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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喜劇與悲劇

  三月二十日,宣城大戰的消息傳到廣德、寧國一帶,一部分孫氏殘黨又活躍了起來,接應重新殺回來的孫氏族人,大肆拉丁入伍,擴充實力。

  廣德孫氏就是富春孫氏的分支,漢末遷移過來,因著孫氏家族在江東的崛起,發展很快,已成為振臂一呼、數千人影從的地方豪族。

  不過他們最近二十年混得很慘,實力大為削弱,對普廷更是充滿著仇恨。二月里還被打得狼狐逃竄呢,三月下旬就又重新殺回來了,讓一個月前那些跪地求饒、好話說盡的宗族耆老們尷尬不已。

  當然,這都不叫事。打不過就投降,有什么丟人的?難道家族覆滅才叫好?

  而在更南邊的新安郡,太守卡胗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喊來了他最信任的郡丞黃尋、歙縣令張猛、郡司馬俞縱。

  黃氏是南渡僑族,只不過是自江夏被動南渡的。

  黃尋之父黃積曾當過幾年新安太守,卒于官,黃尋兄弟眼見著荊州是前線,

  不太安全,于是借著為父守墓的名義遷徙了過來。

  因為是北方士族,其父又勤于王事,為官頗有政聲,卒于任上,于是黃尋得了個不管事的郡丞之位。

  張猛是黃尋的表弟,其姑姑張氏便是黃尋的母親,出身馮翊張氏。

  俞縱比較夸張,隨父兄一起自冀州河間郡南遷,定居新安,是南渡群體中比較少見的河北人,而且來得非常早,永嘉初就來了一一若晚幾年,指不定被攔在江北了。

  他曾在宣城郡當過小校,母親去世后回新安丁憂,剛復起沒幾年。

  黃、張、俞三個南渡家族的存在是卡胗得以在新安郡站穩腳跟的關鍵。

  此時面臨重大決策,他也只能找這三個人商量。

  「仲繹,事急矣!」見到三人入內,卞珍便大哭道:「王師敗績,宣城危矣!新安危矣!」

  黃尋慌忙扶住卞胗,驚問道:「府君,何故如此?吃了敗仗,再打回來就是了。」

  卞胗仍舊哭道:「怎么打?兵在何處?新安戶冊多年未變,只有五千,怎么打?兵和糧從何而來?」

  黃尋愜住了,試探道:「府君之意——”」

  「你不懂!」卞胗一把推開他,泣道:「祖家乃山越宗帥后裔,地連宣城、

  新安兩郡,三山八寨一呼百應,他已起兵造反,新安哪來兵將可用?」

  張猛、俞縱二人對視一眼,盡皆無奈。

  新安太守一個重要任務便是羈摩蠻人。若問蠻人是誰,眾只說蠻人,不言其族,其實就是東吳時期名噪一時的山越后裔。

  征討山越在孫權時期達到最高峰,不知道編戶了多少百姓,而保持原樣投降的宗帥也不少,祖氏便是其中之一。

  說實話,揚州南部這些郡縣,蠻人比普人多。

  最近二十年,因為僑族大量南下,連新安這偏僻角落都來了三個北方家族,

  同化蠻人的速度開始加快,但仍然遠遠不夠。

  朝廷每每動兵,經常征調蠻人,而今祖氏叛亂,新安郡便少了最大一塊兵源。

  不過這真的重要嗎?祖氏去宣城了,敗于司馬沖的禁軍和蕪湖僑兵,而今大概也不敢來新安,那么擔心作甚?

  難不成一張猛咽了口唾沫,問道:「府君,既無兵可用,我等怕是只能死節了。」

  卞胗哭聲稍止,喃喃道:「死節——”

  黃尋推了一把張猛,暗罵他不懂事,自已則湊到卞胗身前,道:「府君,事已至此,不如降了?」

  「降?」卞胗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樣,應激反應般跳了起來,罵道:「黃尋,你莫不是要陷我于不義?我父乃尚書令,我祖為中書令,我為太守,世受國恩,你竟然要我降賊?」

  「唉。」俞縱嘆了口氣,道:「府君若要戰,那便戰吧,大不了一死而已。

  黃尋又悄悄端了俞縱一腳,對卡道:「府君,有些話不中聽,但都這時候了,再打下去也沒甚意思。聽聞尊慈乃梁國裴貴嬪之妹,降梁不失為一條出路。」

  「什么?降梁?萬萬不可!」卞胗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除非我死我便是被賊人所執,也寧死不降。」

