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去留之間,蜉蝣相見
一年后。
丹圣福地之中。
一尊金袍大漢屈膝跪在地上，神色恭敬無比。
華麗的冠冕落在地上，似乎象征著他的驕傲也被置于地上。
大殿之中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許久之后，傳來一道清脆的腳步聲。
金袍大漢沒有抬頭，沒有說話，就那般靜靜地跪著，直到上方發來輕輕地咳嗽聲。
“帝屠你可想好了？”
帝屠不假思索的說道：“主人，我已經想好！”
“咳咳，或許你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雖然你現在境界大增，可你所掌握的法則真意終究不是你自己領悟的，而是你父王隕落前所灌頂給你的。這等法則真意，不僅沒法幫你突破化神境界，還會大大的限制你。若你繼續跟著我，待我化神之后，或許能想出辦法替你解決這個隱患。”
這番話，發自肺腑，并無任何欺瞞之意。
這是修仙界一直以來的共識！
元嬰修士提前領悟法則真意，對于增長實力和突破化神期都有著莫大的好處。
但前提是，那法則真意是自己所領悟的，而非得自外人。
所以，面對一些化神大能所遺留的秘境，元嬰修士反而不太敢貿然深入，就怕大能遺留的法則真意會影響到他們。
倒是更高境界的煉虛真君所留下的秘境，不會對元嬰修士影響太多，因為煉虛真君已經可以很好的約束自身力量。
不過這個共識，也經常會有人打破。
如當年的雷道子，如現在的帝屠。
他們之所以能打破，是因為雷道子本身就是大能白夜那一脈的傳人，所習功法都一模一樣。帝屠本人更是古妖帝天的血脈后輩，灌頂之下，無所窒礙。
所以，不管是雷道子，還是帝屠，都在接受法則真意后，實力暴漲。
但即便如此，他們以后想要突破化神期，也要比其他人難上太多太多，甚至可以說一眼能夠望到頭。
帝屠自然聽得出好歹，因此陷入了猶豫之中。
上方寬大座椅上，一襲白衫的羅塵神色懨懨，也不催促，任他思考。
半晌，帝屠重重的將頭顱印在地板上。
“還請主人賜我自由！”
如此堅決，再無任何還轉余地。
羅塵嘆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堅持，而且你確實完成了我所布置的任務，賜你自由本該是應有之事。但是…”
白衫道人話鋒一轉，讓帝屠的心揪緊了起來。
丹宗難道是出爾反爾之輩？
“賜你自由之前，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帝屠略顯緊張，靜靜等待羅塵口中的條件。
“本座知曉，東荒百萬大山無數妖族中以虎狼羽三族最為勢大。蒼梧山所代表的羽族已經與我東荒人族達成停戰談判，接下來千年將平安無事。狼族那邊，只要傲誑不成就化神境界，便對我們形不成威脅。但你虎妖一族…”
羅塵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虎妖一族，在忽視蒼梧山的情況下，一度稱霸百萬大山！
古妖帝天更是建立了妖庭，染指東荒修仙界，試圖一統東荒。
即便古妖帝天隕落，但虎妖一族的勢力仍舊存在。
帝天的妃子錦繡仙在當年大戰之后消失不見，率領著妖庭殘余勢力躲了起來，連渡真殿的詔令都傳達不到。
傳聞中，古妖帝天除開黃蠻和帝屠兩個早時所生的兒子之外，錦繡仙還為其誕下一女，天賦異稟，乃是真正傳承帝天古妖血脈的大妖。
“我可放你自由，但你回歸之后，必須約束虎妖一族，不得主動侵犯人族疆域。尤其是你，帝屠！”
羅塵的目光深深落在金袍大漢身上。
只有他這個主人，知道帝屠的能為。
或許對方上限已經被鎖死，極難突破化神，但繼承帝天的金之本源后，配合元嬰后期的境界，其戰力恐怖非常。
這一點，從帝屠敢一人一刀攔截天南道宮援軍就可見一斑。
可以說，除開當年的青霜和現在的自己之外，世上少有元嬰之輩能夠壓制如今的帝屠。
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條件的就放任這等惡虎歸山。
面對這個條件，帝屠反而是松了口氣。
他緩緩抬起頭來，對著羅塵，舉掌立誓。
“吾帝屠，愿立大道誓言！歸去之后會嚴格約束虎妖一族，不得主動侵犯人族疆域。并且吾終其一生，不會對人族出手，尤其是羅天宗修士。若違此誓，心魔襲擾，天雷亟頂！”
