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煙破碎,劍氣彌散。
一道身影從高天而墜。
正是掌律。
萬千金燦劍氣支離破碎,纏繞金鰲峰的流光劍意就此迸滅,萬鈞之劍失去道域支撐,重重插回大地。
天頂之上,陸鈺真大袖飄搖,注視著掌律下墜的身形。
他半邊身子已被劍氣絞碎,化為雪白紙屑,不斷向外拋飛。
那尊巍峨龐大的純白圣人法相,也被劍氣摧毀一半。
但…終究還是贏下了這場一劍對決。
不死泉水汽滋養之下。
陸鈺真這具“殘軀”很快得以修復。
他抖了抖衣袖,收回純白圣人,同時也握住好不容易取得的“大穗蒼龍”。
“通天兄,當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劍修。”
陸鈺真輕聲喃喃:“只可惜,你的對手是我。”
言罷。
他不再猶豫,當即收斂氣息,向著蓮花禁地掠去。
一道沉悶重響在大穗劍宮天頂炸開。
金鰲峰從天頂墜降的畫面,即便身處劍林大陣之中,亦能看清。
“掌律…戰敗了…”
眾人心頭一片冰涼。
金鰲峰墜落之后,一道道熾光落在劍林上方。
鎮山大陣徹底崩碎。
此刻,真正的絕望涌上心頭。
“叛徒!你害了掌律!你害了大穗!!”
一道悲憤高喝在劍林深處響起,一位真隱峰長老不顧代價地沖了上去,竭盡全力刺出一劍。
周至仁冷漠回首。
一掌將飛劍擊碎,余力不減,拍在長老胸口,將其重重打飛出去。
這位長老已經凝聚道則,只差最后一步,便可成就陰神。
但與周至仁相比,實在差了太遠。
一掌之后。
那位真隱峰長老飛劍折斷,簸坐在地,衣襟滿是鮮血,卻是高聲譏諷道:“周至仁!當年飲鴆之戰,劍宮尚未出現一位叛徒,你真是丟盡了師門顏面!”
周至仁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這位真隱峰長老挺身而出之后。
劍林之中,再度響起劍氣呼嘯之聲…金鰲峰,玉屏峰,小舂山的長老,一同出手。
三把飛劍,同時疾射而出。
然而結局并沒有變化,渾身燃著命火的紫袍男人,只是輕輕拂袖,三把飛劍頃刻折斷,隔空叩指,三位出手刺劍的長老如遭雷擊,被道意轟中,橫飛出去。
周至仁并沒有當即殺了他們。
他留了這些人一條性命。
“還有么?”
叩指三下之后,周至仁背負雙手,望著面前浩大劍林,輕聲開口。
雖無劍氣之聲響起。
但那位真隱峰長老的怒罵之聲卻愈發激昂。
“你枉為小舂山主,枉得蓮花傳承…”
“從前,天下人當你是蓮花峰首徒,是謝玄衣大師兄!”
“此后,天下人只當你是走狗,是敗類!”
鮮血潑灑在地面。
飛劍折斷在膝前。
但并不妨礙這位真隱峰長老的怒罵。
一聲接著一聲。
周至仁強忍怒火艱難保持的那份體面,此刻再也無法維系下去了。他神色冰冷地注視著不遠處的真隱峰長老,驟然抬腳,看似渾不在意地一踢,下一刻,一根紫竹勢大力沉地射出,擊穿真隱峰長老肩頭。
“啊…”
慘叫之聲貫穿劍林。
那長老頭顱垂了下來,聲音就此熄滅。
“聒噪。”
周至仁冷冷道:“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念著謝玄衣的名字,此時此刻,謝玄衣在哪?”
說罷。
他轉過身,袖中滑出飛劍。
“大局已定。”
周至仁注視著祁烈,面無表情道:“就算謝玄衣真來了,又能如何?”
“殺!”
皇城司寶船墜在大穗劍宮山門之處。
朱厭一騎當先,擊碎鎮山大陣之后,直接落在了金鰲峰所在之處,一座金燦流光大陣倒扣,猶如大碗,籠罩在劍林之前。
掌律雖然戰敗,但失去意識之前,還留了一縷劍念。
伴隨著金鰲峰的倒落。
這場大戰徹底落下大幕,再無懸念…
這劍念,便是庇護劍林最后的屏障。朱厭并沒有受到“仁壽宮”收手的訊令,所以繼續出擊,他來到大陣之外,毫不猶豫就是一腳。
震天之聲響徹整座劍宮!
以朱厭陽神境修為,僅僅一擊,就將大陣擊出一個缺口!
