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七十七章 精舍(上)

  蕭瑟秋風之中,司馬哀登上了岸。

  岸上人很多,到處是上番的衛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將整個沙海圍了三匝。

  東北方一個小沙洲深入湖泊,洲上建有精舍小院,朱紅色的大門前人員最為密集,看服色不是衛士便是宮中侍者,簇擁著正中一人。

  司馬衷暗暗運氣,讓自己不要丟份。但越是這樣,越是緊張,已然生出一股便意。

  有官員催促了下,司馬衷上前,離著七八步時停了下來。

  官員又附耳說了幾句,司馬哀臉色一片漲紅。

  邵勛倒背著手,好整以暇地等著。

  官員偷瞄了下邵勛,又聲色俱厲地低喝了兩句,司馬哀嘴唇自不覺地哆嗦了起來。

  「司馬氏者,本魏室之爪牙,而懷梟之心。乘曹氏之幼弱,肆豺狼之爪吻。其無罪乎?」邵勛的聲音響了起來。

  「既竊神器,復縱奢靡。石崇斗富,王愷爭奢。金谷園中血污珊瑚,洛陽道旁餓孵蔽野。忠良黜于賈后之妒,賢士困于清談之虛。其無罪乎?」

  「八王之亂,骨肉相殘。趙王倫首禍于前,齊王冏踵惡于后。城邑化為焦土,黔首曝于郊野。胡虜窺隙,劉石張,遂使神州離亂,生靈涂炭。其無罪乎?」

  「以詐力取天下者,必以詐力失之。司馬氏三代而斬,豈非天道好還?衣冠南渡,自棄半壁,猶自相殘若蚌。其無罪乎?」

  「沐猴而冠,終貽華夏不測之禍;畫虎類犬,空負河山九鼎之重。有此數罪,為何不拜?」

  說完,邵勛跨前兩步,低頭看向司馬衷,喝道:「罪人之后,心中無愧乎?」

  司馬衷的精神終于承受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于地,哆哆嗦嗦道:「罪—”·

  罪人拜見天子。」

  邵勛凝視了下他又紅又白的面龐,慢慢抬起頭來,看向遠方。

  這個天下,只剩平州一隅未復了。而慕容于年中病逝,諸子兄弟閱墻,已有人逃奔至幽州請求庇護,破之易也。

  「起來吧。」邵勛雙手虛扶,道:「且至汴梁城中暫歇,過幾日還有宴會。」

  司馬哀默默起身,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登車離去。

  隨他一起離開的還有司馬晞、司馬昱二人,哦,對了,司馬沖也在等著他們,四人共居一宅,私下里可以訴訴苦。

  稍等片刻,又有降官上岸。

  邵勛懶得一一面見了,徑自離開。真有看重的,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而是召入觀風殿問對,不急于一時。

  而芳洲亭碼頭之上,一批船只卸完貨物、人員后,立刻開走,換另一批船只上岸。

  沒過多久,山氏、石氏、應氏上岸了。

  山宜男看著一派蕭瑟景象的湖沼、森林,只覺與江東大不一樣。

  湖沼邊緣還有人趁著冬日水淺下湖清淤疏浚,他們統一穿著麻布衫,有人皮膚白皙,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之輩,大概又是什么罪人吧。

  聯想到大晉亡國之后,同樣一堆人跌落塵埃,他們中會不會有許多人被貶為奴婢呢?

  山宜男暗嘆一口氣,舉步向前。

  云氣低垂,秋風正烈。

  芳洲亭為水體環繞,夏日景色優美,秋天難免讓人意興索然。

  滿是殘荷的曲橋邊,霜色羅裙被秋風掀起又落下,像片凝著寒露的樹葉。

  諸葛文彪站在桂花樹下,與陣陣襲來的冷香相得益彰。

  之前住在汴梁城中的時候,她與弟弟諸葛衡還有些話說,但前天被召進芳洲亭后,她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

