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扯平了
第二次來到俗稱白屋的域多利亞扣押中心。
翟遠站在白屋門口，
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經簡單體驗過里面的刑訊手段，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并非擔心梅燕芳會爆出自己，而是覺得這件事沒有處理好。
連累街坊。
“所有事情都考慮清楚，唯獨沒想到李鈞夏會是政治部出身。”
翟遠心中思忖，靠在車門旁，有些煩躁的點了支煙。
取決于港府部門的特殊性，政治部雖然隸屬警隊，實際上又獨立在任何部門之外，所有人員名單都是高度機密，哪怕后世這個部門解散，為了防止情報泄露，向來吝嗇的鬼佬也給政治部一千多名華人探長發放居了英權，用高福利避免他們留在香江。
因此即便任達榕這位O記主管，也是在幾個鐘頭前，得知李鈞夏將梅燕芳帶到白屋，方才聯想到他這位一哥是政治部出身的人才。
否則就算是警務處長，也無權插手進面前這座神秘的扣押中心。
就像警務處名義上隸屬于保安司，但保安司司長并沒有資格插手任何警隊內務，警隊真正的領導是更高級別的布政司。
而政治部的領導，則是遠在倫敦的軍情處。
“不等了。”
煙抽到過半，剛才進去帶信的探員還沒動靜。
翟遠呼出團煙霧，彈飛手里半截煙頭，沖旁邊其他幾人打聲招呼：“我先進去。”
身旁一位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略作猶豫，跟上翟遠的腳步：“一起吧。”
余下幾位見狀，也紛紛邁步，一同走進白屋大門。
“喂！你們不能亂闖…”
執勤的探員始終盯著這邊的動靜，見他們有所動作，下意識就要攔下一行人。
“躝（滾）開！”
翟遠黑著臉瞪了對方一眼，直接將他推到一旁。
探員臉色變了幾變，配槍就在腰間，卻沒勇氣伸手摸過去。
只有一個翟遠也就算了，政治部并非沒有抓過商賈巨富。
但這條靚仔搬來的兵都是什么重量級神仙？
身后三個太平紳士，東華三院上任董事長何世柱、香江最富有的印籍商人夏利里拉，外加一個超級富豪張祝珊家族現任掌門人張譚愛蓮。
過去太平紳士這個銜頭，專門賦予給那些幫英國鬼佬倒賣鴉片的商行大班，武裝押運、奉旨殺人。
如今雖權勢大大降低，但依舊是布政司遴選、港督委任，況且這三位都是六十年代拿到的委任令，說起來都是曾經自己或家族為大英立下過汗馬功勞，含金量遠勝過最近些年頒授的JP銜頭。
除此之外，何世柱還身兼立法局議員一職。
而在何世柱身旁，則跟著剛進立法局就連提數條法案，激進派老太太杜葉錫恩。
三個太平紳士，兩個立法局議員。
這陣容今天倘若進決策局提出意見，衛亦信和霍德都得好聲好氣陪著，聽他們有什么訴求。
更遑論，
與翟遠并肩同行的還有一位身穿中山裝的男人，在香江穿這套衫，還走在一群人前面，不用想也知道是內地來的有力人士。
往前十幾二十年，這種有力人士踏足香江，立刻會受到嚴密監控。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別看李鈞夏對梅燕芳危言聳聽，吹噓過去的威風。
實際上，如今的政治部只能抓些寶島和蘇聯的諜報人員，順帶收集本港情報。
過去香江是全世界最大的情報中轉站，是以才給了政治部起勢的機會，但隨著聯合聲明簽訂，大局已定，這群人再敢動一下左邊人士，估計鐵娘子又得屁顛顛踏上那條讓她有心理陰影的臺階…
有過第一次進白屋的光榮事跡，翟遠二次踏足，熟門熟路就來到B座的囚室。
正打算一間間推門而入，沉不住氣的李鈞夏終于肯露面。
“咦？幾位這么巧來摩星嶺看風景呀？”
李鈞夏獨自一人，快步走到B座大樓前，攔住翟遠等人的腳步，臉上猶自露出詫異神態。
這是翟遠第一次與李鈞夏打照面。
看著對方臉上無辜的笑容，令到他想起后世《寒戰》那套電影里，ICAC的主管下令抓了李文斌，后來詐做不知的表情，如出一轍。
“李sir，看風景就不會來摩星嶺啦”
