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海燕

　　燕裕御劍抵達南疆邊界，在前線指揮中心降落下來，與安南軍的接引修士匯合。

　　根據參謀部門給出的情報，起初李明湖率領的斬首分隊，正在從敏金山脈繞向巫王本陣的后側。隨后落頭魃降臨并大范圍肆虐，恰好將陸國修士本陣和斬首分隊的位置隔開了。

　　簡單地說，深入敵陣，后路被斷，兇多吉少。

　　落頭魃的分身，陸國這邊暫且定義為“1級落頭魃”，跟成年人的腦袋差不多大小。飛行速度很快，攻擊手段為單一的俯沖撕咬，唾液和血液都有極強的毒性，一旦沾染皮膚就得迅速切割傷區，否則叫毒素蔓延到胸腹臟器，便是回天乏術。

　　能對付1級落頭魃的方法很多，最快的便是以飛劍將其刺穿。在單對單的情況下，只要反應沒有太遲鈍，哪怕民間修士也能輕松做到。

　　問題在于，被擊穿的1級落頭魃，并不會在真正意義上死去，而是會化作一道灰色的無形流光，撲向附近的1級落頭魃并與其融合——于是就出現了一只2級落頭魃。

　　隨著落頭魃的級數增加，首先體積會變得越來越大，其次飛行速度和耐打程度也會大大提升，最后還會衍生出一些更加陰毒的、威力強大的法術，搞得陸國這邊甚至不敢出動部隊大規模清剿（因為很快就會出現高級落頭魃），只能緊急調集了一波家禽家畜以及現宰肉制品，通過空投的方式將落頭魃集群往南邊引去。

　　聽到這里，燕裕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要知道斬首分隊里可是有周紅羽這個道法怪物在。在沒有任何情報的時候，大光明火鋪天蓋地那么一燒，立馬幾百級的落頭魃就要冒出來了。

　　加上他們孤軍深入，也沒辦法像陸國這邊，用空投血食的方式去降低戰線壓力…

　　“事不宜遲，我得馬上出發。”燕裕跟眾人交代說道。

　　他素來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加上如今孤身一人沒有戰隊拖累，自然是說走就走。

　　穿過邊境線，從高空往南境方向望去，可以看到遠處大片郁郁蔥蔥的青色叢林，而落頭魃群到處肆虐的地區，則呈現出枯黃腐敗的色澤來。

　　“造孽啊。”太陽真昧劍意說道，“落頭魃的唾液乃是至毒，哪怕是落在泥土里，也會滲入污染地下深層水系，導致這片地界幾百年后都是寸草不生…你們這邊的人類怎么這么會作死呢？”

　　“我們地球人就是這個樣子的。”燕裕隨口敷衍道，心里則是盤算起來。

　　從常理上考慮，李明湖帶隊擊殺巫王之后，發現從北方來的落頭魃群，試探后發現不是對手，應該會設法從西側或者東側繞過它們，回歸陸國境內。

　　但是李照江打電話來求救，說明撤退過程應該是遇到了某種兇險和意外。

　　前方就是落頭魃的肆虐區域，燕裕瞇起眼睛望去，只見密密麻麻的人頭在空中飛舞，仿佛群起遷徙的候鳥，整齊一致地朝著南方飛去，同時也將腐敗枯萎的氣息向南方推進。

　　正如太陽真昧劍意所說，以大規模的血祭來制造出實力超過當前上限的妖物，本質上就是極其愚蠢的作死行為，在毀滅敵人之前就會先毀滅自己。

　　燕裕沿著李明湖等人前行的路線，繞自敏金山脈南下，逐漸深入南境腹地。

　　這塊海拔高的地方，動植物的密度相對較少，落頭魃的數量也不多，但路上依然會零星出現。

　　它們回頭見了燕裕，立刻怪笑呼嘯沖了上來。燕裕懶得與它們糾纏，直接調轉劍光從側面迂回，將它們甩在身后。

　　燕裕驚訝地發現，這些小落頭魃的飛行速度并不慢，幾乎可以與他的常規御劍速度并駕齊驅。

　　再考慮到它們那鋪天蓋地的數量…若是李明湖等人被這些怪物纏上，恐怕一時半會也很難甩脫。

　　如果我是李明湖，在第一次遭遇落頭魃的時候，我會怎么做呢？考慮到每個人的御劍速度都不同，想來應該會讓御劍慢的人先走，御劍快的人留下來纏住這些落頭魃，拖延到一定時間后追上去匯合吧。