  邵勛也不以為意,讓她和閻氏、李氏一起,跟在他身邊,做些搬運奏疏之類的雜務。

  三人之中,李氏年紀最小,話也最多,而且最近心事重重,經常偷偷看邵勛。

  邵勛心中暗笑,因為批閱奏疏而產生的勞累感頓時不翼而飛。

  他的這種放松方式真的別具一格。

  不過也正常,男人嘛,上了一天班就要放松,玩玩具就是一種很好的消遣方式。

  今日只有諸葛文彪在場。

  李氏織蜀錦去了,閻氏被邵勛委派了任務。

  「這殘荷倒是倔強。」邵勛站在木橋上,俯身拾起折斷的蓮蓬,說道:「縱使碾作塵,猶藕斷絲連。文彪,你說是不是?」

  諸葛文彪沒有回話,只默默侍立一旁。

  邵勛嘿嘿一笑,在水中洗了洗手,繼續往前走。

  諸葛文彪慢慢跟著。

  邵勛停下時,她就停下,邵勛走動時,她就跟著,仿佛丈量過步子一般,始終維持著一兩步的距離。

  「世人總說秋氣肅殺。」邵勛停下腳步,看著前方如林的船桅,轉過身來,

  看向諸葛文彪,道:「卻不見敗葉下之下,埋著春日的種子。草木如此,人又有何不同,你說對嗎?」

  諸葛文彪似有所感,微微偏過頭去,避開邵勛清亮的目光,輕聲道:「陛下怎么說,自是怎樣了。」

  目光所及之處,當真是秋風冷水、殘荷敗葉,聯想到最近幾年的人生,心下黯然。

  她已經認識到以往的想法,比如一個人隱居山林,淡然處世有些不切實際,

  但命運如此凄苦依然讓她有些委屈。

  「有客人來了。」邵勛指著前方的斷橋(棧橋),輕聲道。

  諸葛文彪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幾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正被宮人、侍衛簇擁著,前往芳洲亭精舍。

  距離有些遠,她看得不是很真切,于是很快就收回目光,不甚關心,繼續看著滿塘殘荷。

  「天冷了,回去吧。」邵勛擺了擺手,旋又問道:「你來的時候已是暮春,

  可有御寒衣物?」

  諸葛文彪默然無語。

  邵勛了然,道:「一會差人為你做幾套綿服、皮裘。」

  諸葛文彪搖了搖頭,道:「妾不覺得冷。」

  邵勛輕笑一聲,不再言語,直接走了。

  諸葛文彪目光微轉,看了下邵勛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裙角,慢慢跟了上去。

  都說大普是要飯朝廷,但真論起來,汴梁皇宮的用度、擺設可能還不如建宮呢。

  這是財富的積累問題,也和君主個人喜好有關。

  邵勛這廝是好的他用,差的他也沒意見,主打一個無所謂。所以洛陽皇宮內的奢華物品沒有下令撤掉,以示儉樸,汴梁宮廷內也沒下令增設多少用度,至今用的還是王浚、劉聰贊助的物品一一李雄這人太儉樸了,成都的太初宮內實在沒撈到什么東西。

  山宜男等人入住的精舍很高、很大,但陳設不多,略微有些空蕩。好在她們知道自己不是來享受的,只略略看了看,便坐下了。

  這個院落共有十余間屋舍,已然住了一些人,其中便有程氏、郭氏。

  經一番介紹,才知道兩人竟然是尚宮局的。

  尚宮局掌宮廷內部文書籍簿,有兩位主官,曰「尚宮」,乃正五品,程氏、

  郭氏都是尚宮。

  山宜男沒說什么話,石氏卻有些驚訝,想要打聽二女來歷,又不太好意思,

  只問道:「莫非我等也是女官?聽聞漢時有女尚書、女侍史、女醫、女巫、諸園貴人等,我等是何職差?」

  程氏性情溫和,正要說些什么時,卻聽郭氏說道:「你等不是入掖庭局便是入暴室。」

  掖庭、暴室職能差不多,都是管理罪婦的,只不過前者隸屬內侍省,后者是少府的下轄部門。

  石氏如何沒聽過暴室的大名?頓時有些驚慌,好像事情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應氏怯生生地走到石氏身旁,輕聲安慰。

  而就在此時,一女官帶著數人入內,與兩位尚宮行禮之后,直入西北方一屋敲門半天后,里面并無人回應。

  女官有些不耐煩了,說道:「諸葛博士,陛下有令,且讓我入內量體裁衣。」

  許久之后,諸葛文彪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不過人卻站在門內陰影中,故作淡然道:「袁尚服請進。」

  袁氏抱怨了兩聲,帶著兩名司衣及四名女史入內。

  程氏看了石氏一眼,道:「此為尚服袁并正,入宮好幾年了,三正五品丹手。后宮服章皆歸其管。諸博士三掖庭局宮教博士(從九品),此職掌教習宮甜書算眾藝,她剛入宮數日,有時候會被陛仞喚至身側。」

  說完,又解釋了一番:「近年嬪妃、丼手分立,諸族進獻了一些庶丼入宮為并手,多有品級。并史無品級,一般是亂并或草原諸部進獻。方才袁尚服身邊的兩名枯衣便是正半品并手,掌衣服首飾。」

  「諸葛博士便是瑯琊諸葛氏進獻的?」石氏問道。

  「算是吧。」程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石氏一眼,道。

  「這里都是女手居所?」石氏又問道。

  「也不是。」程氏想了想,又看了山氏、石氏一眼,道:「我也不知道為何這樣。」

  郭氏輕扯了一仞程氏,然后用帶著些嫉妒的眼神看了山宜男一眼,拉著程氏走了。

  山宜男感受到了郭氏的目光,她默默回了屋內。

  此屋臨水,風景秀麗。

  遠處便是頂盔慣甲的衛士以正在仞湖泥的少虧力役。

  十余輛牛元停在湖畔,一名宮裝女官正指揮宮人、內侍分發餐食。

  夕陽柱仞之時,并手又帶著眾甜離開了,衛士們則押解力役出宮。

  似乎還有秉秉機之聲,不知道是掖庭還是少虧的罪婦們在紡織布匹。

  她收回目光,打量屋內。

陳設很簡單,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哎呦文學網    晉末長劍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