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迎來了一場大雨。
方圓百里,天頂如垂巨瀑,大雨傾盆,卻是澆不滅彌漫山野的磅礴瘴氣。
幾道雪白長虹穿梭于雨幕之間。
為首者一身白衣,神情淡漠,衣衫隨風飄搖,沾染著斑斑紅跡。
是血。
卻不是他的血。
秦千煉背負雙手,懸空而立,神情陰郁。
清鳧山慘戰已經結束。
今夜這場襲殺,經過了三大宗的精心設計…除卻清鳧山,其他幾座占腳山同樣沒有幸免。聽說隔壁懸錐山戰況更加慘淡,青梟親至,秦百煌邀請的那幾位陰神一同出手,仍然不敵,只能駕馭寶船逃離。
在這場襲殺來臨前。
所有人都在商量,要不要等待三日——
現在。
皇族訊令里的神魂討論內容已經變了。
本來此次蕩魔,士氣高漲,由于都想搶占頭功之故,七座占腳山關系略顯微妙,此刻遭遇外敵入侵,所有人變得前所未有地團結。
除卻懸錐山。其他幾座占腳山,似乎沒人那么“倒霉”,遭遇青梟這種級別的人物沖擊。
絕大多數圣地,都結束了這場突襲戰爭。
秦千煉麾下的長生齋弟子死傷了不少。
他命一位齋內洞天境圓滿的客卿長老帶受傷弟子乘寶船離開。
而自己則是率領幾位心腹弟子,追殺尸真人…
這其實不算魯莽之舉,那些順利突圍沖殺而出的陰神尊者,沒人能夠咽下這口氣,眾人安置好了傷員,約好在疆界的三岔口“棋定山”相見,一邊追殺白日的“接引使者”,一邊碰面聚首。
然而情況卻并不如預料的那么順利。
“千煉師叔,好像有些不太對啊…”
蘇洪已經覺察到了不安,他壓低聲音,謹慎說道:“那尸真人,原先只是隔著數里,怎么忽然就沒影了?”
秦千煉沉默。
此事確有些古怪。
他的神念本來死死鎖定尸真人的。
這家伙跑得并不算快,可就在剛剛,一下子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且…我們按照南疆地圖行路,怎么走了半天,都沒碰見大褚道友…”
蘇洪聲音緊張:“棋定山,應該離得沒那么遠吧?”
秦千煉依舊不語。
“師叔,要不咱們還是撤吧?”
蘇洪小心翼翼道:“這地兒透著古怪,咱們離開南疆,向道門稟告怪異,大真人出面,應當會穩妥許多。再不濟請來齋主,殺回南疆,也不用太過畏懼青梟赤仙之流。”
“此刻想走,已經晚了。”
秦千煉低垂眉眼,緩緩說道:“今夜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只要踏入南疆,想必便難脫身了。”
此言一出。
跟隨在秦千煉身邊的幾位長生齋弟子,神情均都有些難看。
“還記得先前行路布施的‘道印’么?”
秦千煉伸出手掌,對準不遠處的密林。
密林一陣震顫,一枚雪白方印從空中掠來,掠入他的掌心之中。
“我們看似在追殺尸真人,實則在原地打轉…這地方我們來過不止一次了。”
秦千煉面無表情說道:“聽說南疆邪修之中,有人能夠操縱瘴氣,更易天象,改變地形…”
“這世上還有這等怪人?”
蘇洪有些心驚膽戰。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秦千煉輕笑一聲,望向雨幕盡頭,平靜地說:“有些時候,你以為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但實際上情況還會更糟糕。”
蘇洪怔了怔。
情況還能更糟糕?
他一時之間沒太明白師叔的意思…他們此行本是追殺尸真人的,現在人沒見到,離去之路還被迷陣籠罩,屬實是糟糕透頂。
還要怎樣,才算是更糟糕?
