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84、被查房的君臣二人
說說情況……偏殿內,一時安靜下來,無人選擇先開口。
坐在上首的帝師環視眾人,平淡道:
“既無人說話,便由老夫牽頭。今日召集諸位齊聚宮中,所謂何事,想必你等都已心知肚明。
自陛下在洛山失蹤,各地陸續傳遞來消息,如今,除卻臨封、嶺南、淮水三地外,五路藩王異動,時局動蕩,京中亦流言四起……”
董太師略一停頓,繼續說道:
“然則,局勢亦非傳言所述般兇險。北方,燕山王被羅克敵率邊軍遏制于拒北城,西方,鎮國公亦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河間王,濱海一道,陳王封鎖邊境,大有閉門不出,割據一方之意……
仔細算來,犯上作亂,威脅京師的,無非建成、云浮、青州三地叛軍。而前兩者雖勢大,卻尚未渡過淮水,何況有臨封一地阻隔,也非眼前危難。”
這一番話術,頗顯見地。
先對局勢惡劣予以正面承認,并不隱瞞,旋即逐一分析,瓦解流言恐怖。
“按太師所言,如今迫在眉睫的,還是青州軍。”刑部尚書緩緩開口:
“青州在京城以東,因東方臨海,并無邊軍重鎮,自陛下失蹤后,青州恒王率先打出‘勤王’大旗,策反了青州軍府,近乎暢通無阻地逼近城外。”
兵部尚書淡淡道:
“青州兵不強,馬不壯,能暢通無阻,實乃占據地利爾,如今薛樞密使赴臨封執掌大局,留下京營出動,將青州兵阻隔在青州邊境,寸步難進。
可見青州兵不足為慮。
依我看,眼下迫在眉睫的,并非恒王兵馬,而在于陛下失蹤,群龍無首。如今城內動蕩,可見一斑。”
與趙都安、女帝、靖王等人猜測的一般無二,五路叛軍中。
恒王率領的青州叛軍,是第一支逼近京城的。
然而,恒王興沖沖而來,卻被京營大軍逼退在京城以東數十里外,無法寸進。
無力以武力攻破京營的恒王屢次以“王爺”身份,命令朝廷開門迎接,皆遭慘拒。
然而城內大多數人并不知青州虛實,只聽到叛軍打到幾十里外,就已人心惶惶。
“我也以為,當務之急,非在叛軍之上,而在尋覓陛下回歸。”袁立平靜開口。
身為清流黨魁,他一說話,便吸引了群臣望來。
鬢角霜白,儒雅清俊的御史大夫端坐椅中,目光森然,望向馬閻:
“督公,詔衙與影衛有聯絡法子,如今可覓得陛下蹤跡?”
有“閻王”綽號之稱的大太監官銜三品,座次稍后,見袁立望來,板著臉道:
“京外最新一次消息,還停留在陛下與趙少保現身淮水,再往后的,尚未收到。”
略一停頓,他補充道:
“此外,影衛匯報,莫昭容一行暫且安全,已回返臨封,其與白馬司監,禮部尚書,漕運總督等官員,一路阻礙叛軍步伐,初見成效。”
群臣騷亂起來。
他們對于莫愁等人的死活并不太關注,在意的只有女帝生死。
當初,女帝失蹤后,莫愁一行大臣意識到,必須令京中知曉女帝未死,否則必然大亂。
故而,那時海公公就聯絡影衛,將趙都安護駕女帝,尚未被捕的消息傳遞了回來。
這也是朝局大體依舊穩定的關鍵:若女帝真死了,群臣哪里還會坐下來商討?早城門大開,迎王爺入京了。
“陛下吉人天相,如今已入淮水,回返京城亦不遠了。”有皇黨官員大喜。
“先聲明一句,我是衷心企盼陛下安然無恙的,但眼下局勢,凈說好聽的沒意義。
陛下遠在淮水,何時能回返?又是否能回返?皆是未知數,哪怕回來,也未必……”有人陰陽怪氣。
“你這話是何居心?!莫非是投靠了反王?”一名年輕臣子大怒,起身斥責。
后者反唇相譏:
“我一心唯有社稷,不像你,在這等時候還不敢面對局勢。”
“你想死么?陛下可還在呢!等回來,我定要參你一本!”有御史加入戰場。
“呵呵,陳御史,你要參大可不必等陛下回歸,向太師上書也是一樣。”一名給事中冷笑,參與口水戰。
一時間,仿佛點燃了火藥桶,雙方爭吵起來,整個偏殿喧鬧如菜市場。
“肅靜!”