“給我殺進去,將所有反抗者盡數殺了。”
朱厭看著這座金光陣罩,冷聲下令。
皇城司修士蜂擁而出。
下一刻,一道磅礴光焰從天而降,毫無預兆地墜落,頃刻間化為一片火海,直接落在金鰲峰陣罩之前。
火海蔓延速度奇快,瞬間擴散至百丈。
第一批沖出的皇城司修士,被火焰沾染,渾身暴燃,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化為齏粉!
朱厭心頭驟然浮現出一股不安。
他抬起頭來。
天頂云海破碎,重回清明,只見一縷猩紅長線從遠天掠來,速度奇快,幾乎是剎那便掠至面前。
鐵翼浮斬!
即便朱厭心湖已生警覺,抬起雙臂,但依舊被這一擊斬中…他整個人被鐵翼傳來的巨大勁氣震飛,向后退出數百丈,重重砸在一座山峰之中,而那雙臂格擋位置,雖有“猿族”神通庇護,依舊被劃得血肉模糊。
刺骨之痛,傳入心湖。
“還有蠢貨上趕著來送死?!”
朱厭陰沉著臉踏出煙塵,只見一頭渾身燃燒赤焰的巨大朱雀,懸浮于金鰲峰前,鐵翼每一次鼓蕩,都掀起一片磅礴火海,那些率先下了寶船的皇城司修士,直接被火海席卷,就此吞沒,湮滅,化為虛無!
“朱雀…”
朱厭盯著遠天的大鳥,眼中掠出一抹殺意。
妖國環境與人族不同。
異族大妖的成長,常常伴隨著廝殺,掠奪。
猿族與凰族常年不合…朱厭和朱雀,同為兩族之間的頂級大妖血脈,積怨多年,一旦碰面,必定會以最兇狠的方式開始拼殺。
“還有一個人類…”
朱厭皺了皺眉。
他隱約看見,那火紅大鳥的背上,還立著一道黑衫身影。
如果自己沒記錯。
朱雀這一族,性格暴戾,無比高傲。這大穗劍宮的朱雀,早就已經認過主了,蓮尊者死在北境戰場之后…即便是趙通天,都無法使得朱雀低頭。
這家伙,怎還會再馱負第二個人類?
“前輩,辛苦了。”
謝玄衣站在朱雀背上,沉聲開口。
他騎乘朱雀,從北海一路南下,速度堪比開陣傳送——
朱雀不愧是世間極速,鳳凰不出,誰與爭鋒。
全力趕路的情況下,鐵翼拍打,虛空都為之破碎。
隔著數十里。
謝玄衣便放出了神念,在元吞圣界加持之下,他遠遠看到了大穗劍宮的戰況。
蒼龍氣運被縛,云海破碎,金鰲峰墜落的那一幕,謝玄衣完完整整看在眼里。
“小子,不要廢話。”
辭鏡冷冷道:“這白毛猿交給我…你趕緊去劍林。”
金鰲峰倒墜的畫面。
辭鏡同樣看在眼里,他很清楚,先前蒼龍出世的畫面意味著什么…趙通天引動了大穗劍宮的劍氣龍脈!按理來說,這本該是必勝無敵的一劍,但龍脈半空被縛,劍林之中一定出現了叛徒!
“…好!”
謝玄衣不再多言,只是沉聲一應,當即向著劍林掠去。
“就算謝玄衣真來了,又能如何?”
周至仁話音剛剛落地。
劍林外便響起洶涌澎湃的火潮鼓蕩之聲。
這聲音隱隱傳入眾人耳中。
火海翻滾,下一刻便有無數皇城司修士的慘叫響起。
盤坐元陣中的年輕弟子,彼此對視,面面相覷。
這是怎么回事?
大穗劍宮的所有修行者,應當都已經縮入劍林了才對…
這火海是什么情況?
慘叫又是發生了什么?
聽到這些聲音,周至仁心頭咯噔一聲,頓時掠出強烈的不安。
他沒有猶豫,當即以飛劍對著祁烈斬下——
下一刻。
飛劍在半空之中被一縷金線撞擊,發生偏轉。
周至仁神色陰沉,當即操縱飛劍調轉方向,再度斬切而下——
第二道脆響迸發!
那縷金線再次精準無誤地擊中周至仁飛劍,兩次碰撞之后,周至仁以肉身為飼的本命飛劍出現了些許裂紋,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深深刺入一根紫竹之中。
而那縷金線則是在祁烈頭頂懸停。
劍氣流光溢散。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金線的“真面目”。
“沉疴?”
“沉疴!”
