的蒼涼與肅殺依舊。

  “大師所言剪去爪牙、導其向善,確是慈悲為懷。然則,爪牙盡去,野性消磨,融入佛國,化為虔誠信眾,究其本質,與魔道煉制萬魂幡溫養補全之魂,所追求的‘圓滿歸一’,在‘集眾靈性以成道’這一點上,其核心之理,可有本質不同?”陸城的話語犀利,直指核心。

  他點出了佛門的“無邊渡化”與魔道“萬魂煉器”在最終目的上的相似性,都是為了汲取生靈靈性以補全、壯大自身之道器或洞天。

  連山大師腳步微頓,臉上的悲憫之色更深,并無被冒犯的慍怒,反而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通透:

  “陸掌教慧眼如炬,看破表象。浮屠塔與萬魂幡,一為佛光普照,一為魔焰滔天;一為自愿皈依,一為強行拘役;一求心靈解脫,一為奴役魂魄。手段迥異,氣象懸殊,此乃‘佛’與‘魔’之別,如云泥之判。”

  “若論及最終求索之‘果’,則無論是佛國凈土之‘圓滿樂土’,亦或是魔道巨擘之‘吞天噬地’之器,其最終所指向的,確實皆為‘力量的集大成者’與‘自身所執之道的終極體現’。此乃諸天萬界,修行路上,不同法門、不同道途,抵達彼岸前必經歷程之某種共性。道魔之分,佛魔之辯,有時只在一念之間,在于行此道者之心,在于其所用之力之本源與目的。我佛慈悲,渡化而非滅絕,予生機而非絕路,此即為根本之別。”

  正在陸城道人與連山大師論道之時,一片菩提山林,枝葉虬結如龍,每一片菩提葉都流轉著淡淡的金色佛光,靜謐祥和。

  曉月禪師跏趺坐于一株最為古老的菩提樹下,周身流淌著琉璃般的清凈佛光,似與整座菩提林融為一體,參悟著“枯榮寂滅”的佛理。

  這段時間的渡化行止,對于佛修來說也是一場修行,若是能參得八部天龍浮屠塔中的幾分佛理奧妙,自是受益無窮。

  然而,這份寧靜驟然被撕裂!

  “吼——!”

  一聲震碎無數菩提葉的驚天魔嘯炸響!

  粘稠如實質的血煞魔氣如同決堤的血海,瞬間將大半個菩提林染成一片暗紅!

  空間壁壘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巨大、兇戾散發著恐怖兇威的魔影撕裂虛空而出。

  正是蚩魔族的大乘修士,兀骨殘。

  “曉月禿驢!為我蚩魔兒郎償命!”

  兀骨殘恨意滔天,甫一現身便毫無保留!他雙手結出一個古老、詭秘的魔印,身后浮現一片尸山血海的恐怖異象。

  那異象并非虛幻,而是他屠戮無數生靈凝聚的煞魂領域!

  “萬靈血獄,鎖骨煉魂!”

  萬道由精血與怨魂凝聚的猩紅鎖鏈,如同活物毒蛇,鋪天蓋地,無視空間距離,瞬間纏繞向菩提樹下的曉月禪師!

  鎖鏈所過之處,佛光黯淡,菩提葉迅速枯萎焦黑,連空間都被腐蝕出“滋滋”的瘆人聲響!

  只是這一擊,就蘊含了兀骨殘近期屠戮小族修士所積蓄的全部血怨之力,兇戾無匹,誓要一擊將曉月禪師拖入無邊血獄,連佛骨金身都一并熔煉!

  “無量天尊!兀骨道友如此對待太清宗的客人,未免太過于輕視我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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