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出發 (5400)
一段時間前。
大辰帝朝，帝廷。
神京，玄天宮。
大殿內，一場關于血海大劫后的各項民生和救災物資調度的大議正在進行。
“…根據巡查使調查，這次受災嚴重的州域超過四十，重點受災地大城一千七百余座，小城過萬之數，好在我大辰地脈法陣天克這等災劫，民眾傷亡甚微，但因為血海孳孽對土地的腐化，受災地區今年乃至于日后幾年的收成，應當是徹底沒有了。”
一位戶部老臣此刻正在匯報數據，他此刻恭恭敬敬地對帝座所在之處俯首行禮：“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是開倉濟民，以工代賑，且調動各地武軍，修復各地護城大陣，暫且減免各地農稅，組織地脈天師修復腐化區域…”
他又說了一些細節，譬如對于受災輕的就以糧食援助度過困難時期，而受災嚴重的除卻要派遣天師去修繕外，還要本地官府準備進行遷移避險，避免血海孳孽造成二次腐化。
而當這位戶部官員話畢后，旁邊的一位武官也立刻匯報——倒也沒多復雜，無非就是各地血海孳孽剿滅報告，還有各地越來越多的天魔獻祭，真魔教擴散事件——說實話還有點天意魔教相關的報告，但此事無人在意。
武官退下后，又是其他官員，這次是工部，講的是各地地脈大陣損耗和一些陣法結構上的優化建議，以及這次遭遇大劫后暴露出的一些法陣功能落后的細節和改良方案…
“善！”
“附議！”
“臣以為，還可以有些優化的地方…”
一時間，殿上議論紛紛，但言語全部都有理有據，沒有任何之前所有人早就習慣的推諉，掣肘，黨同伐異…意見被提出，然后被其他人補充，修訂，從頭到尾，一個時辰不到，在眾臣的商討中，一整套詳細的救災流程就被完善而出。
御座之上，玄天帝君玄明宇注視著這一切，臉上帶著微笑，似乎很是欣慰，不過若是實力足夠強大，眼力足夠好，就能看得出來，這位年輕的帝君目光空洞，仿佛神游天外，人看上去還在這，實際上走了已經有一會了。
而德王玄光宇站在諸王陣列中，作為唯一一個真身前來的鎮王，他注視著這一幕，心中有些不太好受，
他記得清楚，在血海大劫之前，大辰帝朝哪來現在這個效率？那個時候，別說是救災流程了，哪怕是針對安靖那天命這般重要的討論，都要翻來覆去反復地吵，甚至還要從古史中尋找案例，才能給安靖定下一個天劍山主之位。
現在倒好，就這么一個時辰，德王看見了前所未有的一幕——各方讓利，互相妥協理解，文武之間精誠合作，原本雁過拔毛的甚至主動吐利，原本脾氣死臭的甚至通情達理。
沒多久，嘿，都用不著最頂上的三位開口，下面的人自己就把一個完善無比的救災計劃搞定了。
——他奶奶的，這給我干那來了？這還是大辰嗎？！
在過去，如果不是玄天帝君開口，底下的人能內斗到永遠！
當然，德王也很清楚，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對于一個大勢力來說，緩緩的腐朽墮落是不可避免的，只是，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固然不可能從內部上層被改革，也不可能因為內部下層叛亂而改革，但如果有外部勢力入侵，那么原本分散的力量就有可能會突然凝聚起來，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乃至于重煥新生的。
當年先帝改革，重振征辟武軍，征伐北疆，也是一樣的劇本——若不是那個時候太淵妖神太過氣勢洶洶，讓一位鎮王都隕落了，大辰帝朝怎么可能會被打醒呢？
但本質上…現在的改變，卻完全不一樣。
因為當年，作出決策的，是玄天帝君。
而現在，卻是文武百官。
陛下，您看這樣可以嗎？
此刻，玄天帝君御座之側，洪太師手捧著剛剛擬好的救災計劃，躬身詢問。
他站得筆直，聲音恭謹，老人的姿態顯得非常謙卑，但德王又不傻，他怎么可能看不清楚，洪太師那態度，哪里是問，根本就是例行公事的等個回應。