董太師聽了一陣,面色陰郁,須發抖動地怒喝:
“要吵滾出去,今日召集你等,只為聽你等聒噪么?”
眾臣噤聲,氣氛一陣沉悶。
袁立輕咳一聲,打圓場道:
“眼下不是爭吵這些的時候,陛下雖身在險境,然則有趙少保護持,必能逢兇化吉,遲早能回歸。
何況臨封還在朝廷手中,只要陛下能入臨封,自然安全。而我等食君之祿,在此之前,唯有替陛下守好京城,青州兵暫時不足為慮,倒是城內謠言四起,人心浮動……
今日太師召集諸位前來,想必也是要諸位回去,各自出力,穩定局勢,起碼在陛下回歸前,城內秩序不能亂。”
群臣紛紛附議,認同這個道理。
袁立又忽地看向坐在對面,一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對頭:
“李相,你沒什么要說的么?”
自入殿后,不發一語的李彥輔瞇縫的眼皮撐開,笑了笑:
“袁公與太師所言,我亦贊同,就這么辦吧。”
三位頂級大臣開口,接下來事情順利許多。
無非是針對城內各個不安分的地方,分派任務,以穩定大局。
不久后,朝會結束,群臣退去。
袁立和董太師是最后離開的,前者望著空蕩的偏殿,起身道:
“群臣嘴上雖認同,但許多人心中已是慌了神。”
董太師嘆息一聲,疲憊盡顯:“我又何嘗不知?”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這個道理,放眼古今,概莫能外。
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有盡力維持罷了。
“李彥輔最近,安分的過分。”
袁立忽然開口,陽光從殿外照進來,他瘦長的影子斜斜落在光潔的地磚上。
須發皆白的董太師看了他一眼:
“今日朝會上,一些唱衰的人,應是他暗中安排。”
袁立目光深邃,望向殿外:“我指的,不是這些朝堂上的小手段。”
董太師心頭咯噔一下:“你是說,他可能……”
袁立搖了搖頭,笑了笑: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以李彥輔的性格,眼下想的大概還是如何押寶,才能利益最大化,若帝位當真換人來坐,他又如何謀求安穩渡劫。
不,或許淮水李家,早已同時押寶不同藩王也不一定。”
董太師瞇起眼睛,盯著他:
“那你呢?你袁立又是否相信,陛下能回來,穩住大局?”
袁立淡淡一笑,邁步往外走,沒有予以回答。
董太師望著他離去,殿內空蕩的只剩他一人,這位當朝帝師沉默良久,閉上了眼睛。
袁立提醒自己,要提防李彥輔。
可……袁立此人,以及其背后的清流黨,就真的可以相信嗎?
李彥輔走出皇宮,在下人攙扶下,鉆入馬車,返回相國府。
一路上,他都閉目假寐,節省體力。
從今年開春起,李彥輔的身體便不好,以往一些身體上的老毛病頻頻發作,分明年歲比董玄小了不少,但精氣神,卻一年不如一年。
起碼他在外人眼前,是這樣的。
回到府邸后,李彥輔在下人服侍下寬衣解帶,脫下朝服,換上了寬松的他最喜歡的那件紅色的袍子,旋即前往書房,翻看公文。
“老爺,該喝參湯了。”
書房門被推開,一名三十余歲的婦人眉眼恭順,端著參湯走進來。
將其放在書房的桌上。
李彥輔放下書冊,抬眼看了她下,點了點頭,拿起勺子一口口喝著。
這名婦人乃是當朝相國的一房妾室,李彥輔正妻死去多年,亦鮮少納妾,這名第三房妾室,乃是他曾經的一名“學生”。
其人從不爭寵,低調溫順,雖沒什么名分,卻深受年邁的李彥輔喜愛,連小閣老在這位不爭不搶的妾室前,都不敢造次。
“還有事么?”李彥輔一邊喝參湯,一邊詢問。
小名”小玥”的妾室輕聲道:“應龍來了。”
“叫他進來吧。”
“好。”
小玥走出去,俄頃,書房門開。
年近四十,容貌陰氣頗盛的小閣老李應龍領著一名隨從仆人,跨進門檻:
“父親,家里來人了。”
話落,他身后那名扮做仆從,實則為淮水道李氏宗族家仆的中年男人噗通跪下:
“小人奉族中之命,來給相爺遞話。”
淮水李氏,乃李彥輔背后的世家大族。
“說。”
“是,家里帶話說,靖王、慕王皆已入淮水,不日將抵京,懇請相爺為家族榮辱安危考慮……若能把控朝堂,控制京師,待諸王抵京,方可待價而沽,為李氏再,謀百年存續……”
書房中,相國父子安靜聽完了這名家仆的口信。
“知道了,出去吧。”李彥輔沒有表情地擺了擺手。
家仆又磕了個頭,起身走出房間。
“父親,動手吧,如今局勢危機,若等諸王大軍攻入京師,一切就晚了。”
李應龍顯得有些激動,“且不說家里,單單是底下的人,這些日子也躁動不安,若您再不點頭,只怕……”
李彥輔冷眼看他:“是你在躁動吧?”
