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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去國

  九月下旬的天已經有些涼了。

  山遐即將撤出臺城,將這個大普朝的中樞要地交給梁軍。

  所有府庫都已封存、所有宮人都已清點、所有檔籍都已裝箱,只差移交了。

  而臨離開之前,他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式乾殿內,山遐與山宜男相顧無言。片刻之后,他嘆了口氣,將一杯金屑酒推到山皇后面前,低聲道:「若不想受辱,可自行了斷。」

  說罷,嘆了口氣,直接出去了。

  千這種事他也是擔了干系的,但山宜男是皇后,若進了洛陽宮服侍梁帝,終究有些不好看。山遐心中本來就愧疚,臨了之時愿意給侄女一個了斷的機會,免得將來史書上為人非議。

  山宜男愜愜地看著殿外。

  依稀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來到江南后就先后病故的爺娘,仿佛看到了少女時代那短暫又彌足珍貴的快樂,仿佛看到了成為王妃、太子妃、皇后的艱辛,仿佛看到了國破家亡時的哀傷她顫抖著端起酒杯,最后又頹然放下。

  她有些恨自己不爭氣,眼淚流個不停,但那杯酒仿佛有千鈞之重般,手也抖得厲害,再也端不起來。

  山遐徑自去了弘訓宮。

  他先到了旁邊的別院,站在院中靜靜看了一會。

  先帝的嬪妃王才人不過三十多歲,正值盛年,此刻站在案幾之上,將三尺白綾自房梁上墜下,套在脖頸之間。

  山遐耐心地等著。

  王才人看向山遐,見沒有任何表示,絕望地淚流滿面,一狠心,將脖子套了進去。

  軍士們搬走了案幾。

  王才人劇烈掙扎了起來,她好像后悔了,用漸漸凸出的雙眼看向山遐。

  山遐沒有任何表示,只轉身離去。

  他又來到了弘訓宮主殿,不料卻大門緊閉。這還不算,山瑋竟然還站在門前,對山遐連連擺手。

  「彥林,你糊涂了不成?王才人便罷了,石貴嬪乃天子、皇后都以母禮相事之人,身份何等貴重?若邵太白沒見到她,問將起來,如何回答?我看你昏了頭了。」山瑋毫不客氣地說道。

  山遐臉色一緊,但卻不準備放棄,仍要往里走。

  山瑋一急,道:「你還別不信。杜弘治和我說過,邵太白于廣成苑宴群臣,

  酒酣之時,自言欲得江東二后。」

  山遐腳步一頓。

  山瑋趁熱打鐵,道:「邵太白原話是‘吾今年四十有六矣,如得江南,竊有所喜。昔日至河北遇石熙,吾知其侄女有國色。不料已然南渡。又知山公書香門第,有女嫣然。如得江南,當納石、山二女,置之苑中,以娛暮年,吾愿足矣!’」

  山遐停了下來。

  山瑋上前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彥林,我知你心中有愧。但這事不能做啊!萬一邵太白心愿未償,興雷霆之怒,你我可受得住?反正造反的事都做了,還差這么幾?別犯糊涂啊,山氏已然門第不振,又是降人,邵太白便是把我們活剮了都沒人喊冤。」

  山遐聞言,仰天長嘆。

  石貴嬪躲在門口,側耳傾聽。

  知道山遐來取她性命時,嚇得臉色發白,直到他被山瑋攔住。

  也是在這個時候,石氏才發現自己臉上不知不覺間流下了淚水,胡亂擦拭一番后,已然把山遐記恨上了。

  要你多管閑事?

  同時臉也微微有些燒,邵太白真的點名要她?唉,一把年紀了,真的有些丟人,不過這幾年住在冷宮里真的好難熬啊.·

  聽聞邵太白身形魁梧,壯碩無比,一般的馬都承受不住他披甲執的重量,

  活董卓一個,若被他肆意享用,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萬一懷了孩子怎么辦?石貴嬪腦子里亂糟糟的,各種想法紛至沓來,就是沒有半個死字。

  二十六日,天有些陰,還下了一場細雨,仿佛在為大晉朝哭泣似的。

  當然,有些人不這么認為,尤其是新來的征服者們。

  洛水背誓之后,司馬家在天帝那邊大概早沒什么好名聲了,又怎么可能為他們家的滅亡而哭泣呢?

