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臉,出出汗,沒什么不好,對吧?孫副處長。”
李學武將手里的文件丟在了桌子上,看向簡易房窗外的建筑物說道:“不看著就犯錯啊。”
“對不起,秘書長,是我們監督不嚴,管理出了漏洞…”
李學武沒想聽孫家珍的解釋,擺手說道:“先解決問題,我現在不想談追究責任的事。”
“秘書長,給我們一周的時間,我們一定完成調查和整改工作,一定不會耽誤整體工期。”
孫家珍腦門上全是汗,本就不多的頭發覆蓋不住漸亮的腦門,這會兒汗水混著油脂,活像是剛剛從水里冒出來的河馬。
“好,我給你們時間進行調查和整改,”李學武的拳頭拄在了桌子上,下面就是舉報信,他講道:“紀監和安監會進駐項目組,指導和幫助你們完成這項工作,沒問題吧,孫副處長?”
“沒問題,我們堅決服從組織的決定——”
孫家珍滿嘴的苦澀,他現在哪里好跟李學武講條件。
現在只是介入調查,真把李學武惹火了,紀監和安監介入的就不是項目組,而是工程處了。
建筑工程出了問題,就不會是單一個體的問題。
原因很簡單,這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完成的工作。
建筑工程是由很多人配合著來完成的集體工作,這里有貓膩,一定是有很多人參與的。
李學武不想耽誤了工程進度,更不想揮淚斬馬謖。
但是,這個口子不能開,誰敢觸碰安全質量的紅線,他就是紅星廠發展的敵人。
對待敵人不需要仁慈,否則那就是對自己人的殘忍。
沒再看項目部里一群低頭鵝,李學武邁步出了簡易房。
工棚區,不少聽到消息的工人和干部們圍在這里看著熱鬧。
李學武掃了一眼眾人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嘆息一聲,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真是應了魯迅先生的那句話,裙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殺一儆百的事這兩年可沒少做,都快特么成殺百儆萬了,可還是有人為了一己私利鋌而走險。
“領導,不等孫副處長了?”
聶小光見只有李學武一個人上車,主動問了一句。
李學武則是看向車窗外長出了一口郁悶氣,說道:“不用等了,讓他自己走著回去。”
“嘿嘿——”
聶小光跟韓建昆的做事風光不同,情緒表達也更豐富。
剛才來的路上,他就已經聽了不少,大概也猜的出來。
工程處孫副處長坐在后排,屁股下面就像是有釘子一般。
如坐針氈,他把這個成語演繹的淋漓盡致。
“到什么時候都會有害群之馬,水至清則無魚嘛——”
他給李學武來了這么一句,打著了汽車,在項目部一眾人膽戰心驚的目光中離開了工地。
工業展覽館是臨時上馬的項目,可預案是去年做的。
李學武就怕監督不到位,主體責任落實不到位,所以才傾注了更多的關心。
也許是這份關心惹來了有心人的關注,舉報信送到了他的案頭,這還能忍得了?
不過這兩年是廠里的建設大年,工程項目很多,雖然他已經很注重驗證工程質量了,可難免的會有漏網之魚。
廠里最新成立的消防大隊、保衛大隊、監察大隊,都有被他安排著對工程施工執行了監督。
尤其是監察大隊,涉及到了工程、食品、安全等等。
這一次李學武不僅要舉起屠刀砍向工程處,監察大隊也跑不了,即便那是他的老部隊。
不過舉報信能送到他這里,就說明有人想要看到這一結果。
李學武做事有原則,可也不會給別人做了嫁衣。
他要到施工現場親眼看看,同時也給各個工程項目提個醒。
對工程質量,他和管委會都是認真的,有了問題一定會追究到底。
別說什么這個年代絕對沒有豆腐渣工程,什么時候都有,得看你看不看得住,管的緊不緊。
真把工程質量跟腦袋和帽子關聯在了一起,李學武倒是想看看誰這么頭鐵,要錢不要命。
“小光,你覺得應該如何防微杜漸,杜絕工程施工的人為隱患?”