整整十年。
這世上無人再見過這把飛劍。
大穗劍宮的所有弟子,都聽說過“謝玄衣”的故事…北海浪潮退去之后,這段故事成為了過往。而謝玄衣也成為了一個淹沒在歷史浪潮中的“死人”。誰都沒有想到,十年之后,大潮再起。
這把墜入北海的飛劍,還有重現人間的那一刻。
“玄衣師兄…”
看到飛劍的那一刻。
祁烈聲音顫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劍林的大霧被劍氣撕碎。
這把金劍靜靜懸浮在空中,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壓抑在眾人心頭的無盡絕望,被撕開了一道裂口。
一道黑衣緩緩從林霧盡頭出現。
謝玄衣沉默地停下腳步。
大風從劍林之中穿隙而過,吹動他的黑衣,周至仁的紫袍。
周至仁沒有回首。
周至仁只是平靜凝視著面前懸停的金劍,金劍劍面折射出粼粼波光,也折射出他背后那道站定不語的黑衫身影。
兩人曾經無數次對視。
事實上…
從這個“來歷不明”的謝真拜入劍宮之時,周至仁便開始懷疑對方的身份。
玄水大比落幕之后。
隔著層層風雪,兩人曾經就這么隔空對視。
“聽說你在南疆殺了很多人。”
周至仁緩緩轉過身子。
他背負雙手,擺出兄長姿態,像是若干年前的那樣。
每一次謝玄衣外出游歷,返回劍宮之時,師兄弟便會這么對話。
“都是當年北海的仇人。”
謝玄衣聲音很輕地開口,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大宗,全都被你殺完了?”
周至仁笑了笑。
“嗯。”
謝玄衣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他們該死。”
“我以為你會逃到妖國的。”
周至仁看著師弟,語氣有些遺憾。
他看得出來。
師弟并沒有晉升陽神。
陽神境的氣息…不是這樣的,謝玄衣雖然殺了南疆那幾位偽圣,但自身大道尚未凝結,仍然處于道境層面。
“我從來不逃。”
謝玄衣沉默了片刻,道:“這里是我的家。殺完了該殺的人,自然要回家。”
“…家?”
周至仁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這一次。
謝玄衣不開口了。
他望著四周,神色復雜。
是的…
他把大穗劍宮當做自己的家。江寧,只是出生的地方。
他在蓮花峰修行,也在蓮花峰長大,妙音師妹,祁烈師弟,還有大師兄…這些都是自己的至親。
只是一路行來。
他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大穗劍宮。
看到了流淌鮮血,元氣耗盡的師門弟子。
最終…
他看到了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大師兄乃是除了師尊以外,謝玄衣最為尊敬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
大師兄,會是大穗劍宮的叛徒。
謝玄衣望向不遠處昏厥過去的黃素,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他隔空輕點,一縷元氣落在小師妹額頭,這其中蘊含著生之道境,以及微弱的不死泉水汽。
他環顧一圈,彈指不斷叩出生之道境…送入幾位飛劍斷碎的長老心湖。
這幾位長老傷勢不算嚴重,一縷生之道境足以救治。
至于安慰被紫竹貫穿肩頭的那位長老,謝玄衣額外饋贈了半縷不死泉水汽。
做完這些。
謝玄衣一步一步向祁烈走去。
周至仁沒有動手。
二人擦肩而過。
謝玄衣蹲在祁烈身前,將其攙扶而起,將不死泉水汽注入肺腑之中。
“玄衣師兄…”
祁烈看著面前那張熟悉到有些陌生的俊美面孔,一時之間有些失了神。
“是我。”
謝玄衣注視著祁烈雙目,柔聲說道:“玄衣師兄回來了。”
祁烈用力地攥住謝玄衣手掌。
“十年前…”
祁烈望向周至仁,艱難擠出聲音:“也是…他…”
聽到這,謝玄衣面色沒有什么變化。
他只是輕輕拍了拍師弟肩頭,以眼神示意祁烈,不必再說下去了。
看到劍宮這副景象。
謝玄衣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
做完這些,謝玄衣重新站起身子,望向周至仁。
劍林風聲呼嘯。
“你其實還有機會。”
謝玄衣平靜道:“自斷雙手雙腳,自毀劍氣洞天,我送你去見師尊,興許還能留一條命。”
“…呵。”
周至仁仿佛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抬了抬手,那把刺入紫竹的飛劍重新倒掠而回。
周至仁微笑問道:“若我拒絕呢?”
謝玄衣沉默了數息。
沉疴緩緩墜懸在肩頭,他輕輕將手掌搭在飛劍之上。
“依舊是我送你。”
“但這一次…不是去見師尊。”
謝玄衣輕輕道:“我送你去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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