這是個很有誠意的大道誓言。
不以未來境界突破為限制，想來帝屠也很清楚他的上限被鎖死了。
心魔襲擾，天雷亟頂，一內一外，無一不是最為影響妖修性命的關鍵。
在他立誓之時，法力波動，神魂顯化，放開了自身和天地的屏蔽，隱隱間一道無形的枷鎖落在了帝屠身上。
羅塵微微頷首，隔空一指點在帝屠身上。
“既如此，那便還你自由吧！”
一重大道枷鎖落下，一重自由枷鎖松開。
來去之間，帝屠心情復雜。
他對著羅塵拜了三拜，然后鄭重的將地上的平山冠戴在頭上。
“主人，再見。”
“道友，請！”
金袍大漢站起身來，朝著殿外大步而去。
在他離去后，羅塵并沒有直接離開丹塵殿，而是靜靜等待著。
過了片刻，天璇走了進來。
“主人，他們來了。”
“進來吧！”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自殿外入內。
一者豐神俊秀，氣若山岳。
一者光頭大耳，佛相莊嚴。
羅塵露出微笑，“此戰麻煩你們了，謝謝。”
“不過是完成約定罷了，羅道友何必言謝。”鄧太岳擺了擺手，頗為灑脫，“何況，若不是有空禪道友與另一位道友幫忙，我也很難完成阻攔離北援軍的任務。”
“另一位？”羅塵露出訝異之色，目光落在了妖僧空禪身上。
空禪雙手合十，解釋道：“是瘋散人！他已經清醒，并且從夜摩天之中走出，也不知為何當時會突然會出現幫助我們。”
羅塵恍然。
細細思索了一番后，他徐徐說道：“瘋散人那邊，待我化神之后，會去拜訪一二。”
鄧太岳眼睛一亮，“道友你將要化神了嗎？”
羅塵苦笑著搖了搖頭，“化神自然是要的，但不急在這一時片刻。與連城一戰，我所受之傷可絲毫不輕，還得修養好之后，再做打算。”
聞言，鄧太岳略顯失望。
但他也知道，羅塵越境而戰是何等兇險，分毫不傷那才是說笑。
他只是好奇，為了突破化神，羅塵會做哪些準備，自己以后也能借鑒一二。
或許是看出了鄧太岳的心思，羅塵突然出聲提醒道：“鄧兄，雖然你領悟了土之本源，境界已達元嬰后期，估計時不時便會有那種天地交感的錯覺。但那種狀態下突破化神境界，著實太過危險。以我所見，還是打好基礎，元嬰后期圓滿之后，再尋求突破契機。”
“這…”鄧太岳略顯遲疑，他自然知曉羅塵言語中最樸素的道理，基礎最為重要，欲速則不達。但日常修煉中，那種隨時可以一步登天的感覺，也絕對做不得假。他不知道，如果自己錯過了偶爾出現的契機，以后還會不會有那般機會。
是抓住機會，還是徐徐謀之？
羅塵也不多勸，只是提了一點。
“你尚欠缺一處五階靈脈，這件事，待吾成就化神境界后，會給你一個答復。”
鄧太岳點了點頭，“那鄧某便等羅道友的好消息了。”
羅塵笑了笑，然后視線落在了空禪身上。
這妖僧面對這視線，一時心中忐忑無比。
他明白，羅塵這可能是要履行承諾，還他自由了。
這原本也是他心中所想。
但不知為何，到了這一刻，他反而有些后悔了。
不等羅塵說話，妖僧空禪忽的半跪于地。
“主人，小僧愿意再侍奉你五百年，供你驅策！”
一旁的鄧太岳瞪大了眼，似乎從未想過這一茬？
這個來自北海元嬰后期的大妖皇，居然是羅塵的靈寵？
而且，看樣子，羅塵有心放它自由，他反而舍不得離開。
這是什么道理？
天下間，難道還有愿意主動對人卑躬屈膝，為奴為仆之輩？
羅塵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空禪不顧大妖皇氣度，對羅塵俯首一拜，脖子上的骷髏佛珠發出清脆碰撞聲。
“小僧絕不后悔！”
“呵呵，行吧，也用不著五百年，待吾飛升之時，便會還你自由。”
羅塵笑了笑，沒有追根究底。
有人選擇離開，有人選擇留下，都是個人的選擇。
最后誰會后悔，誰又得意，誰又能說得準呢。
看出羅塵臉上的疲倦之色，鄧太岳和羅塵聊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出了大殿后，他看著一臉欣喜的光頭和尚，欲言又止，最后拱了拱手。
“空禪道友，以后有空來我泰山宗大磐峰做客。”
“好好好！”
空禪笑呵呵的回應。
他自然看得出鄧太岳臉上那種古怪表情的含義。
或許是不恥于自己的委身下拜，也或許是惋惜與他曾經并肩作戰的情誼，但對方又怎知自己心中所想？
若羅塵真給了自己自由，又會如何？
回北海苦修？那太清苦了。
去沉淪海闖蕩？那太危險了。
還不如留在羅塵身邊，聆聽真言指點！
要知道，這可是一位逆斬大能的不世存在！
