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靈藥動心謀定策,照影驚魔議征伐

　　太清寶殿，穹頂高闊，明鏡投影于其上緩緩流轉，垂落下點點清輝，與殿內珍稀靈木所制的器物散發的馨香交融，氤氳出一派清圣出塵之氣。

　　長居于此有清心定性，平神凝念之效。

　　殿中四人，皆是氣息淵深修士，正是當代太清宗掌教真人陸城與明闕、明河、通真，三位宗門大乘道君交談議事。

　　太清宗百萬修士，億兆黎民的命運，幾可說是操于四人手中，不可不慎。

　　隨著陸城探手一指，高懸明鏡在三位長老面前化出投影：

　　是懸浮著一枚僅有指節大小、卻散發著強大靈壓的青金色桑葉狀靈草，葉片脈絡間仿佛有九種玄奧符文在生滅流轉，正是傳說中的九階靈藥——九妙玄芝草！

　　“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明闕道君率先開口，凡事從最險惡處出發，聲音沉緩，帶著歲月磨礪出的老辣穩健。

　　“在那異族身上問神符、舍心丹都用上了，反復問訊，沒發現什么問題。”坐在明闕長老對面的明河道君接口應道。

　　“搜魂索魄之秘術亦已由通真師弟親自施展，查驗過那夜裔族族長澤古拉的神魂，層層剝離，未見任何外力操控、遮掩或扭曲的痕跡。”

　　無論是大量使用問神符、舍心丹，還是搜魂索魄，對于修士的神魂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甚至有可能損傷道途。

　　不過事關重大，由高境修士親自出手可以將這種損害降至最低，更何況一個小族的族長，本身也沒什么道途可言，其后多給些補償也就是了。

　　“如此看來，當真是我太清宗的機緣到了。玄清長老止步于合體巔峰境界已有無數歲月，輔以宗門資源相助，玄清長老便有不小的把握可以煉就大乘，為我太清再添巨擘！”陸城端坐于掌教云床之上，身姿如孤峰峙岳，這般微笑言道。

　　明闕、明河、通真，三位道君彼此對視一眼，也是各自點頭。

　　在地仙界，一個種族能夠擁有一位大乘道君，便有了存續之權，人族已經是地仙界的強族了，能夠一次拿出的大乘戰力，也很難超過二十位，滿打滿算把那些除非人族滅族，否則根本不會出世的老怪物全部算上，地仙界人族擁有的大乘修士也不會超過四十位。

　　現在太清宗已經有四位大乘道君，若是再得九妙玄芝草煉成仙丹，再添數位道君，那當真是宗門大興了。

　　是太清宗一脈傳承，數萬年未有過的興盛榮光。

　　“可惜，宗門沒有九階煉丹師，即便是有也很難煉出整爐的坐忘歸元丹，可惜了如此仙藥。”通真道君嘆了口氣這樣說道。

　　“現在我們先考慮取得這天地靈物，后面的事日后再議。”陸城這樣說道: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機緣是真，但是風險亦存。幽山毗鄰蚩魔族可能的遷徙路線，環境險惡莫測。并且九階靈物出世，怕是會有異兆或兇物守護，縱然消息封鎖嚴密，也難保不被某些存在感應天機。此事，還需一位能壓得住場面且心思縝密之人前往。”

　　陸城話音未落，明河道君已向前一步，周身氣機勃發，斬釘截鐵言道：

　　“掌教真人無需多慮！掌教真人身份貴重不可輕動，師兄正值祭煉本命飛劍的緊要關頭，人劍合一，氣機交感，牽一發而動全身，亦是不能輕動！此事便交由我與通真師弟去辦。”

　　明河與通真是差著輩分的，但是兩人之間并無明確師承譜系關系，因此兩人都晉升大乘境界后，明闕與明河便稱通真道君為師弟，這也是修仙界普遍存在的通用規則。

　　通真道君亦是撫掌一笑，臉上和煦之色收斂，顯出大乘修士的崢嶸：

　　“正該如此。某家這把老骨頭，許久未曾活動，也該出去透透氣，掂量掂量這地仙界的新鬼舊魘了。明河師兄水行道法無雙，攻伐凌厲；老道我于陣法禁制與斂息隱匿一道還算有些心得。我們二人同去，縱有陷阱或強敵環伺，亦可施術破之，進退自如，定將那九妙玄芝草完好無損地帶回太清山！”

