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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冬至

更新時間:2024-07-06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劍道余燼 第1章 冬至
冬至這日,皇城迎來了一場十年罕見的大雪。

大街小巷,除了風聲,一片寂靜。

除卻幾位打更人,以及負責夜巡的皇城司護衛,幾乎無人外出。

由于風勢太大,他們所提拎的燈籠,必須貼上符箓,才能點燃一抹微弱燭火。

皇城橫平豎直的街巷,被大雪覆滿,一片銀白。

興許是大雪之故,今夜格外漫長。

但在黑夜之中,忽然燃起了一蓬火,這蓬火與燈籠燭火不同。

這蓬火很亮。

很刺目。

無論是打更人,還是皇城司護衛,遠遠看到這蓬火光,都會避退,來不及避退的……便會單膝跪下,或者翻身下馬,以表尊重。

這不是一蓬火,而是一個人。

一個渾身燃著火的人。

這縷火光猶如長劍,從踏入皇城之后,一路筆直向著皇宮進發,最終停在了皇宮院墻之外。

在皇宮正門之處,有一道剛剛從內離開的身影,端坐馬背之上,既沒有翻身,也沒有下跪。

最終兩人隔著十丈,彼此對望。

“特使大人,回來了?”

坐在馬背上的男人率先開口。

“元大人,闊別三年,別來無恙,聽說你都坐在皇城司首座的位置上了。”

火光一點一點被風吹去,褪去光焰之后,一副黝黑锃光的重甲逐漸顯露而出。

這重甲由無數漆黑鱗片組成,腰帶刻著猙獰獸首,處處透著冷厲殺氣——

火光熄去,這重甲幾乎與長夜融為一體。

披重甲的男人咧了咧嘴,露出雪白牙齒,燦爛笑道:“……真是恭喜。”

“滴答。”

“滴答。”

簡單寒暄兩句之后。

呼嘯風聲之中夾雜著水滴落地的聲音。

皇城司首座元繼謨,皺了皺眉,不知是那蓬火的緣故,還是因為這滲人黑甲,他胯下駿馬忽然不安起來,打了兩個巨大的響鼻,四蹄也躁動不安起來。

下一刻。

他明白了原因——

空氣中多了一股冰冷的腥味。

跨越皇城而來的重甲男人,手中拎著兩枚頭顱。

人早已死了。

但血還是熱的,落在雪地上,燙出一個一個凹坑。

元繼謨提拎韁繩,騎馬原地兜轉一圈,高高在上地問道:“你要入宮?”

“不錯。”

“皇城最近不太平。”

“所以?”

“娘娘心情不好,你確定這個時候要去見她?”

“你錯了。”

一聲長嘆。

“是娘娘要見我——”

重甲男人提起手中的兩顆熱乎頭顱,揚起臉笑道:“這是我給娘娘帶的禮物,元大人看看如何?”

所以先前的一嘆,其實是炫耀。

“呵。”

元繼謨瞥了眼頭顱,不做評價,徑直策馬離去。

幽暗大殿,只亮一盞燭火。

重甲男人入殿之后,將兩顆頭顱放下。

他單膝跪拜,恭聲匯報:“娘娘,此行收獲頗豐。南疆瘴氣已經開始向東蔓延,不多時,便會抵達離國邊境。”

玉屏之后,并無動靜。

重甲男人繼續道:“南疆積怨頗深,各大宗門都在內斗,不過……陰山和天傀宗已經認清局勢,白鬼和墨道人,都愿意立下神魂之誓,棄暗投明,只要娘娘點頭,這二位便甘愿俯首,此生為娘娘所用。”

至此。

玉屏后才傳來問聲。

“紙人道呢?”

寥寥四字,在大殿久久回蕩。

往年獨占鰲首的南疆三大邪宗,這些年“灰頭土臉”,頗為狼狽,陰山甚至被逼得封山退避——

之所以如此。

便是因為這平白無故橫空出世的“紙人道”!

“已然查清,不過爾爾。”

“此宗詭異,雖能在南疆偏僻之地攪弄風云,但根基薄弱,不足為慮。”

重甲男人仰起頭來,朗聲開口道:“卑下此次南下,與紙人道內的強者交手……特意斬下兩位陰神尊者頭顱,為娘娘當做賀禮!”