李學武似是無心的發問,又好像是故意的考驗。
聶小光想都沒想地說道:“這還不簡單,先查他一波,把逮著的拉到工地上排隊槍斃。”
“一天斃一個,看看誰敢偷工減料。”
“呵呵——”李學武聽著這小子的胡言亂語,忍不住地輕笑出聲,“你上學的時候一定沒有好好學習歷史。”
“這跟歷史有什么關系?”
聶小光邊開車邊說道:“咱們現在不是說的防范偷工減料的事嗎?”
“哎——這里面的關系可大了,熟知歷史可以觀古今,明現在啊。”
李學武看著窗外說道:“你應該聽說過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故事吧。”
“聽過、聽過,”聶小光笑著說道:“劉寶瑞說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嘛,朱重八。”
“嗯,你說的對,就是他。”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他跟你一樣,對貪腐一事最見不得,也不能忍,你知道他是怎么懲戒貪腐的嗎?”
“呃——這個我還真沒仔細學過,”聶小光遲疑著回道:“古代的工程建設也有這種問題嗎?”
“何止啊——”李學武輕笑一聲道:“金陵的宮殿都敢偷工減料,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
“然后呢?”聶小光好奇地問道:“朱元璋怎么處理的?”
“然后?他跟你想的一樣。”
李學武靠坐在座位上,表情微妙地說道:“他把那些人剝了皮用稻草填塞擺在那警戒后人。”
“這倒是個狠人啊——”
聶小光點頭道:“那明朝的干部一定非常的廉潔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困擾了我們幾千年的問題早就解決了。”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恰恰相反,明朝朱元璋在位期間,吏治最為嚴苛,但腐敗仍舊不斷。”
“為什么?明朝的干部就不怕死?”
聶小光忍不住回頭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還是殺的太少了?”
“不,朱元璋沒有考慮到人心和人性,也忽視了制度的約束,”李學武給他解釋道:“所以到了后來,明朝出現了錦衣衛這個特務機關。”
“可即便是有了錦衣衛,這吏治也沒有清明多少,該出現的問題也依舊出現。”
聶小光現在也糊涂了,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并沒有再繼續說話。
李學武則是淡淡地說道:“紀監工作更像是在一塊破布上打補丁,哪里要壞了,釘幾針,哪里有漏洞了,補上幾針。”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穿在咱們身上的這件衣服補丁摞著補丁,破破爛爛的,但還是能穿。”
“如果破爛到不能穿了呢?”聶小光好奇地問道:“到時候是不是就…”
“我反正是不敢想——”
李學武笑著說道:“沒有了這身衣服,我也凍死了,所以我要積極主動地打補丁。”
“我好像理解您的意思了。”
聶小光雖然沒認真學習過,可基礎還在這擺著呢,他爸也沒少給他講這些大道理。
李學武話里的意思已經非常的直白易懂了,無論是勾連幾針,或者是打補丁都可以。
但不能動作太大了,這件破衣服禁不起折騰。
如他所想的,一天斃一個,那確實能起到震懾作用,但真讓人習以為常了,那就更可怕了。
果然,他不是做干部的材料,更理解不了李學武這樣干部心里的彎彎繞。
今天的這段對話,卻也教給了他一個道理:他當司機是正確的,至少不用費腦子。
“怎么突然想起約我了?”
香塔爾眉目間溫情流轉,看著李學武問道:“你該不會是想我了吧?”
“不想你怎么可能約你呢。”
李學武完全沒在意她話里的歧義,也是一語雙關地講道:“有事情想起你了嘛。”
“只有在有事情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來?”
休息室包廂里,香塔爾語言極盡撩撥的意味,看起來也是曠日持久了。
李學武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問道:“見到我們高副主任了嗎?談判的進度怎么樣了?”
“這么忙還約我出來,該不會就是想問這個吧?”
香塔爾懷疑地打量了他,道:“真想關心談判進度,你問問你們津門的團隊,或者給我打個電話就算了,何必浪費時間又浪費感情的呢。”
對方的幽怨已經撞李學武臉上了,他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今天來可是說正經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誰不正經啊?”
