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還沒有說事,季覺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程度。
畢竟,他實在難以想象,會有什么事情,能讓大長老如此愁苦疲憊。實際上,他連最糟糕的狀況下顯現出孽化形態,趁夜刀了許朝先的準備都做好了。
結果并不是。
但,更麻煩。
一個多月之前,祭廟所引發的動亂并不僅僅局限于全世界對化邪教團的掃蕩和鎮壓,反而更像是…導火索一樣。
火上澆油。
再加上因此而重傷躺進ICU里的帝國皇帝,因此而導致的連鎖反應,簡直令整個世界都為之動蕩了起來。
天元之龐大和恐怖,可見一斑。
即便是一縷微不足道的漣漪,在經過不斷的放大之后,都足以形成毀滅的海嘯。而時代的塵埃落在某個地方,便是天塌地裂的災害。
帝國第四次對中土大規模增兵,而在無盡海上的新的駐軍基地已經開始修建,修建完成之后,嶄新的長程導彈發射基地,正好將中城囊括自身的極限打擊范圍內。作為報復,聯邦出動了利維坦艦隊開始巡航,空中巨人打擊序列開始部署。
雙方厲兵秣馬,劍拔弩張,局勢就是好像一觸即發,結果國際市場上的燃油、糧食、藥物、橡膠等等物資的價格開始更進一步的飆升,同時期貨市場上的大量貨物價格又開始跳水…
兩邊一番隔空對峙之后,半點沒打起來的樣子,可聯邦和帝國之外不知道多少城邦的資產卻縮水了一大截,哀嚎一片。
活不下去了。
處處爭端,遍地烽煙。
而在幕后諸多無形之手的推動之下,聯邦和帝國依舊穩定發如故,中土的局勢變化雷聲大雨點小,千島之間諸多城邦卻已經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
血仇、矛盾、資產、水源、糧食、宗教、陰謀…太多的借口和理由了。況且還有北境再一次跨越白河帶,長驅直入。
霜凍期快要到了,到時候北境那一片皚皚荒原都會變成徹底的絕境,人為了求活和求存,是什么都做得出來的。
諸多早已經迫不及待的城邦之間失去了彈壓和緩沖之下,直接打成了一團漿糊。
以至于,滿目狼藉。
就像是決堤時候的泄洪區。
夾在聯邦和帝國之間,卻偏偏沒有中土那樣的豐富產出和體量,如同田里的麥稈一般,狂風吹來,遍地倒伏。
無盡海足夠龐大,而且島嶼之間天然隔絕,近的極近,遠的極遠。外加風暴、洋流、海嘯等諸多因素的攪擾之下,海量無人區和空曠的海洋,足夠承裝太多的混亂,且不虞反噬。
看不見地獄,聽不見哀嚎。
甚至沒人在乎。
如今,無盡海的東南側,普納班圖群島的內亂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總統暴斃,軍閥斗爭之下,已經徹底和外界隔絕。
一場瘟疫以此悄無聲息的擴散開來。
“…血渴癥?!”
季覺震驚失聲。
大長老的聲音越發苦澀:“不,是序號還要更靠前的靈瘟…失夢癥。
以靈質傳播,通過遺恨和怨念擴散的,初期的患者會感覺到精力不濟,容易疲憊,多夢多醒,然后,隨著做夢的頻率越來越少,直到徹底消失之后,便再難以睡眠。
可也談不上清醒。
就這樣,日日煎熬,昏昏沉沉如同行尸走肉,直到油盡燈枯,甚至,因此而異化、畸形乃至…孽變。
“前些日子,海州的教團響應總部的號召,派出了人道主義的醫療隊,想要盡量的挽回局勢,限制瘟疫規模。
雖然救治起來很麻煩,可預防起來很簡單,只要一針疫苗就夠了。”
長老疲憊嘆息:“如今上臺的將軍說我們持有武器,將我們驅逐出境,可醫療隊離境之后,又說我們帶走的患者里有關鍵政要,追上來強行將醫療隊扣下了…”
實際上,醫療隊被趕走的時候,幾乎除了衣服什么都沒有能留下,更別說患者了。
完全就是用來勒索崇光教團的借口。
偏偏教團的總部去電的時候,對方又矢口否認了這一點,聲稱崇光教團觸犯了他們的宗教禁忌,已經全部驅逐出境,根本沒有過任何的拘捕和阻攔。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的難解難分。
但該相信誰,用腳后跟都知道。
這么說吧,如果長老和許朝先同時指著一個東西分別說這個是鹿和這個是馬,那大家吐口水的時候肯定朝著許朝先。
數百年來無以計數的奉獻和善行所鑄就的金字招牌,就是這么硬!
“雖然我這么說有些不合適…”
季覺吭哧了一下,問道:“崇光教團家大業大,手里那么多資源和錢,難道就沒有…就不能…”
長老嘆息,“名聲所累,立場所限。”
持刀和行善難以兩全,崇光教團之所以能延續至今,就是對暴力的絕對抵觸。教團的成員乃至機構,除了必要的安保之外,不可以佩戴任何武器,更不可有所殺傷。
教團的聲名不可有所瑕疵,立場也不可有所轉移。
不能明面上跟任何暴力事件有所關聯,甚至,不能扯上聯系。
維持無害。
正因如此,才能夠得到各方的歡迎和禮遇。但遺憾的是,這一套遇到傻逼和弱智就不管用了,尤其是手里拿著槍就自詡絕世聰明的傻逼。
實際上,這么多年以來,教團多少也是見慣了這種事情,自有辦法和流程,可不論是明面上的溝通和協同各方施壓,都太慢了,一兩個月都算長的。
如今所要的就是快。
畢竟,鬼知道這一兩個月會發生什么。一個靠著政變上臺之后就開始屠殺異教徒的軍閥,真能堅持一兩個月的時間么?