　　但這樣有個致命的問題，就是實際上落頭魃的數量，遠比長距離觀測到的更多。所以一旦后面的人還沒追上來的時候，先走的人又遇到了更多的落頭魃…

　　為了甩脫這些落頭魃，他們不可能繼續保持直線前行，也就導致后面那批修士大概率會丟失前頭部隊的方位。

　　按這個方向去思考的話，我要找的可能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隊伍，而是被落頭魃沖散成好幾撥的人。

　　真是麻煩。

　　想到一次性還救不完后，燕裕反而不急著去援救了，忽然急停轉向面朝身后的落頭魃追兵，右手微屈掐出一個劍訣。

　　兩儀微塵劍陣。

　　在那一瞬間，仿佛有無形的鉛筆迅速刷過紙張，在空中繪出一條條密集的線。它們分割區塊，切開空間，將落頭魃的身軀貫穿，隨后是瞬移而來的劍氣將其撕裂！

　　破碎的血肉簌簌落下，當中一點灰色光靈破殼而出，飛快沖向身后的落頭魃。還未及身融合，卻只見又是一道線條將目標刺穿。

　　死去的落頭魃互相融合的速度，居然完全比不上燕裕射出兩儀微塵劍氣的速度！

　　他的手指不斷變幻，操縱兩儀微塵劍氣從上下左右前后不斷刺入，而落頭魃集群就像是一頭發怒卻笨拙的公牛，被無數斗劍刺穿刺穿再次刺穿，以至于每一塊肌肉還來不及發力，就被精準無誤地狠狠剜去。

　　燕裕終于收起劍訣，看著最后一只落頭魃爆裂開來，而失去所有目標的大片灰色光靈，在空中迷茫地盤旋數圈，很快就齊齊投向東方去了。

　　“不過如此！”他輕蔑不屑地說道，轉身再次御劍而起，“什么高級落頭魃？不存在的！只要我殺得夠快，它們連融合升級的機會都沒有！”

　　“嗯，你這一手兩儀微塵劍陣，用得確實堪稱巧奪造化、鬼斧神工。”太陽真昧劍意點評說道，“如果用完后你沒有立刻服用補氣丹藥，這個裝逼我能給你打100分。”

　　“你懂個屁。”燕裕說道，“服用補氣丹藥不是因為我真元耗盡，而是我時刻都在注意維持續航！要是待會兒被更多的落頭魃團團圍住，連吃藥的時間都沒有怎么辦？做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懂不懂？”

　　“懂的懂的。”太陽真昧劍意說道，“貧瘠的真元容量，當然需要更密切地關注續航嘛。細狗嗓門大，差生文具多。”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直接射墻上去？”

　　跟劍意拌嘴片刻，燕裕感覺心頭的焦躁情緒也削減許多。他御劍抵達巫王本陣的位置，只見到處都是建筑的殘骸和潑灑的血跡，顯然不久前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奇怪的是，所有的尸體全都詭異地消失不見了。

　　“肯定是被吃了。”劍意提醒說道，“一個落頭魃在5分鐘內，可以輕松吃掉100具以上尸體，而且你看那邊地上也有毒液的腐蝕痕跡。”

　　“別吵，我在找線索。”燕裕飛快地繞著戰場外圍，轉了幾圈，終于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折斷的樹木。

　　“這算是什么線索？”劍意不解問道。

　　“御劍飛行如果技巧不夠純熟，在這種森林里全速飛行就容易撞樹。”燕裕仔細看著樹干的破口，“飛劍破開木質之時，力量起先集中在劍尖的一點，而后朝前方成圓錐形爆破散開。因此按照傷口從窄到寬去連線，你就能推斷出他們先前是朝哪個方向御劍的了。”

　　“身為劍仙，腦子那么好是要做什么？”劍意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心思太多太雜，就難以在劍道上心無旁騖地精進，對你今后沖擊實力上限是不利的。”

　　“笑話，我哪次發揮實力，不是頂著上限直接發揮到極致的？”燕裕冷笑說道，“不要說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來侮辱我的智慧。”

　　“我這都是金玉良言！”劍意抗議說道，“你自己沒有眼光也就罷了。你口口聲聲叫著的梅老師，可是對我的指點全都奉若圭臬的！”

　　“你這蠢劍，人家小姑娘把你當偶像來追捧，你還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了。你真的那么牛逼，怎么本體都被封印到深海底下去了？”

　　“不是封印！是沉睡！”

　　“你當初又沒跟著本體離開，你怎么知道是沉睡不是封印？”