香塔爾瞬間恢復了典雅的神情,氣質都變得冷艷起來,一改剛剛的風燒。
“關于建筑工程公司的合作,”李學武點點頭,看著她說道:“我準備引入監理機制。”
“哦?”見李學武真的說起了正經事,香塔爾也認真了起來,看著李學武問道:“難道出了什么事?”
“一點點,內部的問題,”李學武倒是很坦然地講道:“我們廠的監察部門已經介入了。”
“我的意思是預防為主,這樣的損失完全沒有必要,”他解釋道:“監理團隊對工程質量要直接負責,請圣塔雅集團負責這項工作很有意義。”
“讓我們當壞人嗎?”香塔爾一瞬間便懂了李學武剛剛說的“一點點”小問題是什么了,“你要積極推動我們雙方在工程上的合作?”
“只要是不違反合作的宗旨,這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李學武攤開手講道:“我一向支持互利互惠為基礎的經濟合作形式,對誰都是一樣的態度。”
“我倒是希望如此呢——”
談錢的時候不能談感情,談感情的時候不能談錢,在這一點上,香塔爾同李學武一樣有原則。
李學武攤了攤手,講道:“您好像對紅星廠目前的對外合作政策有所誤解,或者曲解了。”
“您一定能看到我們今年所釋放出來的誠意,同樣的,您也能感受到我們內部龐大的市場。”
他點了點沙發扶手,道:“無論外部環境如何變化,如何的復雜,作為合作方的我們必須始終堅信一點,那就是尊重彼此的經濟特點,在互利互惠,合作雙贏的基礎上進一步推動對外貿易工作。”
“我們紅星廠始終抱著堅定的信念,解決一切在合作活動中產生的問題,這在過去的一兩年里已經得到了證實和實踐。”
“當然,我當然理解你的話。”
香塔爾點點頭,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淡定地說道:“但在形式面前,大環境日趨惡劣的狀況下,快速推進合作項目的落地,也是一種共識。”
“關于這一點,我們廠沒有任何的意見,相信您在同李主任和高副主任溝通的過程中也充分了解到了。”
李學武坦然地講道:“我還可以給您透露一條消息,紅星廠已經拿到了對外設立分支機構的手續,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在配合聯合儲蓄銀行同港城東方時代銀行之間的外匯合作基礎,我相信很多事都大有可為。”
他微微側了一下頭,看著香塔爾認真地講道:“一些非必要的談判和合作,就可以放在港城來完成,反而把內地的風險降到了最低。”
“為了方便對外合作,我們所表現出來的誠意,我想沒有人可以拒絕,或者否定。”
“我聽說了,安德魯受邀在港城組建買家俱樂部。”
香塔爾有些幽怨地看了他,講道:“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不跟我問問呢,我們圣塔雅集團也可以出面為紅星廠做奉獻的。”
“叫安德魯買家俱樂部多俗氣啊,真不如香塔爾買家俱樂部好聽,你說呢?”
“我能說什么?”李學武好笑道:“我們從來不會限制合作伙伴的發展和親近的友誼表現。”
他攤了攤手,道:“安德魯先生有意在離開前為我們做點什么,我們也是盛情難卻啊。”
“你這話是在點我吧?”香塔爾看了他說道:“我在離開前部也為你做了…什么嘛。”
“為紅星廠,”李學武點點頭,強調道:“我們十分感謝圣塔雅集團為紅星廠做的所有貢獻。”
“我去建筑工地看了看,貴方的設計團隊一直跟在工地上,條件很艱苦,我們十分的感動。”
“說點實在的吧,李先生。”
香塔爾見他如圣人一般的面對她的撩撥不為所動,坦然地講道:“在商言商,沒有足夠的代價,我們在未來的合作中收縮合作范圍是一定的。”
“就像這一次達成的直升飛機和客機的采購協議,”她緩緩點頭道:“以后可能都會被限制。”
“我們沒有辦法繞過國內的監管,再進行第三方的操作,你們應該有所準備。”
“很意外,但也在預料之中。”
李學武并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態度,點點頭,坦然地講道:“自從遭遇了五八年的背叛,我們對任何對外合作都已經有了防備之心。”
“沒有人能轄制我們,也沒有任何組織能控制我們,就算技術再一次面臨封鎖也絕不投降。”
“我相信,我相信你們有這樣的毅力。”
香塔爾點點頭,看著李學武問道:“所以,你們對圣塔雅集團的設計團隊還滿意嗎?”
