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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燃命

  云海盡頭,兩襲黑袍相對而立。

  崇龕雙目鮮血淋漓。

  謝玄衣雙手白骨森森。

  兩人只隔十丈。

  大真人靜靜懸在天頂,神色復雜地注視著那個踏風而來的黑衣年輕人,若干年前他也是這般意氣風發,而如今他垂垂老矣,胸口心臟位置的氣海竅穴還釘著一把飛劍。

  崇龕知道,接下來謝玄衣會付出一切代價,嘗試握住飛劍,將其向內推進。

  接下來就是決定二人生死的最終一搏。

  修行數百年,像今日這般以命相搏的場面,只出現過寥寥數次,崇龕當然構想過自己最終落幕的場面…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場景。一位高高在上的陽神八重天之境,可能會死在陰神境劍修手上。

  “謝玄衣,你…運氣不錯。”

  崇龕輕聲開口,并沒有急著動手,他不是刻意拖延積蓄力量,也不是蓄謀手段。

  打到這一刻,雙方底牌早就盡數施展,哪里還有更多余力?

  他只是想和眼前年輕人說兩句話。

  今日這場北海殺局,其實發生的絕大多數事情,都在崇龕意料之內。

  陳鏡玄布陣,唐鳳書破境。

  對他而言…這些變數,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多一座九明凰火大陣,多一位新晉陽神,那又怎樣?

  即便是大穗劍宮的陽神大妖來襲,他也不放在眼里。

  可偏偏這個年輕劍修,改變了一切——

  但直至此刻,崇龕依舊不覺得謝玄衣有什么了不起。這不過是一個區區陰神,能夠走到自己面前,無非靠著趙純陽饋贈的“不死泉”,如果沒有“不死泉”,謝玄衣又算是什么?!

  所以…歸根結底,這一切只是謝玄衣運氣好。

  “我運氣一直不錯。”

  出乎意料的,謝玄衣神色沒有波動,并沒有因為這層否定,心中生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這些年來。

  許多人都說他是天縱之才,是千年一見的劍仙胚子。

  謝玄衣心底清楚,能走到這一步,固然有天賦之因…但運氣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好…很好…”

  崇龕笑了笑。

  他面帶悲憫地開口:“那接下來,就看看我們誰運氣更好一些。”

  話音落下。

  謝玄衣前踏一步,瞬間抵達崇龕面前。

  天頂罡風凜冽。

  兩襲黑衣纏在一起,謝玄衣雙手攥住劍柄,竭盡全力刺向崇龕心間。

  與此同時,黑袍大真人驟然合掌,雙手抵掌之處,正是沉疴劍鋒兩面!

  謝玄衣瞳孔驟然收縮,他心湖之中響起本命飛劍的悲鳴,這把由師尊趙純陽鑄造的飛劍,在這一刻迸發出不堪重負的裂響!崇龕將萬象和濁清兩縷道意,傾盡全力注入飛劍劍鋒之中,掌心與劍面接觸位置,頓時生出無數道紋漣漪,若是換做其他靈寶,只怕一剎便會被就此折斷!

  “聽說本命飛劍和劍修心神相連。”

  崇龕微笑說道:“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謝玄衣不語,只是繼續遞劍。

  飛劍刺破黑袍,刺入崇龕肌膚,再刺入血肉,直抵心臟。

  凡俗修士,陰神境下,被刺破心臟,都是必死之勢。但修行到陽神之后,便是另外一副天地場景,陽神大修行者早就將本命洞天與肉身合一,所謂的“心臟”位置化為了氣海竅穴,渾身元氣流淌都要經由此地…這里依舊是他們肉身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但被飛劍刺入,并不會立刻死亡。

  謝玄衣將沉疴劍尖刺入崇龕心臟,他聽到了有如雷震的轟鳴之聲。這位八重天大真人此刻已經重傷衰敗到了極致,但心臟跳動依舊如雷霆一般,只要給他一口喘息之機,他很快就能重整旗鼓。

  飛劍想要繼續前進。

  但崇龕雙掌如同鐵壁,死死將劍身鉗住。

  沉疴已無法承受這般強悍的道意灌注,劍鋒逐漸破碎,綻出一道道細密狹長的裂紋,謝玄衣肉身同樣處于高壓之中,剛剛長出血肉的白骨手臂,重新被萬象,濁清兩座道域剝離血肉,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戰斗…但因為不死泉的存在,謝玄衣雙手血肉掉落之后重新生長,本命飛劍的裂紋蔓延之后一點一點修復,正如崇龕所言,這變成了一場毫無技巧的賭命之爭。

