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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海路

  殘星未褪,定鼎門大街的石板路上已覆滿寒霜。

  今日不過是閏十月的第十天,天就已經冷得不行了。

  車夫睡眼悍松地坐在前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著驟子。

  押運的府兵倒是精神飽滿,只不過一個個歸心似箭,都想著早點拿到賞賜回家。為期一年的上番即將結束,下一次來洛陽或汴梁得三年后了。

  幾輛馬車很快抵達了汴梁宮提象門外。

  角樓上守夜火把飄著青煙,與不遠處的炊煙在空中糾纏,最終消散于寒風之中。

  守門的左長直衛府兵仔細檢查了一番,便將他們放行入內了,此時天已熹微車隊最終在龍鱗殿外停了下來。

  晨光之中,一群武人正在練習步。

  領頭的乃大梁皇帝邵勛,振臂抖腕之中,沉重的步如游龍般竄出,狠狠扎進榆木人樁之內,纓穗在破曉的晨風里炸開一團猩紅。

  他身后跟著數十少年。

  腮邊筋肉滾動不休,掌心的汗水早已浸透桿,肩背因為長時間架著長而微微發顫。

  片刻之后,隨著一聲大喝,前排少年弓步前突,齊齊暴喝一聲「殺」,長挺刺而出。

  接著便是第二聲大喝,后排少年舉橫掃,纓穗齊齊飛揚。

  第三排少年挑起一個個草人。

  第四排少年急速抖動手腕,模擬砸落敵人手中的步塑或長槍·—”·

  「停!」邵勛一聲斷喝。

  四排少年齊齊收勢,拄喘息著。

  「爾等皆英烈之后,朕寄予厚望。好生練習,勿要偷懶。」邵勛將步遞給童千斤,大手一揮,道:「且散,回去擦洗一下,用罷早膳便溫習功課。」

  「遵命。」數十少年齊聲應和,然后分成四列,邁步遠去。

  「曹卿。」看到晨風中飛揚的白發后,邵勛笑了笑,道:「來得這么早?莫非睡不著?」

  「人老了,睡得就短。」少府少卿曹疑苦笑道:「不知道多羨慕后生郎,一睡便是四五個時辰。」

  邵勛哈哈一笑,問道:「制好了?」

  「卻不知合不合陛下心意。」曹疑招了招手,喚來一名小史,將一物遞上。

  邵勛接過一看,問道:「這便是溫麻船屯所制海船型制?」

  「正是。」曹疑說道:「比臣在青州見過的船都好。」

  「南人造的船只肯定比北人強多了,但一一」

  邵勛翻來覆去看了許久,

  道:「為何船底這么平(吃水淺)?船身(重心)這么高?」

  曹疑回道:「歷來如此。」

  邵勛沒說什么。

  東吳三大造船基地,曰橫嶼船屯(臨海郡)、溫麻船屯(普安郡)、番禹船屯(南海郡),前者造內河船,主要供給長江水師,后兩者造海船。

  但無論內河船還是海船,其實區別都不大,直白點說,東吳的海船帶著濃濃的內河船氣息。

  他嘆了口氣,或許是要求太高了,這年代的技術水平就這樣。

  不負責任地講,人家馬來人帶些椰子、水稻,乘坐獨木舟都能橫渡印度洋,

  殖民馬達加斯加,維京人乘坐十幾噸的小船去斯瓦爾巴群島捕鯨,多翻船就多翻船唄,能咋地,不就海難多一些嗎?沒事的—

  想要提高造船技術,將內河船遺毒從海船上盡數剔除,盡量少沉船、少死人,你的要求疑似太高了,航海本來就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搏命行為,一千年后都是走投無路之人最后的賺錢門路。

  「就這樣吧。」邵勛說道:「朕沒造過船,就不胡亂評判了。只有一條,造出來后,盡量貼著海岸走,不許去深海。」

  「是。」曹疑應道。

  「走,用飯去。」邵勛說道。

  曹疑道了聲謝,與邵勛一起來到龍鱗殿偏廳中。

  尚食很快端來了早飯,很簡單:餅,各種餅。

  「束廣微曾言冬日‘充虛解戰,湯餅為最’,朕早上練了武,就喜歡來一碗湯餅。」邵勛招呼道。

  除湯餅外,案幾上還擺了其他許多餅。

  比起束皙所在的年代,這會又多了豚皮餅、雞鴨子餅、截餅、膏環等,幾有二三十種餅,邵勛喜歡吃雞子餅(雞蛋餅),這會便擺了一大。

  「昨日太官署有人言,安定之麥用洛陽之磨磨之,輔以河東之蔥、罕之羊、隴西之牛、仇池之椒、濟北之鹽、新豐之雞,制成肉餅,放在金鉍中煎,則色香味俱全。」吃完湯餅后,邵勛又夾起一枚煎餅,說道:「卿可嘗此物。」

  曹疑見了,也拿起一塊煎餅,吃著便覺美味,下肚之后,擦了擦嘴,嘆道:「今日始知天家盛之美。」

  邵勛大笑,道:「非欲君艷羨。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分之。若能將諸州物產廣輸各地,讓諸州百姓互通有無,又豈獨天家受益?昔者,先民不過食泰飯而已,調以鹽梅,滋味寡淡。而今則有諸多餅物,胡麻油、椒、鼓、醬佐食,葡萄美酒盈樽,豈非天壤之殊乎?」