“滿意,可以說非常滿意,”李學武對這些工作倒是沒有說瞎話的意思,坦率地講道:“無論是從工作質量,還是態度上,我必須公正地說一句,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設計師團隊。”
“謝謝,謝謝你的肯定,”香塔爾說道:“這對于我們來說,非常的重要。”
“這是我評估是否繼續完成在內地的工程業務布局的一個參考重要依據,”她看著李學武說道:“能得到你的認可,也堅定了我繼續投資的信心。”
“如果你相信我,”李學武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投資這里就是投資未來。”
“生態工業區、鋼城工業區、營城造船廠、營城港區、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國際事業部等等。”
李學武掰著手指頭講道:“這一系列的建筑工程,我都希望該設計團隊能延續合作,繼續發揮作用,給內地的建筑行業樹立起一個標桿。”
“你態度上的轉變讓我有些意外,”香塔爾看著李學武驚訝地問道:“難道你現在就不怕我們搶占你們的行業標準,向你們輸出行業垃圾了?”
“我們有評判是非的標準和能力,”李學武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而是認真地講道:“我相信圣塔雅集團也有真心實意想要在內地投資發展。”
“如果紅星廠能作為一座橋梁,幫助和扶持圣塔雅集團落地,那圣塔雅集團在市場空白的狀態下,幫助內地樹立起標準且行之有效的行業標準又有何不可呢?”
“你說的真好聽——”香塔爾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微微搖頭說道:“可我還是很含糊,你們是否做好了制度變化的準備。”
“不,我想你誤會了,”李學武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她說道:“我們的制度由著先進性和代表性,我更希望圣塔雅集團在引進技術和標準的時候做出適應內地發展和需要的調整和修改。”
“要打造符合時代需要,符合內地需要的工程建筑體系,要一個屬于內地的行業標準。”
李學武的話說完,香塔爾終于理解圖窮匕見這個成語的用法了,他這一刀直接戳在了她的心口窩。
穩,準,狠,一刀致命。
“來接孩子啊,才下班?”
李學武一下車,便有老鄰居們上來打招呼。
有的是順路,有的是故意順路,就是為了在他面前混個臉熟。
對于大院里的鄰居們,李學武一貫是和顏悅色,保持著應有的和氣和態度。
一一應了聲,答復之后這才進了大院。
迄今為止,把他惹毛了的,好像還真就只有死鬼三大爺一個人。
這老摳兒把他惡心了個夠嗆。
當然了,他也沒饒了對方,兩人屬于互相傷害,一報還一報。
也不知道為啥,此前大家認定的,后院劉家父子倆才是雞飛狗跳的根源,可當閆富貴沒了以后,這院里卻真的消停安寧了下來。
尤其是院里進了新人添了口以后,任是誰都能感受得到,大家的日子平淡了許多。
可千萬別說平淡不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沒誰想要見天兒的看人家熱鬧,家長里短的,前院閆家已經演繹的淋漓盡致。
這大院里才三四年的工夫,巨大的變化讓大家都有種想要按下心來好好過日子的心態。
其實大院里的變化,正映襯了時代的變化,形勢的變化,大院里人心思定也反應出了當前時代普遍的思想。
反正李學武現在很少見到大院圍墻上再有張貼五顏六色橫幅或者條幅的了,也沒有貼一些大字告,對某些人進行人身攻擊的情況。
這種手段已經落伍了,現在的矛盾也轉移到了其他的方向,底層老百姓反而是最先穩定下來的。
“呦,今兒下班可早啊。”
劉海中從后院里出來,見著李學武笑著打了聲招呼,“我還整琢磨著,啥時候見著你問一嘴。”
“咋地了,您還有要問我的事啊,”李學武玩笑著說道:“可千萬別為難著我。”
“呵呵呵——是保險的事。”
劉海中倒是直接說了,沒跟李學武扯別的,坦率地問道:“你說這保險應該不應該辦啊?”