的確如此，神游物外的玄明宇似乎被這聲呼喚拉回了現實，他眼神一凝，笑了笑，輕松道：“當然可以，眾愛卿的能力，朕一向是相信的。”
他說的話毫無誠意，但無所謂，所有人需要的也不是誠意，而是指令。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
而因為玄天帝君下達了指令，整個大辰帝朝的官僚體系開始了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
只見一道道靈光符詔從玄天宮飛出，化作流星射向四面八方，將‘帝君的意志’，傳達到大辰的每一個角落。
“帝君被當成圖章，何其荒謬…”德王看著這一幕，心中暗嘆，很不是味道。
他總感覺不對，但也說不出什么…是文武官員已經做好了一切，甚至容不得反對？但實際上，德王也清楚，以如今玄明宇的實力和治國經驗，當圖章才是對大辰而言最好的結局。
他雖是個閑散王爺，平日不涉政事，但也明白這個道理。
可也不知道為何，德王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
隱約之間，注視著那位再一次神游天外的年輕的玄天帝君，環視整個朝廷，德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這滿朝的文武大臣，從洪太師到尹都督，他們才是真正在乎這個國家，想要維系這個龐然大物存續下去的人。
官僚想要維系自己的存在，理所當然。
但是…
御座上的，帝座上的，那個被所有人圍拱至最高處的…玄明宇，他的侄子，名義上的玄天帝君，反而對這一切毫不在乎。
甚至，有些厭煩。
是因為掌握不了權力，所以才厭煩這種傀儡的狀態嗎？
但總感覺不是…
“怎么可能…”
德王心中閃過一個想法，但很快就用力搖頭，將那種太過荒謬的可能甩開。
但也就在此刻。
嗡——
一股浩瀚無垠的太虛波動，如同無形的巨浪，自極北之境席卷而來，瞬間掃過了整個玄天宮。
乾坤微顫，殿內的靈氣都為之紊亂。
所有人都心神劇震，齊齊將目光投向北方。
在這瞬間，大殿頂端，寰宇堪輿圖上，清晰地投影出了北疆的景象。
只見塵黎之上，天穹仿佛被巨神撕裂，一個巨大的淵洞，太虛通道，正在緩緩成型。
洪太師的目光肅然，他沒去看帝座上的皇帝，而是轉頭，與尹都督對視一眼。
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然后，洪太師上前一步，越過玄天帝君，直接對著滿朝文武沉聲道：“眾卿，此乃天地之大異變，我等應當…”
他們本打算針對這次異變，直接去找上明鏡宗——無論這異變是好是壞，無論明鏡宗想做什么，大辰帝朝都必須插上一手。
哪怕明知四時龍神如今就在明鏡宗，哪怕明知這是身為天命的安靖所為，他們也絕不能坐視，不然的話，天宗哪里算得上是天宗？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隨便他們吧。”
玄明宇道。
這是他自大議開始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
滿朝文武瞬間靜默，所有目光都匯聚到了那個年輕的身影上。
玄明宇注視著堪輿圖中的太虛通道，眸光中竟帶著一種奇怪的欣喜和期待，還有一種隱約的戒備。
戒備很好理解，安靖，明鏡宗的天命開啟了諸天互聯的世代序幕，作為天宗的大辰反而成為了陪襯，誰想要成為紀元末期天督之戰的失敗者呢？
但是，欣喜，卻又是為何了？
此刻，他輕聲道：“龍神和太山之淵的那位都在，似乎還有天機山參與，他們要做的事情，必然與天命大勢有關，我等本就在照鱗界和血海大劫中失了先機，既然如此，就不要去碰氣運正隆的他們。”
“他們搞出如此大的聲勢，本就是要昭告天下，做個示范。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順水推舟？第一個表態，給予支持。如此一來，無論最終如何，那最后的結果，對我們而言肯定不算是差的。”