　　明河道君與通真道君，修煉的皆是太清宗七部真傳之一的《混元一氣妙訣》，并且兩人水木相濟，彼此配合出手威力倍增，派此二人前去的確有足夠的把握了。

　　明闕道君微微頷首，補充言道：

　　“善。你二人聯手，足可應付絕大部分兇險。還可請掌門賜下‘太虛寰宇令’與‘周天星斗遁符’前去，一令可定地風水火，一符可化星斗挪移，縱遇數位大乘修士阻路，你們二人亦能全身而退。切記，一切以取草為要，不可戀戰，若事不可為，保全自身為上。”

　　陸城見兩位大乘道君主動請纓，并且心思縝密，心中思慮周詳，心中大定。

　　他翻掌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有“太清”古篆的令符，正是掌教信物之一的“太清敕令”，交予面前明河道君：

　　“有此令符，可前往太清寶庫取出太虛寰宇令與周天星斗遁符，關鍵時刻此令可引動方圓萬里清氣助陣，或作為信標，方便宗門接應，便有勞二位師叔了。”

　　明河道鄭重接過令符，沉聲道：“請掌教真人放心。”

　　此事既定，殿內凝肅的氣氛稍緩。

　　陸城目光轉向面前青玉石案另一端，那里放置著一塊拳頭大小、色澤黝黑如墨晶的奇異“照影石”，其上正有模糊而激烈的光影不斷變化，伴隨著低沉的轟鳴與凄厲的嘶吼聲隱約傳來。

　　“下面，我們來商量另一件事。”

　　“這是蚩魔族與海王族前線爭鋒的最新情報，由潛伏在‘黑風峽’的影堂弟子拼死傳回。這些弟子極是不易，日后返回宗門要多加栽培才是。”陸城這樣言道。

　　“遵掌教令。”

　　明闕、明河、通真，三位宗門道君聞言皆是持訣回道。

　　言罷，陸城指尖靈光一點，那照影石嗡鳴一聲，投射出更為清晰的光幕。

　　剎那間，殿內仿佛被一股蠻荒、血腥、冷酷的殺伐氣息所充斥。

　　光幕之中，景象慘烈如同煉獄。

　　大地崩裂，蒼穹染血。

　　一邊是深藍近黑、妖異無比的滔天巨浪，海浪中隱現著龐大的、布滿鱗片與骨刺的恐怖身軀，那是海王族的戰獸與強者。揮手間，能掀起萬丈海嘯，冰霜凍結萬里，怒濤崩碎山岳。

　　海王族皇族深藍色的妖力蘊含著腐蝕神魂的邪異威能，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的對手蚩魔族！

　　畢竟，太清宗接下來千載光陰的主要對手，便是這個殘暴血腥著稱的種族。

　　光幕之中，一名身高十丈、肌膚呈暗紅色、生有三頭六臂的蚩魔戰將尤為突出！

　　一頭怒目獠牙，一頭冷漠如冰，一頭詭笑連連。

　　六條手臂各持不同兇兵：以一柄纏繞著猩紅血氣、仿佛由無數冤魂凝聚而成的巨斧；與一桿流淌著污穢黑血、矛頭閃爍著幽綠毒芒的長矛最為醒目。

　　這名蚩魔戰將面對數倍于己、駕馭深海巨獸的海王族精銳，竟毫無懼色，反而發出震天動地的狂吼，六臂狂舞，巨斧劈開凍氣巨浪，毒矛如電掣出，貫穿一頭海妖的頭顱，污血毒力瞬間將其腐蝕成一灘膿水；巨盾格擋開密集如雨的深海玄冰刺，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骨弓拉滿，一箭射出，箭矢化作千百條毒煙瘴龍，在密集的海族陣型中肆虐；那只纏繞罡風的大手猛地一抓，前方空間竟如破布般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口子，將數名躲避不及的海王族修士卷入漩渦亂流，絞殺成齏粉！