“如果按照職工福利待遇算的話,我們的養老和醫療是不用自己另交的。”
“還有就是工傷保險、企業年金以及住房公積金,我到現還沒弄明白這里面的彎彎繞。”
他看著李學武,認真地問道:“你要是有空就給我說說?我也好跟院里傳達一下。”
“要我說啊,任何保險都沒有白交的。”
李學武想著接了孩子趕緊回家吃飯的,這會兒也是長話短說,撿重要的講了。
“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是咱們集團企業自持的,這意味著您在擁有原本的保險基礎上,再享受一定的福利保障待遇。”
他解釋道:“您也知道,按照現有的醫療保險制度,在廠醫院的救護范圍內,并不能完全覆蓋到所有的醫療救護范圍內。”
“企業醫療保險作為一種補充,有效地給企業職工增添了一份保障。”
李學武見李姝領著弟弟從屋里出來了,便招了招手,繼續說道:“我給您說實話,原有的保險制度是企業繳納,工人享受,往后一定會有困難。”
“至于說會怎么困難,怎么處理,我現在不知道,也沒法講清楚,我說了您就一聽。”
他接了兒子抱了起來,道:“廠醫院這一次制度變革,上新了很多設備和器械,作為聯合工業醫院,不可能虧損運營的,您得有個心理準備。”
“再說養老保險,企業繳納的部分,你們能領到多少不用我說,有現成的例子在。”
“繳納企業自持的養老保險,多領一份養老金總不會錯的吧?企業年金也是一樣。”
他看向劉海中解釋道:“您要是覺得沒有幾年就退休了,完全可以不交,但劉光天應該交的。”
“工傷保險和醫療保險是兩回事,工傷保險是一定會進行商業化運行的,這個廠里已經決定了。”
李學武認真地講道:“未來企業會給職工繳納工傷保險,有了事故發生,一切費用都是從保險里扣除,不會再有特別撫恤金的存在了。”
“這——這不是說廠里不管了?”
劉海中驚訝地問道:“難道出了工傷,還得是保險來管我們的救護和護理?”
“原則上是這樣的,而且還有特別的要求,”李學武看著他強調道:“正常的工傷會覆蓋到所有的養護,但違規操作是不在范圍內的。”
“這在一定程度上要求和規范工人要嚴格按照安全生產標準來施工,否則出了事廠里不管。”
“這——這可真是——”
劉海中一下子愣住了,有點不能接受這種轉變。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您的心情一定同其他職工一樣,難以理解這種制度的變化。”
“但您要知道,以前廠里出了事故,難界定是誰的問題,更難衡量補償標準。”
“但把問題交給保險,有著專業評估和管理團隊來負責,什么樣的工傷都有了補償標準。”
“這其實對職工更有利啊。”
李學武顛了顛兒子,繼續說道:“其實包括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未來都會進行商業化運行。”
“企業年金和住房公積金更適合年輕一代的職工,畢竟要考慮到未來生態工業區工人新村的房屋轉化和出售的問題。”
李學武講到了核心問題,“廠區內部的土地和房屋性質與咱們大院不同,不受房管局管理。”
“廠里現在把這一塊兒工作交給了勞服公司,后勤也在負責,但未來會成立物業管理公司負責。”
他點點頭,說道:“您只需要知道,任何保險都不是白交的,可以根據自己的未來需要進行繳納和登記,目前除了工傷保險是強制的,其他還是自愿繳納。”
“我再多說一句,”李學武笑著講道:“醫療保險也好,養老保險也罷,您繳納一塊錢,廠里同時給您繳納一塊錢,您的保險金可是兩塊錢啊。”
“啊啊,我有點明白了——”
劉海中也是聽了個糊涂,似懂非懂的樣子,不過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李學武他們這些領導一定是會繳納和登記的,甭管是做樣子還是做代表,他們絕對不會虧了自己。