“…該出現的人沒有出現。”
秦千煉帶著譏諷意味地說:“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下一刻。
雨幕那邊響起寶船震顫的轟鳴。
蘇洪怔了怔,其他幾位弟子也都望向轟鳴所在的方向。
好消息,那是大褚寶船航行之時所發出的聲音。
壞消息,寶船轟鳴之聲十分密集,聽上去不止一艘,至少有三艘,四艘…
“轟隆隆!”
雨幕被巨物撞碎,一共五艘寶船并齊,破空航行,元石燃燒迸發而出的青燦光焰將方圓千丈的漆黑天頂全都照亮。七座占腳山唯一具備如此“出行陣仗”的山頭,只有秦百煌所在的懸錐山。身為煉器司首座,秦百煌掌控著調動大褚寶船的最高權限。只不過此刻的懸錐山寶船,看上去相當慘淡,已沒了來時的氣勢洶洶,籠罩寶船負責庇護船體的元力大陣被打得支離破碎,屏障黯淡,并且綻開蛛網。
七座占腳山中駐扎修士最多的便是“懸錐山”,遭遇襲殺力量最強的也是“懸錐山”。
青梟親至。
即便有十八境陰神坐鎮,懸錐山依舊只有逃跑的份。
蘇洪看著寶船,忽然明白師叔先前的話意了…七座占腳山中,與誰碰面都行,偏偏是師叔平日里最不對付的那位兄長。
不過他覺得有些困惑。
按照皇族訊令那邊傳來的消息,懸錐山寶船已經退出正面戰場了才對,這場襲殺太過突兀,秦百煌決定全員后撤,暫時離開疆域,而他本尊則不參加“棋定山”的督官會面。
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與自己一行相遇?
懸錐山寶船,甲板之上。
風雨交加,盡數落在秦百煌身上,在披掛整齊的漆黑甲胄表面彈開,蕩出清脆回響。
“傷員狀況如何?”
“青梟的氣息還在么?”
“寶船航線正確么?”
秦百煌神情嚴肅。
在他身旁,煉器司使者不斷小跑,稟告情況。今夜這襲殺太突然,懸錐山第一時間反擊,但仍被青梟重創…
“首座大人,剛剛一戰,登船者…重傷三十一位,輕傷九十七位。未登船者,四十二位。”
“青梟氣息已經不在范圍內。”
“寶船航線正確,很快就要駛出疆域。”
秦百煌默默聽著,心情沉重。
寶船上有最好的治愈寶器,這些重傷修士,應當都能救回。
只不過…
未登船的,便只有一個結局了。
“錢兄,你傷勢如何?”
他回過頭,看著陪在自己身旁的錢三,關切開口。
青梟來臨,幾乎是滅頂之災。
懸錐山全力反擊,仍然不敵。
關鍵時刻,是錢三挺身而出,拖住青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這位陳鏡玄最信任的暗子,抱著將整條性命搭進去的決意,才保住了這些寶船。
“放心…死不了…”
錢三神色有些蒼白,輕輕咳嗽一聲,卻是渾不在意地笑著開口。
雖這么說。
但秦百煌先前卻看得很清楚。
青梟祭出敲魂幡,砸向這座寶船,是錢三拼命扛了一擊——
此刻不斷有鮮血從錢三袖口滑落,墜在船首木欄處。
“再等一等。”
秦百煌咬了咬牙,認真說道:“再等一等,寶船就能離開南疆了。”
“若是如此,那最好了…”
錢三笑著望向天頂大雨,輕聲喃喃:“只怕,沒那么簡單啊。”
話音落下。
雙手按住欄桿遠眺的秦百煌,神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
巨大寶船撞破層層雨幕,速度開始變得緩慢,按照原定航線,此刻寶船應該駛到了南疆界域的邊界才對。
然而。
映入眼簾的,不是疆域邊界。
群山之后,還是群山。
層層雨幕盡頭。
懸立著一位此刻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大雨磅礴。
巨大寶船緩緩停在空中。
秦百煌與秦千煉隔著大雨對視,天地寂靜,雨聲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