只能說,但凡他有那么一丁點能指望的地方,都不至于淪落到勒索崇光教團的程度…
“實際上,這件事情,并非全部都是公事。”
長老說清狀況之后,自嘲一嘆:“更多的,是我私心作祟,實屬狼狽。”
他的助理就在那一支醫療隊里。
說是助理,實際上情同父子,長老一生奉律,沒有結婚,不蓄錢財,更沒有后代可言。年輕的助理就是教團撫養大的孤兒,考上了大學和行醫資格之后,因為憧憬長老所帶來的輝光,正式加入了教團。
這一次,作為志愿者,夫妻兩個,都投入到醫療隊伍里去。
出發的時候意氣風發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可深夜收到求救消息和總團的通知時,長老已經心亂如麻,六神無主。
即便是冒著有可能違背戒律,被圣靈所舍棄、徹底逐出教團的風險,他也不得不私下里有所行動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
兩個多小時前,教團收到求救信號,一個小時前船只通訊沉默,等醫療隊被帶回境內之后,想要再撈出來,就晚了。
可倉促之間,能夠對千島施加影響的,根本沒有幾個。其中真正可靠且不會累及教團聲譽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我懂了。”
季覺了然的無聲感慨。
明白了對方愁苦煎熬的原因…不是因為這事兒很危險很麻煩,單純就是長老的道德標準太高了。
以至于,如此彷徨和無奈。
季覺說:“總之,只要醫療隊的人能夠平安回來就行,對吧?”
長老遲疑了一下,聲音沙啞:“如果有必要的話…”
“好了,長老,多余的話,不必多說了。”
季覺打斷了他的話,“我會盡力而為。”
沒必要了,更不用說。
實際上,只要醫療隊能平安回來就行,其他的都無所謂。有必要的話…其他人全都死絕了都沒關系!
可這種事情何必宣之于口呢?
徒留話柄。
老先生一輩子行善積德所得來的清名,何必毀在一幫人渣手里。
名望也是力量,實際上,是一種很強很珍貴的力量…甚至都不用季覺提醒,只要長老想的話,可以利用這一份名望完成很多事情。
但他從沒有過。
在足以奢靡的前提之下,克制便是美德。
季覺沒有這種東西,但他發自內心的對此而欽佩。
“請交給我吧,長老。”季覺在掛斷電話之前,最后說:“只要將您那位助理搭乘船舶的注冊號碼交給我就好了。”
“好的。”
另一頭的沙啞聲音,終于松了口氣。
很快,一個號碼就發到了季覺的手機上,在這之前伊西絲的檢索已經開始。
和海州超算中心的線纜再度聯通,工坊的最底層,無數靈質結晶反復交錯而成的運算序列預熱完畢,再度啟動。
一秒鐘之后,聯邦衛星傳遞而來的訊號中,一個紅點悄然在無盡海西南部的地圖上浮現。
閃爍。
只可惜,太暗了,天氣惡劣。
不論再怎么放大,隔著濃郁的夜霧,都看不清楚。
“檢索完成找到了,坐標已經確認。”
伊西絲的聲音響起:“船體主機無響應,系統和引擎都已經關閉,目前正處于牽引中。”
“另一艘船呢?”季覺問。
“帝國的退役驅逐艦,就是多年前的AstarteII代控制系統,目前版本已經通過船舶WIFI接入,不過控制系統太落后,設備缺失太多,恐怕無法接管引擎。”
伊西絲的聲音罕見的浮現出一絲不快。
沒想到,有一天打敗自己的不是先進科技,而是落后到根本沒辦法接管的設備…電戰再厲害有什么用?
這破驅逐艦歲數都快一百多了,就差手搖了!
“沒關系,接管導航也一樣。”
季覺看著地圖上紅點的位置,稍微比劃了一下距離:“導著他們轉個向,往北開。”
看來搭載醫療隊的船舶在察覺到背后的追逐之后,求救的同時,還跑了一段距離,不然如今季覺也要頭禿只能啟動末日專列親自跑一趟了。
萬幸,這個位置還算來得及。
沒必要麻煩荒集,灰港的凌六那狗東西老奸巨猾,鬼精鬼精的,搞不好就要獅子大開口。
他掏出了手機來,撥通了七城那邊的電話。
短暫的幾聲忙音之后,終于接通了。
“嗯?季先生?”
熱情的聲音從另一頭響起,略微帶著困倦,隱約能聽見女人模糊的嬌吟和抱怨。
季覺笑了一下問候道:“明克勒將軍,聽說您前些日子擔任聯合艦隊副指揮,恭喜恭喜。”
“哈哈,好說好說,都是上面幾位閣下賞識,朋友們看得起。”
明克勒的笑聲越發的豪邁起來:“老陸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一定…”
“不,那到沒有。”
季覺打斷了他畫餅寒暄的勢頭,直白的發問:“我只是想問一下,您對戰功還有興趣么?唔,可惜這次沒什么將軍,只有一條送上門來的普納班圖的驅逐。”
“嗯?”
明克勒愣了一下,猛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
“嗯?!”
睡意盡去。
不困了!
半夜里,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快放出光來了。
“哥,季哥!細說!”
不愧是老陸的兄弟,出手就是不同凡響。
居然還有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