翟遠盯著李鈞夏看了兩秒，綻出笑容：“喂，我公司的藝人犯了什么罪，居然要抓來政治部的地盤？”
“翟先生說的是？”
“梅燕芳嘛！”
“噢原來她是翟先生的藝人。”
李鈞夏面露恍悟之色，目光刻意回避掉翟遠身后的幾位大佬，語氣調侃道：“九一文娛果然犀利，全港還有哪個明星跟翟先生你沒關系？看來我收工以后都要買點翟先生集團的股票。”
“當然要買啦，我那支997將來一定是藍籌股。不要小看娛樂產業，我九一文娛停擺一個月，全港不知有多少苦悶無聊的人走上街頭抗議。”
翟遠笑瞇瞇說了句，對李鈞夏眨眨眼：“李sir，如果是一場誤會的話，放人啦！”
李鈞夏笑容收斂幾分，語氣為難道：“恐怕稱不上誤會，梅燕芳牽涉到昨晚尖沙咀的槍擊綁架案，搞出來七條人命，香江開埠以來都很少有這種大案…”
“怎么政治部現在還分管刑事案件嗎？”
還沒等翟遠開口，旁邊響起個嚴肅古板的聲音。
杜葉錫恩望向李鈞夏，一副問責口吻：“據我所知，這個部門只負責反間諜工作，難道梅艷芳是諜報人員？如果不是，政治部把人關進域多利亞扣押中心，濫用職權，在程序上作何解釋？這個問題你現在不用回答我，明早我會去港督府請教衛亦信先生。”
李鈞夏呼吸一窒，最不想見到的事還是發生。
只應付一個翟遠還算輕松，這家伙身后的大佬們個個都是麻煩啊。
尤其杜葉錫恩這個鬼婆，真把自己當香江人了是吧？
“李sir，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見李鈞夏陷入沉默，張譚愛蓮適時開口。
時年五十三歲的張譚愛蓮本身便出自名門，父親是站前罕有的華人建筑師，母親是太古洋行買辦胡禧堂的千金，干爹何東爵士，丈夫是前五邑工商總會主席張玉麟…
翟遠此前并未結識這位張家掌門人，對方今次肯過來，實則是受到旁邊中山裝有力人士的邀請。
“阿梅和我契仔張國容關系很好，所以我也見過她很多次。”
張譚愛蓮聲音帶笑，緩和杜葉錫恩帶起的尷尬氣氛，說道：“她做明星做的很好，怎么會無端端涉及到綁架案里面？”
“是，張夫人。”李鈞夏賠笑道：“尋常的明星當然不會亂來，怕就怕受人唆使，所以現在還在調查當中。”
“邊個唆使？難道是九一文娛的翟先生？”
緊隨張譚愛蓮開口的是印籍太平紳士，夏利里拉。
同樣不是翟遠請來，而是在收到風的第一時間，翟遠便打個電話向衛港督詢問情況，對方簡單了解過后，沒有多問綁架案的事，而是直接給了他夏利里拉的聯系方式。
而翟遠從與衛亦信的交談中，也聽出來這件事他并不知情，第一時間并非讓布政司的霍德解決，而是先派太平紳士撐場面，足見這位港督被架空的程度。
夏利里拉年逾六旬，笑呵呵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調侃道：“我聽說綁匪要求1億港幣的贖金，翟先生很缺錢？”
“錢當然缺。”翟遠笑了下，說道：“不過1億港幣…都未必夠我拍一部大制作電影出來。”
兩人一唱一和，直接將李鈞夏的話堵死。
這時候何世柱才站出來打圓場，夾槍帶棒道：“李sir，我肯定是相信警隊的辦事效率嘅，不過凡事都要講證據，白屋的名聲我一早聽過，無端端把人關進這種地方，今時今日不會還有屈打成招這套吧？”
李鈞夏擠出個笑容，底氣不足道：“當然不會…”
“那就進去看看吧。”
中山裝的有力人士終于開口，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
翟遠察覺到自從來了這個地方，這位夏濛介紹的有力人士臉上表情就不怎么好看，倒也能理解，畢竟是從前刑訊同志的場所，甚至對方邀請一個張譚愛蓮還不夠，肯親自過來，或許也是要見識下這間臭名遠揚的扣押中心。
有力人士整了整衣襟，語氣平靜的對李鈞夏說道：“我們正在跟英國人商量政治部解散的事，過去只見過你們這個部門的保鏢，這次也算提前過來考察一下環境。”
李鈞夏應了一聲，氣勢更弱幾分。
面前的有力人士他見過幾次，對方出入香江，政治部的G4保護要人組都要嚴陣以待，唯恐發生意外。
三個太平紳士和杜葉錫恩，只算勉強接觸到政壇，這位已經身處政壇中心。