“這保險還真不是你想多交就能多交的,也算是一種待遇了。”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干部的工資高,繳納系數不變的情況下,交的錢也多,廠里給補的也多,實際所得也多,您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了,”劉海中要算這筆賬就清楚的多了,“工資越多,享受的保險待遇越多是吧。”
他就說嘛,這些領導干部琢磨出的保險政策一定是有貓膩的,不會讓他們自己吃了虧。
這樣看來,交的多、補的多、得的也多。
以養老保險為例,他按40塊錢的標準交,李學武按130塊錢的標準交,退休領到的養老金就差著成倍的系數唄。
現在還看不出來,等退休了就知道了。
“爸,您還沒去呢,”劉光福帶著個女人從后院出來,見著他爸站在這說話,離老遠的便招呼了一聲,等走過三門才看見李學武,不好意思地招呼道:“李哥,我沒看見您在這。”
“呵呵,這是要出去啊。”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也看了他身邊的女人,看樣子是他媳婦呢。
早晚來了這么多趟接送李姝和李寧,劉光福的媳婦兒他還真是第一次見著。
劉海中也反應了過來,點了點兒媳婦給李學武介紹道:“這是光福媳婦,叫陳玉琴。”
介紹完了兒媳婦,他又介紹了李學武道:“這是住在咱們對門的,咱們廠里的秘書長,你跟著光福叫李哥吧。”
“李哥好——”
陳玉琴倒是會說話,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李學武則也是點點頭,回應道:“我們不常回來,第一次見,但我也是從小在這個院里,二大爺看著長大的,不用多客氣。”
“隔壁老孫家,說是晚上坐一會兒,讓我過去,我這不是遇著你了嘛,想多問一嘴。”
劉海中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道:“其實也沒啥事,現在家里有他們兩口子,我倒是閑著了。”
“挺好的,光福是要說買車吧,買了嗎?”
李學武想起了前段時間他問自己的事,打量了對方說道:“我是聽說現在的活很好干,真有這個心思也別錯過了機會。”
“還在想著呢,有點猶豫不決。”
劉光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一想到一千多塊錢扔出去,就有點心疼,我現在掙錢也不容易。”
“也是,還是得看個人意愿和打算。”
李學武點點頭,示意了對面閆家問道:“閆解放兄妹仨應該還行,你沒打聽打聽啊?”
“打聽了,解放也沒瞞著我,確實辛苦,也確實挺賺錢的,很多人都跟著買了車跑運輸呢。”
劉光福點頭解釋道:“尤其是聯合儲蓄銀行有了貸款的政策以后,咱們廠職工沒機會進廠的子女都在琢磨這個,不少已經買了車開始干活了。”
“這也是廠里給職工子女開的一條出路,”李學武看著他講道:“如果你沒有現在的工作,其實也是要考慮走這條路的。”
“貸款買一臺三輪車,去貨運站跑運輸,全年都有活兒,包括咱們廠里的供應鏈系統、短途運輸、工件運輸以及全城的貨運和客運。”
李學武看著他說道:“咱們職工子女反應還是慢了,排子車工人早就大膽地開始干了。”
“我也在跟貨運站的人提意見,要把更多的運輸任務交給紅星廠職工子女來做。”
“我聽說了,解放回來跟我說的,”劉光福笑著解釋道:“他說咱們廠職工子女跑運輸,其實比外面的人好做,因為很多貨都是咱們廠里的任務。”
“你們也都知道,目前廠里正在進行人事制度的變革,很多職工子女無法接班上崗。”
李學武講道:“不是廠里絕情,不優待職工子女,而是新時代的新式裝備和設備沒有一定的文化和基礎是完成不了實際操作的。”
“尤其是日新月異的產業標準升級管理,就算是二大爺上新的生產線,他也含糊。”
“這個是一定的——”
劉海中點點頭,說道:“我去看光天的時候往新廠轉了轉,確實標準很高,確實不一樣。”
“二大爺這樣的高技術人才都含糊,你說沒有文化基礎的職工子女進了廠能干嘛?”