  他要和謝玄衣賭一賭誰運氣更好。

  究竟是不死泉先耗盡。

  還是他先死。

  天元山頂,云霧繚繞,溪水流淌。

  潺潺之聲從天頂而來。

  鄧白漪停下腳步,看著面前這面瀑布,這是天元山秘境深處,一座極其靜謐的幽林。她神色之中滿是不解和困惑…先前“崇龕”殘念告訴自己,他有辦法解決今日的困局,而后便帶著自己,來到了這個地方。

  鄧白漪環顧一圈,輕聲喃喃:“這里是?”

  “這里是我當年最喜歡的地方。”

  崇龕看著瀑布,笑著說道:“當年年少,山上誦道,山下練劍,林間筑陣,泉邊習拳。”

  道門一共有七齋,各自修行一門道術。

  但崇龕…幾乎修行了道門所有的術法,神通。

  因此,他修行出了囊括諸多道意的萬象道域。

  若干年前,他還年輕之時,便在這里修行。

  對崇龕而言,這面垂壁瀑布流淌著他最珍貴的一段回憶,除了師兄,便只有鄧白漪來過這里。

  “所以…”

  鄧白漪還是不太明白,崇龕帶自己來這里的意義。

  “神游狀態,肉身處于將熄未熄之境。”

  崇龕背負雙手,緩緩說道:“如若找不到‘錨點’,魂魄無法歸來,便要游離于大道長河之中…某種意義上來說,師兄雖然死了,但師兄依舊活著。”

  這一段話,鄧白漪聽懂了。

  “您的意思是,逍遙子掌教的魂魄還有機會回歸肉身?”

  鄧白漪眼神亮了亮。

  “按理來說,是有機會。”

  崇龕低垂眉眼,自嘲笑道:“但我也不敢確定,畢竟…我終其一生,也沒觸碰過神游之境。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在大道長河之中,元氣越是濃郁的地方,越是容易被察覺,這就是先前師兄陷入‘寂滅’的原因。”

  天元山一戰,導致后山元氣稀薄。

  師兄魂魄離竅之后失去錨點,無法歸來。

  如果能讓后山元氣重新變得旺盛…

  那么說不定,他犯下的過錯,能夠得到彌補。

  “可是…”

  鄧白漪皺了皺眉:“如今天元山元氣,已經足夠濃郁了。”

  她踏入此界,連續晉升了好幾個小境界。

  這等程度的元氣,難道還不算旺盛么?

  “還不夠。”

  崇龕平靜說道:“我之所以能夠晉升‘八重天’,便是因為汲取了天元山的元氣…師兄當年閉關,是要沖擊天人的。你如今所看到的這些元氣,與晉升天人所需要的相比…還差了一部分。”

  鄧白漪重新陷入思索之中。

  如崇龕所言,天元山還差了一些元氣…差的那些元氣,該怎么去彌補?

  “你應該知道,修行者死去之后,肉身寂滅,魂魄歸無。”

  崇龕忽然開口:“那些元氣,也會回歸虛空…據說人死之后,魂魄會回歸故鄉,這些元氣也會回到自己誕生的地方。”

  鄧白漪怔了一下。

  “這座瀑布后面,有一座大陣,可以抽取元氣,上面刻著我的本命精血…這些年來,我便是通過這座大陣,汲取天元山的元氣進行修行。”

  崇龕望向身旁的小姑娘,微微笑道:“接下來,你可以通過這座大陣,將這些元氣,重新歸還給天元山。”

  他伸出手掌,極其輕柔地抵在鄧白漪腰間。

  本是虛無縹緲的幻影。

  但在這一刻,忽然變得凝實起來。

  轟隆隆隆。

  整座天元山秘境都開始震顫,只見天頂流云開始向一點匯聚,短短數息,便凝成一片巨大渦旋,數千縷數萬縷云霧如絲線一般涌向這座小山,崇龕輕輕發力,將鄧白漪推到了瀑布背面,那是一座散發著金燦熒光的聚元大陣。鄧白漪此生從未見過這般恢弘壯觀的陣法,近萬張道符井然有序地排列懸浮,化為一道直抵云穹的天井,整座天元山的元氣都在大陣牽引之下完成循環和流淌。