聽聞此言,玉屏后傳來一聲輕笑。

倒映在燭火中的纖細身影,揮了揮袖。

一位藍袍宦官從暗處走來,捧兩枚寬大木匣,躡手躡腳,將頭顱取走。

片刻之后。

玉屏之后的女子,端詳木匣,看了片刻,喃喃開口:“倒也沒看出與其他陰神,有什么不同……那所謂的‘道主’呢?”

“道主……”

重甲男人略微有些尷尬,他無奈說道:“娘娘,卑下在南疆潛伏數載,倒是一次也沒碰見過所謂的‘紙人道道主’。白鬼對我說,紙人道修士行跡縹緲,意圖鬼魅,所以即便他們常駐南疆,也未曾與那位道主碰面。”

“哦?”

屏風后的女子來了興趣。

“這些年,道主稱謂,雖在南疆廣為流傳……可卻從未有人見過實跡。”

重甲男人認真說道:“按卑下看,這紙人道不過是玩弄陰謀詭計,見不得光的卑劣宗門。或許這所謂的‘道主’,根本就不存在,又或是境界微薄,所以不敢拋頭露面。”

大殿陷入沉寂。

“紙人道的事情,暫且擱置。”

女子拂袖,屏退左右。

待到幾位宦官退去,這大殿便顯得更加冷寂,清幽。

女子站起身子。

“珰”的一聲!

一把飛劍,從屏風那邊掠出。

重甲男人瞳孔收縮,女子不過隨手一拂,飛劍速度,便幾乎超過了他的神念感應范圍。

只一恍惚,這飛劍殘影便掠至面前。

下一刻,飛劍擦過重甲邊緣,迸發出一連串璀璨光火,最終釘入大殿殿柱之中!

嗡嗡嗡——

劍鳴繚繞。

重甲男人被這凌厲劍氣帶地向后跌坐而去。

他怔怔看著這把質地普通,最多只有四五品的“劣質飛劍”。

以娘娘的身份,地位,怎會把玩這種殘次品?

“前幾日,去了趟煉器司,無意間看到了這把劍。”

女子笑道:“你看它眼熟不眼熟?”

重甲男人神色復雜,回首定睛望去。

額頭有汗珠落下。

他聲音沙啞道:“這是……沉疴?”

“不錯。”

“雖然只是贗品,但這把沉疴,迄今為止依舊是煉器司給陰神境以下劍修鑄造的通用飛劍。”

女子緩緩坐下:“這幾日,我總夢見這把劍……”

“這十年,整個北海都快被翻了一遍。”

她以手扶額,用力揉著眉心,語氣也變得陰冷:“沉疴何在,謝玄衣何在?”

有些問題,其實沒那么重要。

但一直得不到答案。

便變得十分重要。

重甲男人連忙向前爬行數步。

他仰首看著大殿盡頭高高在上的身影,小心翼翼試探道:“娘娘是覺得,那人沒死?”

“死……應是死了,不然也不會有這十年太平。”

女子輕輕一嘆,自嘲笑道:“只是最近,我總心神不寧。難不成好端端死掉的人,還能再活過來?”

重甲男人怔了怔。

“聽聞大穗劍宮重新開山,玄水洞天要擇新主。”

女子深吸一口氣,沉聲吩咐道:“青隼,你去劍宮走一趟,不要聲張,把當年的玄衣案重查一遍……無論如何,讓本宮有個好夢。”

大褚,大離兩座王朝,南北對立,已有五百年之久。

說是北褚南離,但其實大褚雄踞西北,實力雄厚,版圖面積更是接近離國兩倍。

五百年前,這座天下,有十個王朝彼此爭鋒。

十國之亂,最終被兩位雄主平定,最終形成南北之爭。

也就有了如今的“北褚”,“南離”。

早些年,離國其實要隱隱壓過褚國一頭,只不過“元氣凋零”的災難來得太快,加上瘴氣橫生,離國被迫放棄了一大塊疆土——

隨后瘴氣擴散。

大褚也被迫放棄了一塊“廢土”,只不過這場災難,卻讓大褚吃到了地利優勢。

這塊被瘴氣籠罩,無法生存的疆域,最終形成了獨立于兩國之外的南疆。

十萬大山,若非瘴氣,大離占九成以上。

最開始,北褚南離,在南疆邊境,各自設下“邊戍關卡”,將違背律法的修士,斷去修為,流放到南疆地界。

十萬大山之中瘴氣橫生。

可萬沒想到,這些修士,即便斷絕修為,依舊能夠在瘴氣中存活。

最早的被流放者中,存在幾位“大才之人”,硬生生在元氣凋零的南疆廢土,找到一條“生路”,并且開辟出了各種各樣的修行邪法……血祭,尸煉,蠱毒,兩座王朝萬萬沒想到,不到百年,南疆邪宗遍立,已然頗具氣候,甚至吸引了許多天生資質不足的“修士”前來投靠。