而且，在其口中，對于接下來突破化神一事，那更是手拿把掐，沒有絲毫尋常元嬰后期修士突破前的忐忑猶豫。
再不濟嘛，自己要是能夠分潤到一枚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醍醐丹，那也是一件美事啊！
空禪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好奇的看向偌大丹圣福地。
“去逛一逛以后的新家吧！”
且不提帝屠和空禪截然不同的選擇，也不論鄧太岳是否會行險突破。
丹塵殿這邊，天璇去而復返，給羅塵簡單匯報了一下后續的情況。
醍醐丹的分配！
當初說好的是只要愿意幫忙的，戰爭結束后就一人一顆，縱使有隕落之輩，羅塵也不會吝嗇，會將其交于后人。
即便是散修薄寒君，暫無后人可交，羅塵也會賜予信物，讓其親近之輩未來持信物來羅天宗索取。
但那場對于東元大陸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的戰爭，對于東荒一眾修士而言，損失其實并不算多大。
事后統計，一共只隕落了五位元嬰真人而已，且大多是新晉元嬰。
九靈宗的蒙頁，白鶴門的白云飛，百獸宗的祁連真人，白鹿洞的空同子，東陽宗的九旭真人。
其余者，雖大多帶傷，但終究是活下來了。
這本是一件好事，可對羅塵來講，就略顯麻煩了。
所剩者多，醍醐丹卻僅有十來顆，不夠分！
好在羅塵有斬殺大能連城的恐怖戰績在前，又有良好的名聲信譽，因此經過簡單的分配和允諾后，倒也沒鬧出什么大的亂子來。
當年煉制醍醐丹，一共成丹三爐，每爐五顆，總共十五顆。
羅塵自己服用了一顆，借著溟水泉眼，領悟了水之本源。
又給了鄧太岳三顆。
是以只剩下十一顆。
羅塵將其全部取出，分給了十大宗門和散修薄寒君。
另有青丹谷、七峒山和風華宮，暫時沒有分到。
青丹谷是陶綰剛剛結嬰，境界尚低，暫時用不到此物。
七峒山則是藥先生并不看重醍醐丹，他在意的是如何煉制醍醐丹本身，所以他換取了羅塵的完整丹方和煉制心得。這遠比一顆醍醐丹，要重要千百倍。
羅塵大方給了。
即便二人往日有些嫌隙，可時隔兩百年，早就淡去了。
而且同為丹道中人，他能夠明白對方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醍醐丹哪里是那般好煉制的？
倒是風華宮，當時沒有主動索求，這讓羅塵略顯驚訝。
后來才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延續和羅塵乃至羅天宗的好關系，所以特意給了羅塵一個臺階下。
羅塵的崛起是必然之事，羅天宗未來或許能夠如溟淵派那般雄霸東荒，既如此又何必因為一顆丹藥而交惡羅塵，主動退卻，反而能夠交好。
并且羅塵信譽良好，事后自然會補上。
何必急于一時呢？
羅塵確實不打算賴，他已經給各大宗門列出了藥材清丹，委托各大宗門幫忙收集。
只要藥材齊聚，他自然會抽出時間，煉制更多的醍醐丹。
可以想象，未來再無內憂外患的東荒，有著羅塵這一位丹道大宗師的幫助，必然會進入一片新的修行盛況！
不過那只是未來。
現在的羅塵著實沒太多時間。
他要養傷，卻又不僅僅是養傷。
等所有人離開后，羅塵再次回到了冷清的修煉室中。
掀開衣袍，胸腹處，一個纖毫畢現的五指掌印，依舊存在。
這是連城那一式神通所留下的。
當初羅塵為了重創連城，硬生生正面接下了這一掌。
其恐怖威能，一度把羅塵打得墜落海底，肉身崩解，甚至神魂都陷入寂滅狀態。
要知道，那可是羅塵修煉到幾近五階的肉身啊！
而且，還有無匹鎮獄魂術的防御。
一掌之下，當真翻天覆地！
好在這具肉身的底蘊依舊存在，又有枯榮火靈不惜散盡自己的生機，臨危護主讓羅塵肉身恢復了過來。
最后命魂的回歸，更是喚醒了寂滅狀態下的羅塵。
這才有了最后那驚天一劍！
“這一掌太過霸道，尤甚枯榮道指，但最大的威脅也是當面之時。隨著時間消磨，以我法力總能將其殘存法力緩緩剔除出去。”
“枯榮火靈雖然生機耗盡，陷入了沉寂狀態，但以后尋找生機強大之輩，補充回來便是。”
“真正的麻煩，卻是我未曾預料到的。”
羅塵喃喃間，閉上了眼睛。
識海之中，金波蕩漾。
八大分魂并列，冷冷注視著金海之中飄蕩的黑色光球。
主魂高居其上，發出宏大威嚴的聲音。
“周蜉蝣，你我本是一體，何必負隅頑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