  黃尋懂了,只見他轉身看向俞縱,道:「還愣著干什么?」

  俞縱恍然大悟,猶豫片刻之后,長嘆一聲,出門找來一根繩子。

  卞胗見了,破口大罵:「俞縱賊子!你要做什么?難道要謀反?」

  「得罪了。」俞縱上前,將卞胗綁了起來。

  卡胗沒太過掙扎,只是嘴里罵個不休。

  「輕點,別弄疼府君了。」張猛在一旁說道。

  「閉嘴。」黃尋看向表弟,呵斥道。

  將卞胗綁好之后,黃、張二人押著他往府衙而去,一路上許多人見了,盡皆愣然。

  俞縱則帶著親信彈壓住了少許郡兵,令其謹守城池,不得妄動,然后派人前往宛陵,接洽投降事宜。

  二十一日,卞胗「被迫」行文各縣,反正歸梁,至于他們聽不聽,那就天知道了。

  如果說新安郡上演的是喜劇的話,那么吳興郡上演的就是悲劇了。

  烏程、廣德之間的原鄉山(今長興仙山附近)上,原鄉(縣)長姚儒嘆息一聲,道:「府君,我這便離去了。」

  虞譚緊繃著臉,面向西側山外的湖泊密林,一言不發。

  姚儒似是有些羞愧,多解釋了幾句:「宣城大敗,局勢糜爛,我姚氏家小力弱,實在摻和不起這些事。況我祖瑩在武康,沈氏威逼甚急,再不走,宗黨恐要為其所害。」

  姚氏是武康縣一土豪,與沈氏比鄰。論起實力來,比沈氏差了許多。

  虞譚征集吳興豪族兵馬南征北戰,姚氏拼了老命也只出得兩千兵。

  前番攻錢氏、孫氏,他們都動手了,甚至在永世史家散伙而走之時,劉超、

  虞譚兩面夾攻,姚氏也跟看嘶殺了,不可謂不賣力,雖說他們也收編了部分錢氏莊客作為酬勞,但真的賺了嗎?仔細算下來可能是虧的,因為大頭姚家吃不到。

  如今沈氏悍然造反,攻破郡治烏程,稍稍穩定局面后,開始拉攏郡內各豪族為其所用,姚氏便是目標之一。

  姚儒夾在朝廷和沈家之間,左右為難,一直下不了決心,而今宣城大敗的消息傳來,姚儒終于決定離去了。

  「仆也不會助紂為虐。」姚儒又道:「此番離去之后,便閉園讀書,再不問世事。」

  「荒唐!可笑!」虞譚終于說話了。

  只見他轉過了身來,看向姚儒,冷笑道:「回去閉園讀書?哪有這樣的好事?江南大亂之際,便是顧陸朱張都裹挾其間,小小的姚家也想置身事外?你配么?」

  姚儒臉色有些漲紅,道:「我兩不相幫,難道還不行么?」

  「愚蠢!」虞譚罵道:「永世史家也想兩不相幫,結果被圍在老宅中,數日前已為劉將軍攻破,子孫罹難者不知凡幾。此時兩不相幫便是兩相得罪,沈氏是好相與的?你回了武康,還不是受他擺布?」

  姚儒無言以對,但并沒有改變主意留下來的意思,只長身一揖,道:「仆斷不與府君作對便是。」

  說罷,轉身離去。

  姚氏子弟緊緊圍在他身邊,手撫刀柄,徐徐退走。

  虞譚沒有下令阻攔,不是不想,而是沒本錢了。

  這兩天走的又何止一個姚家?

  余杭暨氏昨天不告而別,跑了。他們家族還有個叫暨遜暨茂言的在鄱陽廣普縣當縣長,跑起來時毫無顧忌,也不管這個族中杰出子弟怎么樣了一一這種土豪家族能有個子弟當縣令長相真的不容易,但關鍵時刻說舍棄就舍棄。

  余杭盛氏的人甚至還卷了一部分軍資器械跑路一一孫休的老師、東吳郎中盛沖以及與孔融結為兄弟的盛憲(曹操曾征辟,但為孫權所殺)皆出自此族,比起漢末已大為敗落。

  這些人一散,虞譚還有多少兵?滿打滿算不過五六千人,其中甚至還包括兩千多降兵,對付已占據烏程、武康、長城等地的沈氏都很吃力,更別說其他了。

  說難聽點,若非沈氏無大局觀,這會還在興沖沖地吞并錢家部曲莊客,虞譚能不能堅持到現在都是個問題。

  「大勢去矣!」他長嘆一聲,有些落寞地走下了山坡。

  宣城大敗,諸縣響應梁賊者甚眾,局勢急劇惡化,而今陶馥帶著收容而來的兩三千敗兵退守寧國,許、葛兩家退守廣德,結果被故朱、施二家所逼,退往永世、原鄉之間,與虞譚勉強守望互助。

  而今的局勢犬牙交錯。

  虞、許、葛三部總計約一萬一千人背后有沈氏,身前有朱氏、施氏甚至是梁人,而朱氏、施氏背后有他們,北邊也有正圍攻陽羨到緊要關頭的劉超部。

  至于剛剛取得大勝的梁人,其背后也有正增兵而來的山遐部。

  接下來梁人應該會著力經營宣城、涇縣、宛陵、廣德諸縣,與吳興的故、

  安吉、烏程、武康、長城等縣連成一片。

  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已經在江南腹心之地經營出一塊穩定的地盤了。

  毫無疑問,接下來就是江南人打江南人。

  梁兵雖精,畢竟數量太少,經不起幾次消耗,只能用在關鍵時刻。

  虞譚思來想去,只能聊盡人事了:以守為主,盡可能把梁人堵截在沼澤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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