李學武攤開了一只手,講道:“未來三產和配套型產業,會向廠職工子女進行一定的傾斜。”
“除了現有的從聯合學校考進廠這條唯一的通道,就只有當兵轉業或者退伍才能分配進廠。”
他很直白地講道:“剩下的就只能做廠里的配套服務和勞動,在這一點上,廠里未來都不會動搖,因為現有的廠職工人數太多了,必須壓縮。”
“所以,先有了這個機遇,誰先反應過來,誰就先得了,再有就得等以后了。”
李學武瞧見母親從屋里出來,笑著點點頭,說道:“行了,我們這也得趕緊回家吃飯了。”
“京茹月份大了就別累著她了,要不行我過去住幾個月,給你們做做飯,帶帶孩子。”
“還是算了吧,家里也有一攤子事呢。”
劉海中一家同李學武母子兩個道了別離開,李學武則也給母親說了會話。
“我回頭再研究研究,看有沒有合適的,再請一個來家里幫忙,等京茹生產了,孩子大一點了再安排。”
“你們倆也真是,一個會做飯的都沒有。”
劉茵嘆了口氣,說道:“讓你們在單位吃也不現實,畢竟還有孩子在家呢。”
“實在不行啊,孩子就在我這吃了飯再回去,你們兩口子都在單位里吃得了。”
這安排倒是跟現在很多雙職工家庭一樣,孩子在奶奶或者姥姥家吃,夫妻二人在廠里吃。
有的人還會算小賬,媳婦兒廠里的飯菜便宜,就會順著借媳婦兒的光吃晚飯。
哪怕是節省一分錢呢,也會這么做。
“再說,再說吧——”
李學武知道母親是節省的性格,不想李學武再請個保姆多花錢。
秦京茹從現在開始算,懷孕生孩子,等孩子大一點,至少也得一年半才能再上班。
就算是把孩子帶到李學武家里來,那也得忙活著好幾個孩子,終究是不方便的。
秦京茹很擔心李學武不用她,其實李學武心里也琢磨著是否繼續用秦京茹。
都是當媽媽的,他怎么好意思讓秦京茹撇了自己的孩子來照顧李姝和李寧啊。
就算是她有婆婆幫忙,也割舍不了母親和孩子之間的感情啊。
所以,他更傾向于請個姑娘來家里做事,這樣既方便,又保險。
真請個小媳婦來家里,時間長了,哪怕是秦京茹,丈母娘也會多想。
現在都只是安慰秦京茹,不讓她多心,等真的生了孩子,韓建昆的工作也穩定了,她也就不想著來家里上班了。
至于說從哪里請人,找這樣合適的,李學武也在琢磨著,這個時候請人幫忙,真是個麻煩事。
家里有很多東西需要一個安全且信任的人來做事,真像秦京茹這樣的還真就不多見。
顧寧曾經提過,想要問問單位,有沒有合適的保姆,這個年代確實是有這樣的服務崗位。
但從單位里出來的,哪個不是奶奶,到時候是人家伺候他們啊,還是他們受人家的氣啊。
李學武每當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恨不得努努力,依靠自己的級別混到配置服務員。
其實冷靜下來,他也不由得苦笑,笑自己想瞎了心了。
就算是配置了服務員又能怎么著,這年月服務員出事的也不少,不是跟保衛就是跟領導的。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啊?”
秦京茹見他們爺仨進屋,便抱怨道:“飯菜都做好了,可左等右等你們就是不回來。”
“遇著后院二大爺了,多說了幾句。”
李學武一個人抱了兩個孩子,像大力士一般。
李寧學會走路了,是真正的走路,不再摔跟頭了,可能是拜夠了。
有人說小孩學會走路的過程要摔八百個跟頭,吃夠了苦頭才能學會走路。
李學武也不知道李寧到底摔夠沒摔夠八百個跟頭,現在倒是比以前活潑了,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當然了,他說的話李學武是聽不懂的,他姐姐大概能聽得懂,姐弟倆從車上就說個不停。
韓建昆自從同聶小光交了班以后,早晚便不再來家里吃飯了,都是在單位吃。
由于工作的緣故,他這剛熟悉崗位,倒是真用了心,經常的加班。
等從單位回來了,才會來家里接秦京茹下班。
聶小光是不在這吃飯的,送了李學武以后便會開著車回廠,他現在也住在小車班宿舍。
到了夏季,生活好像有了一點點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