李應龍額頭冷汗沁出,糯糯不能言語,偏生這會,他突然一咬牙,鼓起膽氣:
“父親!這一年來,女皇帝屢次敲打我們,底下當真是人心渙散,咱們一忍再忍,女皇帝勢力也不斷做大,如今她也失蹤了,估摸著是回不來了。
哪怕真回來,沒了天人修為,她還有幾分勝算?
這虞國的天,定是要換了,有諸王在,咱們李家當不成皇帝,但謀個從龍之臣,總歸是大有可為……
您若不做,旁人也會做,如今城里那些位高權重的幾個,誰敢擔保他們不存著一樣的心思?我們得盡快下手啊,若晚了,一切就完了!”
李彥輔面無表情拂袖:“出去。”
李應龍咬牙苦勸:
“父親,您還在猶豫什么?之前薛神策在城內,勝算還不大,可如今他也出城去了。
只要您點頭,禁軍里金吾衛,千牛衛兩位統領都會策應,再加上咱們在京內這些年豢養的死士,控制如今的朝堂輕而易舉……”
“出去!”
李應龍嘆息一聲,跺腳離開。
書房內,只剩下一身紅袍,系白色腰玉的李彥輔端坐,眼睛盯著書桌上,一只裝飾用的巴掌大的小刀,出神許久。
就在城內人心惶惶,暗流洶涌,所有人都還以為女帝仍在逃難的時候。
京城南門外,寬闊的官道上,一輛馬車逆著人流,朝城門進發。
趙都安借助易容面具,再次更改了容貌,這會扮做車夫,一邊揮鞭,一邊望著路上的車馬,道:
“陛下,真的要低調進城嗎?”
車廂內,恢復修為后,服用了易容丹暫時改變了面貌的徐貞觀盤膝打坐,聞言淡淡道:
“朕既已回來,便也不急于一時露面。先悄然入城,了解情況,再回宮才好。你當初從濱海道抓捕莊孝成回京,不也一樣?”
不是,你和我比干啥……趙都安無奈。
女帝晉級后,趕路奇快,雖說這個世界的天人做不到“朝游滄海暮蒼梧”,無法做到千里瞬息即至。
但御劍飛行,可無視地理阻礙,仍舊大大縮短了回京時間。
君臣一路疾馳,沒有在臨封停留,于天亮前抵達京城附近,女帝卻要求低調入京,先摸清楚情況再說。
“可問題在于,我覺得咱們這樣一點都不低調。”
趙都安輕輕嘆息,用馬鞭指著官道上大批迎面而來的出城隊伍。
若是以往,進城出城的人相差不多。
但如今卻迥然不同,一眼望去,大多是出城的,進城的寥寥無多。
“看來叛軍謀反的消息,已在城內傳開了,這個時候,該封鎖城門,禁止進出才對。”徐貞觀眉間結著憂愁,望著車窗外的一幕:
“眼下這般,只能說明,朝廷的命令并未被嚴格執行。”
不,你這話委婉了,應該說是執法系統失靈……也是,群龍無首,朝堂上肯定亂成一鍋粥,何況,城內一塊磚頭丟下去,都能砸到七八個權貴……
這種情況下,權貴們想要逃離京城,總有方法……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苦笑道:
“不過,往好了想,起碼說明京城沒出大亂子,否則不會還維持基本的秩序。”
說話間,君臣二人抵達城門外,趙都安身上存了好幾份便于通關的假身份路引,得以平安進城。
“陛下,咱們接下來去哪?”
趙都安駕車,行駛在京城的街道上。
欣慰地發現城內的秩序,比預想中好。
看來逃跑出城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徐貞觀也一時沒有頭緒,她常年住在宮中,在外頭哪里有什么落腳點?