　　燕裕將太陽真昧劍意各種調侃，氣得后者是七竅生煙，連腦袋都變尖了，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著“那我問你，那你想不想當太陽劍主；那我問你，我的本體是不是主動沉睡”之類的胡言亂語。

　　前方又出現了一片空地。從倒下來的樹木切口看，應該是被周紅羽的赤羽九鳳火攔腰截斷的。

　　“唔。”燕裕觀察了一會兒，說道，“兵分兩路了。”

　　“怎么說？”劍意問道。

　　“大部隊應該往西邊去了。”燕裕摸了一下斷裂面的木刺，隨后望向左側，“留了幾個人在這里拖住落頭魃…嗯，不對，只有一個人？”

　　他的神情驟然凝重起來，語速也變得飛快：

　　“不是留下來的。這個人起初跟大部隊一起往西邊去，走到半路突然折返回來…沒錯，在這里，她選擇了折返來獨自拖住追兵，原因應該是擔心其他人不會同意，所以擅作主張自己行動了。”

　　“看這里。前面的部隊發現追兵沒來，亦或是發現她不見了，所以連忙折返回來找她…找過幾次，兩次？應該是三次，但是應該沒有找到，因為她相當果決，直接把落頭魃往東南方向拉過去了。”

　　“東南方？”太陽真昧劍意驚愕說道，“他們是朝西北方向走的，這個人卻折向東南，豈不是…”

　　“送死型斷后。”燕裕說道，“當然，或者她其實沒有意識到這點，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可以將追兵拉得更遠而已。習慣性將自己置身于犧牲天平上的人，是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問題的。”

　　他的眼神也逐漸凜冽起來，忽然就縱身躍起，和黃庭劍合二為一，沿著痕跡飛射向東南方向去了。

　　李明湖還在急奔。

　　她沒有燕裕的分云八卦步，因此只是靠著萬里神行術在地表飛跑，同時不斷以登云術切換方向，繞開橫生的枝葉或是盤卷的樹根。

　　萬里神行術的速度，根本就比不上御劍飛行，自然也沒法甩脫身后的落頭魃。李明湖不得不一邊留意腳下道路，一邊又用神識掃描后面，然后御劍截殺快要追上她的敵人。

　　背后終歸沒長眼睛，神識的掃描又有頻率的限制，有時候剛掃著最近的落頭魃，才發現對方已經逼近到一米以內，再往前就要咬著自己了。

　　如此險象環生的情況，也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有時候李明湖甚至會有意外感油然而生，心想自己能活到現在還沒被殺，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但是…可能也僅限于此了。

　　落頭魃的數量太多，她沒辦法停下來進行擊殺，必須無時無刻維持這種高速機動。叢林環境又極其復雜，不允許她有任何失誤，但凡絆了一跤就必死無疑。

　　要維持精準無誤的全速奔行，對心神又是極大的消耗。自己的體力還能堅持多久呢？不知道，但隨著胸口越發堵塞發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李明湖驟然發狠，急速拔出身上攜帶的丹瓶，將燕裕給的丹藥盡數吞入腹中。

　　她要做殊死一搏。

　　隨著藥力在腹中化開，即將枯竭的肺脈也重新得到滋潤。李明湖飛快地分心三用，腳步神行急沖不停，右手掐訣御劍截殺敵人，左手飛快地摸出手機來。

　　沒有信號。

　　她的大拇指如閃電般連點，打開跟燕裕的聊天窗口，飛快地敲擊出兩個字：

　　抱歉。

　　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再多說點什么吧？

　　雖然有無數的話語要傾述，但自己顯然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李明湖猶豫之間，手指卻像是不聽使喚般，再次打出了三個字：

　　我愛你。

　　她的眼神在一瞬間有些孤寂，很快又將這三個字刪去了。

　　哪怕是遺書，這樣也太肉麻了。

　　李明湖終于做了決定，因為全身已經開始燥熱起來，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剩余的時間幾乎可以用秒計數。

　　她打了個句號。

　　就只要…單單說“抱歉”就可以了，他會明白的。

　　李明湖驟然停步，隨后急速轉過身來，眼里的決絕之色宛如利刃，將她心中最后一絲脆弱也徹底斬斷。

　　劍訣掐動，縱身一躍，與天閃劍光合二為一。在她全無保留的真元催動下，劍光瞬間暴漲了不知道多少丈，隨后朝著那足以將她徹底淹沒的落頭魃群，就這樣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

　　仿佛撲入暴風雨的一只海燕。

　　在說了“我什么都會做的”之后終于被放過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