文武官員們沉默了片刻，隨即齊齊躬身：“謹遵陛下圣旨！”
太師和大都督也在其中，兩人卻也沒有什么異象，一如既往，沒有半點不甘心，不情愿，仿佛剛才那個決意插手的決定從未存在過一般。
但玄明宇知道，一切都一樣。
一切都沒有改變。
自己必須要開口。若是不開口，什么都由這些臣子們去做，那么做得好，是他們群策群力，功在社稷，做得差，則是帝君的默許——甚至，玄明宇毫不懷疑，他們中的某些人，巴不得大辰帝朝官方去與明鏡宗交惡，而朝廷中的好臣子，卻可以對天命交好。
可就算自己開口了，那又如何？
實際上幫助，做事的，不還是他們，自己這個帝君，也就是個木頭圖章了。
玄光宇緩緩閉上眼，在心中作出決定后，便不再言語。
而下方，洪太師已然領會了‘圣意’，他轉身下令：“傳陛下旨意！啟動‘天海大陣’，放開對北疆太虛的壓制，全力支持此太虛淵洞的穩固！”
霎時間，玄天宮外，天海翻卷，宛如潮汐，朝著北天奔涌而去。
而巨大的淵洞如漩渦，在這無形的太虛之力沖刷下，變得愈發深邃穩固。
與此同時，
明鏡宗。
“嚯嚯，真夸張哦，居然咱們一來就有開天門可以看！”
謝明蜚抬起頭，哈哈一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此時此刻，謝明蜚，絳紫極，朔月影，云焰霞等天宮小隊眾人都來到了明光峰，甚至連夜魄真君，以及潮霧天君泉無終的一個分身，一條小真螭也來了。
“咦，這個感覺是…”
顧葉祁站在正在和今衍華等人交流的安靖身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條小真螭所吸引，在被安靖拍了拍肩膀后，便來到了她的身邊。
作為昔日侍奉真螭的顧家后人，在看見真螭的瞬間，她便感覺到自己體內修行的‘大北斗蛇心百煉法’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氣勁自行運轉，與小真螭身上的氣息遙相呼應。
而泉無終也看向走近自己的顧葉祁，露出驚訝的表情：哦？本以為顧云止那小東西能將此法修至小成已是難得，沒想到你這個更小的小家伙學的更好啊！
這無疑是相當難得的評價了，顧葉祁微微一笑，她已猜出對方身份，輕聲道：“天君謬贊了，都是因為大師兄指點的好，我若是真得了神髓勝過祖父，也是因為大師兄曾從天魔幻象中窺見過我未來的一個可能。所以以那種可能為推斷結果，為我優化了一部分功法細節。”
優化的很好。蛇者，易之形也，心者，我之道也。‘蛇心百煉’，乃真我無形之道也。北斗恒向北，無形為我心；蛇身百煉，千變萬化，此為‘形’之無常此法之本質，正是通過操控體內億萬繁復的氣勁細節，于千變萬化中，琢磨出那唯一不變的‘核心真我’，最終化氣勁為己軀，成就‘百煉真身’。可以身化潮霧，浸潤萬物，侵蝕萬物，亦可凝成萬物泉無終點頭，她看向正在和謝明蜚等人交流的安靖，感慨道：自然師就連天魔都能學，果然強大，而且，我看得出來，他身上還多出了西母傳承的氣息他能這么快上手，也是因為見過這個吧？百煉氣勁同出一源，他應該已經掌握了‘金之災霧’，金罰的本質。金生水，我之神通，亦是金水之術啊如此說著，泉無終不禁長嘆一聲：對于普通人來說，學會什么都需要漫長的苦修和一個理由，但對于真正的天才而言，學會任何東西，似乎都能找到千萬個理由 “我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大師兄的，”顧葉祁看向不遠處安靖的背影，心中嘆道：“只是，若被他甩得太遠，恐怕連站在他身后的資格都沒有了吧。”
當然有辦法。泉無終亦傳訊道‘傳承’存在的意義，本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凡人，能夠勉強理解他們那些開創傳承的，真正的天才啊這一次，天尊們要去那天元界，總要有人留守。我這具分身，這次就暫留明鏡宗，好好教導一下你這小丫頭 “喂喂喂！”