要說宮外較為熟悉,住過的地方,倒也有一處……
“去你家?”她看了眼趙都安,下意識說。
這剛過門,就急不可耐上門可還行……趙都安老懷大慰,嘴角上揚。
女帝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趙都安迅速收斂笑容,正色道:
“臣沒有笑,只是覺得不妥。難保臣的家宅已被人盯上。”
離開京城這么久,他第一個念頭,也是回家看看姨娘和妹子。
但理智告訴他不妥。
徐貞觀也明白這點,略一思忖,道:“找個客棧先落腳吧,然后再打探城中情況。”
“好。”
趙都安辨認方向,尋了個自己下榻過的客棧入住。
不多時。
君臣二人已經出現在客棧樓上的房間內,將身上的包袱丟在桌上,二人并肩站在窗邊,推開窗子,望著外頭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時隔數月。
離京時還是春天,歸來時都快夏末了。
“陛下且在客棧中休憩一二,臣出去找人問下情況。”趙都安說道。
他沒有模仿影視劇,花錢向客棧小二詢問情況,因為他需要知道的,是涉及更多朝堂上的訊息。
而民間的留言往往夸大失真,伴隨著陰謀論,無法采納。
“一起去吧。”徐貞觀哪里坐得住?若非存了觀察下自己離開后,朝堂變化的心思,她早御劍飛入皇城了。
“那也……行吧。”趙都安點頭,心中思量,該找誰去打探才好。
就在這時候,突然,他注意到街道上一大隊官差大搖大擺走了過來,殺氣騰騰,直奔客棧而來。
為首的一人,穿著寬松不大合身的綢緞衣衫,眼睛小,身材瘦削,頸后斜插一柄折扇,趾高氣揚,氣焰囂張。
“是他?”趙都安愣了下,表情古怪起來。
“你認識?”徐貞觀對這小人物毫無印象。
“恩。是臣以前的一個狗腿子。”趙都安嘆息,又奇道:
“這家伙怎么出現在這?”
客棧一樓。
秦俅率領一隊“官差”殺入大堂,立即有掌柜堆笑迎上來:
“哎呦,各位差爺,不知有何貴干?”
曾諂媚堆笑,死乞白賴抱趙都安大腿,躋身“京圈”的紈绔秦俅冷笑一聲,囂張跋扈,一言不合,一腳先踹過去:
“不認識本公子了?還問有何貴干?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掌柜的被踹倒,卻不敢發怒,客棧背后雖也有官員背景,但他依舊不敢得罪這幫差役:
“秦公子,原來是秦公子,您看我這眼神不好,竟沒認出來。”
在趙都安面前奴顏婢膝,在外張揚跋扈,小人嘴臉濃郁的秦俅哼了一聲,隨手丟出一塊牌子:
“懶得與你廢話,本公子如今替詔衙當差,近日城中不安生,你這客棧中,可有新入住的來歷不明之人?”
原來是查房的……掌柜的心頭暗罵,笑道:
“秦公子請坐,咱這里都是登記了身份的,哪里有來歷不明之人……”
“哼,你說了可不算,來人呀,跟本公子上去查房!”秦俅一朝得權,走路人都在發飄。
一揮手,帶人就上樓開始一間間房門去生硬踹開。
迅速引得一片驚呼聲,鬧得雞飛狗跳,每進入一間房,就逮住房客一陣盤問,勒索“孝敬”才肯離去。
不多時,秦俅帶人來到了趙都安入住的房間外頭。
“砰砰!官府查房,里頭的人乖乖開門!”秦俅一腳踹門失敗,發現被反鎖了,不禁怒道。
房間內,似有腳步聲徘徊,卻無人回答。
“秦爺,這人討打。”一名胥吏拎起哨棒,作勢要強闖。
秦俅卻一揮手,擼起袖子,冷笑道:
“我親自來!好一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等我進入,叫你們跪下求饒。”
他向后退了幾步蓄力,繼而猛地前沖,用力朝們一撞,卻不料原本反鎖的房門竟打開了。
秦俅哎呦一聲,收不住力,翻滾著撞進房間,噗通一聲摔倒,口中怒罵著,正要起身,頭顱卻突然被一只靴子踩住,按在了地上。
“不愧是京城的官差,好生霸道,不過,我卻怎么不知,詔衙還有你這號人?”趙都安幽幽問道。
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84、被查房的君臣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