但這也并非壞事。

這個世界,不止是有黑白二色。

無論是大褚,還是大離……其實都需要“南疆”的存在——

今日是冬至。

對南疆邪修而言,這個日子毫無意義。

瘴氣籠罩之下,十萬大山常年酷熱,四季永夏,偶爾才會有一場降雨。

興許是大褚寒意過剩。

南疆今夜迎來了一場大雨。

各大宗門,紛紛結陣,接取雨水。

修行者縱有天大神通,能夠馭劍日行千里,也逃不過這具凡俗之軀,能修成辟谷的百里無一,更不必說這些邪修……由于修行邪術,七情六欲比他人更勝,想要辟谷難上加難。

若是沒有水喝,便是要生飲人血。

人命雖賤,但終歸還是天上雨水更便宜些。

天頂陰云密布。

雷鳴震顫。

一座偏僻荒山,兩位行腳僧人在此駐步。

南疆雖是邪修地界……但兩座王朝并不設置禁足,所以常常會有其他修士踏足此地。

道門,劍宮,佛宗。

這三大教的年輕子弟,常來南疆修行。

當年南疆三大宗風頭最為猖獗之時,曾被打壓地極其凄慘。

后來,甚至有了“甲子蕩魔”的習俗。

“師父,這幾日……怎么一個邪修影子都沒看見,難不成真被那家伙殺完了?”

小沙彌輕嘆一聲,道:“再往北,馬上就到大褚了,這趟蕩魔之行,算是順利完成了么?”

老僧搖了搖頭,并不言語,只握著佛杵,繼續往前走。

這幾日。

他們一路甚是太平。

路遇幾座邪宗,盡數被人蕩平……

抓了一個活口,還未盤問幾句,便氣絕身亡。

從那邪修口中,二人得知,近些日子“流崇山”地界忽然來了位殺胚劍修,絲毫不顧南疆規矩,遇上邪修便要取其性命。

尤其是修行馭靈之術的“陰山”弟子!

只要報上名號,保證連全尸都不留!

大雨瓢潑。

二人來到一座破舊古廟。

大離王朝推崇佛法,若干年前尚歸屬離國的南疆地界,諸多山頭,都修筑佛寺,廟宇……后來從離國流放的邪修,成立了三大宗臭名昭著的“合歡宗”,其中恰有歡喜佛的禪道修法。

于是這些籠罩在瘴氣中的古舊廟宇,便得以幸存保留,免于拆除。

老僧眉頭緊鎖,駐足于廟宇之前。

時隔百年。

廟宇中的佛氣早已被瘴氣侵蝕,合歡宗歡喜禪的污穢氣息,更是滿溢而出。

隔著數十丈,便能看見散落在地的女子破碎衣衫,以及風化多年的森森白骨。

“師父,有人。”

小沙彌耳朵微微顫動,他皺著眉頭,低聲說道:“聽聲音,是合歡宗的臟東西。”

廟宇里有激烈震蕩之聲。

翻云覆雨——

其中女子哀嚎之聲,極其刺耳,穿透大雨,清晰可聞,隱隱還帶著求饒之意。

如此場景,實在讓人面紅耳赤。

老僧緩緩握住金剛杵,低眉說道:“貧僧來自大離王朝,梵音寺,字號法照……”

“滾!!”

雨幕中,傳來一道陰冷怒喝。

轟的一聲,這聲音擴散,直接擊碎雨幕!

“嘩啦!!”

小沙彌神色蒼白,被震得跌坐在地,雖然早早伸出雙手捂住耳朵,但依舊有鮮血自指縫中溢出。

法照則是上前一步,來到小沙彌身前!

“轟!!!”

音浪蕩開,金剛杵迸發出一道顫鳴,老僧眉須與長發一陣翻飛,緩緩墜復。

下一刻廟宇炸開,無數碎石迸發。

只見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榻,有層層幔簾遮掩——

那身形纖細的女子披著一層幔簾,聲音尖厲爆鳴:“南離的禿驢,什么時候來不好,偏偏這時候過來?!”