　　這名蚩魔戰將其戰斗風格，悍勇絕倫，血腥殘酷，更兼法力神通詭異莫測，既有純粹的法體肉身碾壓，又有污穢氣血、腐蝕神魂、撕裂空間的詭秘神通手段。

　　他的每一次咆哮，都令光影為之震蕩，仿佛能透過照影石，將那股嗜血瘋狂的意志傳遞出來。

　　“嘶…”饒是見多識廣的明河、通真二位道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眼中充滿凝重。

　　“好生兇戾！”通真道君眉頭緊鎖，“此獠不過合體巔峰修為，但觀其戰力，以傷換傷，以命搏命的打法，配合那身古怪的神通，尋常大乘初期修士對上，怕也一時難以將其拿下，這還只是前線戰將之一！

　　蚩魔一族行事血腥殘忍，卻可以在地仙界生存延續至今，果然厲害！”

　　明闕道君目光如電，死死盯著那蚩魔揮動血腥巨斧的軌跡：

　　“這一族的斧法看似一味粗獷蠻橫，實則蘊含一些玄奧的法則。那血腥罡氣，不僅能污人法寶，更能侵蝕生靈氣血，恐有類似‘燃血咒’的邪異效果，久戰之下，極易被其拖垮。還有那污血毒矛、骨火，皆是歹毒異常之術，專破護體靈光與神魂防御。此族神通，血腥狠毒，凌厲無匹，極擅近身搏殺，與我玄門中正平和、引動天地之威的路數截然不同。”

　　太清寶殿之內，陸城、明闕、明河，通真四人，觀視此戰，研究分析了許久。

　　最后陸城道人言道：

　　“好在此劫，我等提前有所感應預料，讓金石族、東極造化天宮擋在前面，但這終究是權宜之計。蚩魔族非是易與之輩，我雖已然寫信予墨宮主，但若蚩魔族傾力來攻，東極造化天宮必不能長久抵擋。有些劫數，應了它更好，一避再避也不是好事。我太清宗作為人族九宗之首，終究要靠自身實力的說話。”陸城語氣轉冷：

　　“因此玄清長老若能成道，宗門便多一分底氣。這九妙玄芝草，不容有失！”

　　“掌教真人放心，玄清師侄道基深厚，甚至還在我等之上，只要能得到這份機緣，便有不小的把握煉就大乘境界。”

　　明闕道君這樣言道。

　　“掌教寬心，我等此次前去必將仙草取回。”

　　明河與通真道君亦是如此言道。

　　“好！”陸城點了點頭：“事不宜遲，二位師叔可即刻動身。”

　　明河、通真對視一眼，同時向陸城與明闕稽首：“謹遵掌教真人法旨！師兄，吾等去也！”

　　話音落下，明河道君身化一道凌厲無匹的青色劍光，劍鳴清越如龍吟，瞬間撕裂殿內空間，一閃即逝。

　　通真道君則含笑一步踏出，腳下仿佛有玄奧的陣圖一閃而沒，整個人如同融入清風流水，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殿之中，氣息徹底斂去。

　　殿內只剩下陸城與明闕兩人。

　　光影中的廝殺仍在繼續，血腥巨斧劈開海潮，深藍妖光凍結魔軀，嘶吼與爆炸聲不絕于耳，將這太清寶殿的清圣之境染上了一層遙遠而殘酷的鐵血底色。

　　陸城凝視著光幕，久久不語。玄清的道途，太清的未來，地仙界的動蕩，千頭萬緒，盡在心上。

　　明闕道君走上前，指尖靈輝點在照影石上，將畫面定格在那三頭六臂蚩魔戰將猙獰咆哮的瞬間，接著言道：

　　“掌教真人。明河、通真此行當無大礙。眼下緊要者，一是提醒玄清師侄早做準備，二是我宗自身。蚩魔兵鋒之銳，遠超此前預估。瀾滄、青峰兩府遷徙雖已完成，但新納入的疆域與人口的消化，護山大陣的梳理，弟子戰陣的演練，高階靈材的儲備，這些皆需加速。”