一旁的夜魄真君頓時不滿了，她一步跨到顧葉祁身前，瞪著那條小真螭：“老東西，搞清楚，平時是誰在指導小葉祁的？別一來就這么理所當然地以師父自居啊！”
澗夕顏泉無終語氣平淡道：你也別急。因為需要教導的，遠遠不只是葉祁一個 作為和乘光那家伙同樣最接近天尊之位的存在，我肯留下來指點你們，算是本座大發慈悲了。但你們也不用感謝我，我不過是借著教導你們的機會，靠近自然師，借借他的運勢，來提煉我自己的新想法罷了——慶幸吧，你們這些小家伙，說不定能親眼見證一位新天尊的誕生呢！
顯然，泉無終和澗夕顏的關系有些相近，這似乎也是北玄祭洲龍庭之間爭斗的衍生，但顧葉祁無所謂。
她只是看向安靖，又看向天上的巨大漩渦。
雖然沒辦法跟著安靖過去，但她也忍不住在想。
——淵洞的那一頭，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新世界？
哪怕平日聽安靖說過，但不親自過去，果然還是很好奇啊！
這或許，才是它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改變。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改變。
此刻，明鏡宗洞天中央，安靖也是這么對眾天尊說的。
他與眾天尊一同看向這太虛淵洞，年輕的武者平靜道：“在我看來，懷虛界的武者因為無法離開懷虛界，所以已經快要喪失好奇心，開始無盡內卷了…實際上，內卷已經開始了很久，諸位天尊的爭斗，乃至于神一教主那樣的存在，都是證明。”
“因為無法去遠方看到不一樣的風景，所以‘遠方’沒有了意義。所有的視線，都只能放在腳下，只想著如何壓過身邊的人，想著一定要和同類分出個高低優劣。世界不再是‘遠方不一樣的人’，而只剩下了‘人上人’和‘人下人’。”
“這，本身也是一種天魔，一種墮落。所以，開啟遠方之淵洞這件事，不能隱藏，必須要開啟，告訴所有人，懷虛之外還有新的，完全不一樣的界域，這是天道的意志，亦是我的判斷。”
眾天尊默默點頭，祂們怎么能不懂，怎么可能不理解？
祂們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從淵洞彼方，隱約傳來的氣息…是，淵洞彼方，也是一個不能合道的世界，但不知道為何，明明知曉這樣最終的結果，但祂們還是下意識地…有些心懷期待。
人，總是想要看點從未見過的東西…哪怕從一開始就知道，去荒野看獅子老虎，看深海中的章魚巨鯨，不能讓自己的事業更進一步，但有些時候，人，就是想要去看的。
那么，誰第一個過去？
今時龍神開口問道，而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其他人說話，因為誰都知道誰會說出答案。
“當然是我。”
果不其然，安靖笑了起來。
話音未落，他已然飛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天穹之上的淵洞直飛而去。
于是，明鏡山頂端，亮起了一道筆直的，從山巔直通淵洞的光芒，宛如一條逆流的流星。
而眾天尊緊隨其后。
一段時間之前。
天元界和大荒界。
念泉和霍清齊齊抬起頭，心中似乎都有一道閃電劃過。
“要來了？”“要來了！”
他們隱約感覺到了什么。
但是，感覺最強的，還是位于大荒界的明光塵。
他摸了摸下巴，抬頭看向大荒界那平淡湛藍的天穹，心中有一種古怪的預感。
明明一切理論上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但不知道為何，明光塵心中就是忍不住嘀咕：“怪了，是大虞還是天鳳那邊要對我動手了嗎？這心血來潮怎么不帶停的啊？”
“怎么感覺…”
“好像有什么超級超級大的麻煩…不對，是超級超級大的樂子…也不對。”
“總之，超級大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