  在這一刻。

  鄧白漪成為了天元山的“主人”。

  她回過頭,卻看見推自己一把的黑袍大真人,身上散發出了淡淡的金燦火光,那是修行者的命火,往往只有在晉升之時才會燃燒…此刻崇龕主動點燃命火,當然不是為了晉升。

  他是在主動追求“滅亡”。

  天元山一戰。

  崇龕善念化身戰敗,被囚壓在此地,一囚便是一甲子…之所以是“囚壓”而非“滅殺”,當然不是因為崇龕的惡念化身心存仁慈。

  而是一旦善念化身身死道消。

  惡念化身也會遭受致命之傷。

  為了修行一氣化三清,崇龕主動將魂魄分離,可分離出來的魂魄,依舊連接著主軀…無論是“惡念化身”還是“善念化身”,都算是這具身軀的真正主人,沒有主次之分。

  這一甲子,善念化身不是沒有動過“同歸于盡”的念頭。

  但對他而言,就此死去,只會讓局面變得更差。

  身處外界的那尊化身,雖然理念不合,頑固偏執,但至少可以坐鎮道門,可以維持秩序…自己以“死亡”作為代價,給予主尊重創,對道門沒有任何裨益。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如果有一個“外來者”,可以掌控天元山大陣,將元氣重新歸攏…將掌教師兄呼喚引渡而來,那么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可以死。

  但…一定要死得有價值。

  一甲子過去。

  他終于等到了這個執陣人。

  “等等…”

  相隔一面瀑布,當鄧白漪意識到不對的那一刻,已經來不及了,她高聲呼喊,想要阻止這一切,但轉瞬之間,崇龕大真人的衣袍已然燃起了熊熊光火。

  這位大真人,選擇在年少修行的瀑布之前,終結自己的生命。

  轟一聲。

  黑袍翻飛,徹底化為一團璀璨的熾烈火焰。

  “嗤!”

  云海盡頭,忽然迸發了一道光火暴燃的刺響。

  這道聲響的出現毫無預兆。

  謝玄衣微微皺眉,他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死死鉗制著沉疴飛劍的雙手出現了一絲松動。

  在這場賭上一切的燃命之戰中。

  一絲一毫的變數,都足以影響勝負。

  謝玄衣沒有猶豫,當即將飛劍貫穿到底,沉疴突破層層血肉,直接將崇龕大真人胸膛擊穿,劍尖突破黑袍后背,爆出一大串血花,隨后便是一整把飛劍破體而出。

  “唔…”

  崇龕發出痛苦至極的一生低吼,他瞳孔收縮到了極致,如一條細線。

  大真人緩緩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飛劍穿心固然痛苦。

  但比這更痛苦的是…是此刻神海點燃的洶涌命火。

  嗤嗤嗤!

  暴燃之聲未散,反而更加熾烈。

  謝玄衣向后退去,他神色凝重,看著被自己飛劍穿心,已斷然沒有活路的崇龕大真人,在云海之中,就此燃成了一個火人。

  這是什么情況?

  崇龕…點燃命火,就此自焚了?

  “呵…呵呵呵…”

  崇龕捂著胸口向后跌跌撞撞退去。

  他心臟位置,已被飛劍鑿空,化為一個巨大窟窿。

  鮮血噴薄而出,在空中化為暴燃的光火,數息之后再化為凋零的灰燼。

  大真人搖搖晃晃,艱難盤膝坐在虛空之中。

  一身黑袍盡數被金燦命火點燃,搖曳破碎,如即將墜山的殘陽。

  他捂著空空蕩蕩的胸口。

  此刻貫穿靈魂的,不是劇痛,而是空虛。

  暴燃聲音響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發生了什么…

  那個被囚在天元山的“化身”,終于還是做出了那種蠢事。

  說來諷刺,這些年來,他一直提防著天元山化身點燃命火,與自己“玉石俱焚”,早早備好了濁清化身,以及諸多手段。

  可偏偏。

  偏偏是在今日。

  偏偏是在此時。

  (1,不知道評論區為什么總說我寫作狀態出問題了…我寫作狀態沒有問題,這幾章寫得也很滿意。我只是寫得慢,寫得少。2,因為昨天白天很忙,晚上不想熬夜,所以請了假。實在抱歉更新數量不夠,但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證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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