　　陸城收回目光道：“長老所言極是。”

　　接著，陸城喚入殿外弟子：

　　“傳令下去：丹鼎閣所有煉丹師三班輪轉，全力煉制‘歸元丹’、‘玉髓續骨膏’、‘清心破障散’等戰備丹藥；煉器殿暫停一切非必要訂單，優先煉制、修復各階制式飛劍、護身法袍、陣旗陣盤；外門任務堂發布甲級征集令，大量收購‘星辰鐵’、‘庚金’、‘萬年陰沉木’、‘血紋鋼’等戰略靈材，溢價兩成！內門弟子‘四象劍陣’、‘七星北斗劍陣’演練頻率提高一倍，由宗門執事長老親自督陣！”

　　“另外…”

　　“執法殿與影堂聯手，再查宗門內外！一千六百年前的魔災，內部滲透的教訓猶在眼前。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策。凡有行跡可疑、暗中勾連不明勢力者，無論身份，一律嚴查！寧枉勿縱！”

　　所謂寧枉勿縱，是指將一切有懷疑的宗門修士關押起來，但是留有回轉余地，若是事后證明這名弟子并無罪責，便會將之放出，當然，吃上一番苦頭是免不了的。

　　見陸城布置得極為得體，明闕道人肅然頷首道：“掌教真人，老道返回洞府繼續閉關了，掌教若有差遣，一符便是，明闕無有不從。”接著他轉身，寬大的道袍帶起一陣流風，身影也漸漸淡去。

　　偌大的太清寶殿，霎時間只剩下陸城道人一人。

　　做這太清掌教，有著極大的好處但也極耗心神。

　　陸城這般已經算是極好的了，宗門之內明闕、明河、通真，玄真四位大乘道君，皆是借他補天丹之力，證就大乘境界，天然便欠下他極大的情面，因此不但沒有掣肘還盡量相助，償還因果。

　　若是像當年玄真師伯一般，宗門內多位合體修士各有立場，世家一脈、師徒一脈，內部分裂甚至互相攻訐，一切行事都會舉步維艱。

　　以補天丹之力，太清宗一口氣多出六位大乘道君，雖然在滅魔一役中先后戰死兩位，但仍舊形成新的統治階級，當年的明爭暗斗在這四位大乘道君面前頓時分出勝負，許多事情就好辦得多。

　　但執掌此等大宗，還是讓陸城感到身心俱疲。

　　不過，陸城心中也是清楚，自己所得還是遠遠大于所失的，至少，若不是獲得太清掌教之位，自己的一身玄天神功修煉進度，絕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之快。

　　無論是太清宗的無數典籍，還是寶庫內無窮無盡的修煉資源，都為陸城化解，修煉上的無數麻煩。

　　若做這掌教真人，弊大于利的話，也就沒有人愿意做這掌教真人了。

　　陸城端坐于太清寶殿上首的云床之中，殿內青煙裊裊，那煙氣凝而不散，氤氳流轉，映著殿頂鑲嵌的靈珠灑下的柔和清輝，于這空曠肅穆的大殿內平添幾分玄秘與靜謐。

　　就在這時，一縷清風拂過殿角的青紗帷幕，帶來一絲清雅體香，瞬間驅散了殿內煙氣的沉悶。

　　一道素雅的身影，仿佛自彌漫的青煙中化生而出，無聲無息地來到云床旁，蓮步輕移間，裙袂微揚，不沾塵埃，正是陸城的道侶蕭玉虹。

　　她沒有言語，只是伸出纖纖素手，指尖溫涼如玉，輕輕地、穩穩地落在了陸城兩側的太陽穴上，為自己的夫君舒緩疲乏勞累。

　　陸城緊繃的神魂漸漸放松，頭顱兩側那恰到好處的力道，不輕不重，時緩時急，注入些許柔和法力，沿著經絡穴位游走，蕭玉虹的動作行云流水，渾然天成，顯然潛心修學暗中花費了許多功夫。

　　“玉虹…”陸城沒有睜眼，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少有的放松，像緊繃的弓弦終于得到片刻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