合歡宗主修神魂之術。

而南離佛宗,則是主修體魄。

法照深吸口氣,此次他帶弟子踏入南疆,便是要降服心猿,彌補煉體之術的最大缺陷。

他伸手將金剛杵擲出。

佛光普照,大雨蒸發,這根佛杵頓時變得金光璀璨——

但下一刻,法照就意識到了不對。

幔簾內,床榻上,躺著一個寬衣解帶的男子。

自始至終,那男子的反應都十分平靜,甚至還帶著三分享受……

而反觀那位合歡宗“臟菩薩”,哀聲遍山,似乎不是在做戲,而是真真正正在求饒!

等等。

這里不止是一位邪修!

是兩位!

“師父,好像不對?!”

小沙彌也覺察到了古怪。

原先漆黑死寂的山頭,忽然多了許多銀亮瞳光,黑夜之中響起刺耳的鴉鳴。

“禿驢,出手!”

合歡宗女子尖嘯:“我快扛不住這家伙的‘馭靈’術了,再不殺他,我們都要死!”

法照渾濁雙眼,忽然綻出一道異芒。

原來這場交媾,并不是合歡宗在壓榨爐鼎……

而是陰山真人,正在以馭靈術,控制合歡宗修士的神魂!

“轟隆隆隆!”

金剛杵在空中疾射而出,對準幔簾蕩出數十道佛光。

但可惜,已經晚了。

一聲尖嘯之后,合歡宗女子俯低身子,趴伏在男子赤裸胸膛之上,而后再抬起頭,那雙眼眸只剩灰暗之色,層層幔簾如劍射出,在一片裂帛聲中,金剛杵佛光被床幔纏繞,瞬間黯淡。

法照神色難看,向前一步,遞出一拳!

“轟”的一聲,天地共鳴。

但下一刻,無數鴉群掠來,化為一片黑壓壓的浪潮,這一拳打出氣浪,將鴉潮攔腰擊碎,迸濺而出的滾燙鮮血與雨水一同落在老僧面頰之上。

法照怔了一剎。

下一刻。

一道蒼白艷麗的面孔,陡然穿破鴉潮,那名被馭靈術操縱神魂的合歡宗女子,猶如吸血蝗蟲一般,躍至老僧身上。

她張嘴便咬。

法照連忙立掌,金燦佛身蕩出風雷,將其震飛。

但下一刻,他整個人狠狠一震!

一道天音垂降,落在心湖之上!

“役——”

這一字,來源于傾塌廟宇之中,緩緩起身的那位馭靈術傳人。

法照頓時僵硬。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立于大雨中的身影,雨夜雷光閃逝,這身影面容越看越是熟悉。

“伱是……”

法照聲音沙啞,無比艱難地開口。

他念出了對方的名諱。

“金……淵?”

陰山三圣座下有十二位得意弟子。

金淵真人,排名第七。

“眼力不錯。”

金淵真人微微一笑,說道:“禿驢……你就是最近專門襲殺‘陰山修士’的那人么?看起來不像啊,只有洞天六重境,比我想象中要弱不少。”

渾厚聲音在大雨中蕩開。

男人緩緩合上衣衫,無數黑鴉圍繞著他旋轉。

法照還想開口說些什么。

但……

馭靈術落在心湖的那一刻,他整個人的神魂,都只能用來防守。

“又或者是你?”

金淵真人厭惡地望向地上小沙彌,譏諷笑道:“馭器境,更弱。”

小沙彌面色蒼白。

雷光再次響起。

金淵真人怔了怔,他皺著眉頭,望向小沙彌身旁……

這里多了一道身影。

一道身著黑衣,戴著斗笠,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年輕身影。

他很確信,就在上一瞬,這里空空如也。

“又或者,那個人是我呢?”

斗笠少年的聲音,在山頭回蕩,壓過了雷鳴,也壓過廟宇的鴉叫。

金淵真人神色有些難看。

他望著少年。

這少年身體里的元氣并不多,看上去甚至還不如小沙彌!

但這,恰恰讓他感到恐懼。

“金淵真人,久仰大名。”

謝真摘下斗笠,丟在地上,輕聲說道:“我在南疆等了一個月,終于等到你。”

劍道余燼 第1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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