李鈞夏有時也忍不住發夢想著，要是放在前二十年，這種人能被自己扒一層皮。
但改朝換代，雙方地位調轉，連他也疑惑大日不落帝國怎么衰頹的這般迅速？連帶著自己手里的權力都消散一空。
李鈞夏擠出笑容：“我帶你們去見她。”
翟遠與其余幾位跟上一哥的步伐，沒人再繼續開口。
初步目的已經達成，無論接下來如何調查，梅艷芳都不會再留在白屋這種鬼地方。
李鈞夏走得很慢，因為要留給羈留室里準備的時間，讓探員幫梅燕芳簡單收拾一下。
空曠的囚室里，只有皮鞋踢踏的腳步聲響起。
“到了。”
李鈞夏緩步駐足在一間羈留室門口，沉默片刻，回頭沖翟遠幾人笑了下。
門一打開，翟遠便率先快步走了進去。
接著，就看到梅燕芳臉色蒼白坐在一張桌案前。
手腳沒有受到限制，但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還留有勒出來的紅痕，地上是尚未干透的水漬，房間里的溫度明顯比外面低了不少。
萬千歌迷的偶像梅燕芳，此時整張臉毫無血色，頭發凌亂，濕漉漉貼在臉頰鬢角，平底鞋趿拉在腳上，整個人看起來虛弱無力。
只是在看到翟遠進門時，女人呆滯的眼眸方才亮起些許光彩，勾起嘴角沖他笑了下。
翟遠眉頭越皺越深，上前兩步，將外套除下來披在梅燕芳身上。
拍了拍梅燕芳的手背，觸感冷冰冰一片。
連累街坊啊！
“政治部果然是鐵血手腕。”
身后，響起有力人士的聲音，語氣比梅艷芳的手更冰：“一個大活人進來三四個小時，居然變成這副模樣。”
杜葉錫恩與何世柱也皺起眉頭，眼神不滿的望向李鈞夏。
張譚愛蓮一臉心疼的走到梅燕芳身邊，從包里取出絲巾幫她擦拭發絲。
整個現場，唯一游離在外的唯有夏利里拉這個印籍富商，環抱雙臂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李鈞夏正低聲向有力人士解釋情況。
翟遠握住梅艷芳的手，問：“沒事吧？”
梅燕芳笑容勉強的搖搖頭。
翟遠深吸口氣，露出笑容：“我幫你報仇怎么樣？”
梅燕芳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還沒等她開口詢問，
另一邊，李鈞夏不知說了些什么，有力人士滿臉不悅的哼了聲，轉身走出羈留室。
何世柱咳嗽一聲，招呼翟遠道：“阿遠，先帶梅小姐去醫院。”
“好啊”翟遠抬頭笑了下，捏了下梅燕芳的手掌，望向張譚愛蓮，說道：“麻煩張夫人幫我照顧下梅姐。”
說完，不等對方做出回應。
翟遠臉上笑容斂去，拖過桌旁另一張木椅，拎在手里快步走向李鈞夏。
此時的李鈞夏剛與有力人士交流結束，面朝倉門，背對翟遠，面露思索之色，渾然沒察覺到身后的動靜。
何世柱和杜葉錫恩剛好相反，面朝室內，眼睜睜看著翟遠黑起臉逼近，手里還拎著椅子。
愣了兩秒，兩人迅速反應過來，連杜葉錫恩向來古板的臉上都露出驚疑之色。
“阿遠，冇沖動…”
何世柱臉色一變，沉聲喝道。
李鈞夏思緒被打斷，挑了下眉，抬頭疑惑望向何世柱。
下一秒，后背猛地一痛！
“你媽的！”
沉悶聲響伴隨著翟遠的喝罵同時響起。
翟遠雙眉豎起，掄起木椅，狠狠的砸在李鈞夏后背！
一記猝不及防的重擊，直接將李鈞夏整個人砸的摔倒在地，嘴里發出聲慘叫。
翟遠寸步未退，一把推開前來勸架的何世柱，揚手舉起木椅，再一次向下砸去！
嘭！嘭！嘭！
得益于白屋其他探員沒有露面，整個過程里居然沒有外人阻攔翟遠。
接連幾次重手下去，堂堂警務處長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意識逐漸模糊，哼都哼不出來。
“怎么樣？”翟遠停下動作，回頭望向梅艷芳，咧嘴露出口白牙：“有沒有解氣？”
梅燕芳盯著不遠處拎著木椅，一只腳才在李鈞夏后背的年輕人，眼眸越來越亮。
她蒼白臉上露出笑容，接著輕輕點下頭。
“那就好。”翟遠揚手扔掉木椅，拍了拍手，低頭看一眼被踩倒在地的李鈞夏，呼出口濁氣：“李sir，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