  「譬如那扶南之甘蔗,一丈三節,可榨許多糖。若能廣輸北地,百姓亦能食之,豈非大贊?三十年前,便是北地士人欲食甘甜之物,不過怡、蜜而已,若能得蔗糖,定然供不應求。」

  曹疑聞言,拱了拱手,道:「陛下思慮深遠,臣佩服之至。」

  邵勛擺了擺手,道:「不積步,無以至千里,而今第一步尚未邁出,早呢。」

  其實邵勛也不知道扶南甘蔗能榨出多少糖,大概產糖率很低。

  后世的甘蔗產糖率很高,但那是育種過的。歐洲人大航海去到塔希提島,發現上面的甘蔗產糖率極高,吊打當時已發現的所有甘蔗品種,且提升得不是一星半點,故引種至各處,21世紀的甘蔗基本都帶有塔希提甘蔗的血統。

  但一一湊合著用吧。

  便是冷地方種的甜菜(前身海甜菜,在地中海,此時已擴散至西亞),這會也更像蔬菜,而不是可以榨糖的經濟作物,產糖率低得可憐。

  沒有育種、雜交、提純過血統,啥玩意都不好使。

  「朕有很多想法,欲造福天下土民,奈何肘頗多。」邵勛說道:「思來想去,唯有一招,以利使之。聽聞曹卿諸子無心仕途,但貨殖而已,可真?」

  曹疑心下一跳,這話什么意思?

  他兒子很多,卻只有長子在做官,其他人要么在家讀書,要么治產業。

  難道天子指責他心懷怨,不愿讓諸子出仕新朝?

  「曹卿無需多想,朕如今見著一人便勸他們多多經營產業。」邵勛說道:「

  可曾去江南看過?」

  「臣已托人去建郵了。」曹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昔有東萊劉氏、氏子弟隨蘇峻南渡,今愿售賣田莊,這會應在談價錢了。」

  「你倒是厚道。」邵勛笑道。

  「都是鄉黨,不能做得太難看。」曹疑說道。

  「莊園在何處?」邵勛問道。

  「臨海郡。」

  「若有產出,如何運至北地?」

  曹疑有些遲疑,最終說道:「或經邗溝、泗水輸往河南。」

  「海運豈非更便捷?」

  「便如陛下所言,有覆舟之憂。」

  擔心風險是人之常情,這個問題直到明清時期都沒解決,那時候航海技術進步很多了,但因為海運沉船的風險遠遠高于內河運輸,再加上形成利益團體后不好掉頭,所以漕運仍然走大運河。

  只有元朝膽子最大,搞過海運糧食,不過他們把沉船損失轉嫁到江南百姓身上了一一我不管你在海上沉了多少船,我只管要多少糧食,沉一艘船,你再給我補一艘過來,畢竟是我大元包稅制啊。

  邵勛感覺有點陷入死循環了。

  海運有風險,所以走內河。內河一直走,一直爽,航海技術進步緩慢·—·

  或許,只有那些沒法內河運輸的地方才能發展出海運,比如交州。且要有利潤足夠驚人的商品,足以抵消海運沉船的損失,或者你干脆搞個海上保險,但保險業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的。

  但交州又有個問題,即便交州產糖,你怎么開展貿易?人家需要你的商品嗎?或者需要一些,但要得不多,即交州出口足夠數量的糖,但你沒有相對應的商品來平衡貿易額,長期逆差,只能輸出貴金屬,可貴金屬又嚴重遺之,久而久之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一一總不能加145關稅吧?

  破局的辦法也有,即單純的殖民掠奪,不考慮貿易平衡的問題,但這又會造成離心力,使其脫離大梁朝的統治。

  世上沒有簡單的事情,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

  先從貢品運輸開始吧。

  交州這破地方,直到五代十國獨立之前都一副半死不活的羈摩模樣不是沒有原因的。

  送走曹疑后,邵勛先回憶了一下往年交州給普廷進奉的責品種類及數目,然后親手擬了一份詔書。

  「敕交州刺史。」

  「門下:朕膺天命,撫臨萬方,遐邇率賓,咸修職貢。交州地控南溟,物華天寶,犀象珠貝,素稱珍異。今特敕爾州,依循舊制,歲輸方物,以彰臣節。」

  「其貢品如左:翠羽五十對,務擇鮮麗,無得濫充;」

  「象牙二十挺,須長三尺以上,瑩白無瑕;」

  「玳瑁甲三十斤,擇厚實者;」

  「龍腦香十斛,勿雜他香;」

  「藤蕈百領,織造精良,勿令粗陋;」

  「蕉布三百匹,須織造細密,無雜疵縷;」

  「鮫革五十張,擇堅韌完厚者,勿以薄脆充數;」

  「犀角、翡翠、金銀、孔雀尾、蛇膽之屬,酌量進奉。」

  「所貢之物,限明歲十月前舟輸至東海郡,沿途郡縣一體護送入京,不得稽遲。若玩忽職守,虧欠數目,必按律究問。主者施行。」

  寫完后,輕輕吹了吹,置于案上,一會自有人來取。

  他隨即起身,輕輕舒了口氣,又放下一樁心頭之事。

  其實他知道,普朝時交州送往洛陽的貢品大部分是走陸路的,畢竟貢品數量就那么點,堆在船上也就只放一個角落罷了,陸路運輸完全可能。

  現在逼著他們走海路,看看效果如何。

  日上三竿之時,邵勛離開了龍鱗殿,前去少府織染署,查看剛從河州、廣成苑、左國苑以及拓跋鮮卑那里送來的一批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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