  司馬哀跌跌撞撞地上了馬車,左右一看,皇后不在,頓時有些六神無主。

  不過沒人關心他,馬車很快啟行了。

  山宜男牽著兩個女孩的手,亦上了馬車。

  一為先帝之女尋陽公主,今年十二歲,母鄭阿春;一為山宜男之女永嘉公主,今年十歲。

  她還好,兩個女孩就害怕多了,紅著眼圈抱在一起。

  山宜男嘆了口氣,將倆女摟在懷中。

  第三輛馬車上則是以石貴嬪為首的后宮嬪妃,第四輛馬車是宗室成員張碩站在間闔門外,看著一眾降人離開的場景,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感覺。

  滅晉之戰,他為首功。

  坐鎮淮南這么多年,他終于沒有辜負邵師的期待,拿下了這樁功勞。

  從今往后,他可以和王、金、侯、李四人并列,身大梁朝「五子良將」。

  人生巔峰,不外如此。

  丹陽太守杜又站在一旁,授須而笑。

  這兩天私下里來找他的人可不少啊!若非新任揚州刺史唐劍還沒來,他決定不了太多事情,找上門來的人怕是更多。

  除了揚州刺史、丹陽太守之外,目前定下來的還有義興太守楊勤(兼領)、

  吳興太守錢守一一后一個很值得玩味,沒有給沈氏,而是給了僥幸活下來的錢鳳之侄。

  晉秘書郎熊鳴出任東陽太守,其叔父熊遠則上京任職一一熊鳴之父、鄱陽太守熊縉關鍵時刻不發糧草箭矢,閉門不納敗兵,仍任鄱陽太守。

  山遐的督護周光率部曲南下,擔任臨海太守。

  這些都是目前已經控制在手的江南地盤,剩下的還需要打,不過都是疥癬之疾了,花些時間,這個冬天就拿下了。

  不遠處響起了哭聲。

  杜義扭頭望去,卻是正在處決犯人,

  建鄴的中高級官員統統北上,由已經回到汴梁的天子一一召見,再決定去留。

  低級官員大部分留任,畢竟還需要他們征丁派捐。

  除此之外,還有一批人既不會被留任,也得不到任用的機會,直接就被處決了。

  比如劉超、趙。

  二人在長城、陽羨連吃敗仗,后被擒捉。

  張碩直接下令斬首,滿門男丁俱死,妻女沒入少府。旁支族人集中起來,異日南遷交廣之地。

  周亦為所擒。

  其人在荊州水師抵達之前,單掉逃遁,后在京口附近的蘆葦蕩中被抓,押來建郵斬首。

  劉群則免去一死,因為有王衍、溫嬌、盧諶三人一起為他求情,天子也懶得殺,再加上最后率軍降順,故得免。

  被集體處決的官員非常之多,仿佛讓人回到了當年的平陽、長安、成都。

  有關系有門路能活,有功勞甚至能留任,什么都沒有甚至還有劣跡的,不是流放便是處死,一時間建郵腥風血雨,讓人若寒蟬。

  「還有會稽等郡需得征討。」張碩收回目光,喚來文吏,道:「著蘇峻率部渡江,與萬勝軍第一營、第五營、歷陽鎮兵,會攻之。不要拖太久,天子在等捷報呢。」

  「遵命。」文吏立刻前去擬寫命令。

  石頭城下,墻櫓如林。

  諸葛恢在眾人的簇擁下登岸,卻見迎面駛來了大隊車馬。

  司馬衷眼尖,一下便看到了身著披風的諸葛恢,氣得想要罵人,嘴張了張,

  最后還是閉上了。

  王晏之、王允之坐在囚車里,遠遠看到諸葛恢后,目毗欲裂。

  諸葛恢也注意到了他們,只淡淡一笑。

  待另一輛車行來后,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顏公。」

  顏含倒沒坐囚車,而是半躺在一輛牛車上,身下還給墊了被褥。

  見到諸葛恢后,他冷哼一聲,只當沒看見。

  顏含的兒孫們卻立在一旁,躬身回了一禮,齊聲道:「多謝葛公援手。」

  諸葛恢笑了笑,道:「其實還是天子聽聞顏公忠直之名,非要見一見。若相談甚歡,少不得要重用顏公,匡正左右。」

  「忠臣不事二主。」顏含說完這句話,便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顏含后面還有劉限父子。

  劉低著頭,似是不愿為諸葛恢所見,但他兒子劉綏(非高平劉綏)卻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這斯是普駙馬都尉,娶了宗室女為妻,不過現在已經離婚了,切割得非常快速。

  因已故冀州刺史劉疇的原因,劉父子沒被追究,運氣算是不錯的。

  「卞望之可惜了。」諸葛恢走到劉身旁,搖頭嘆息。

  劉臉色一下子漲紅了起來。

  作為司馬睿托付后事的老臣之一,侍中劉終究惜命,沒能像王導、王舒、

  卞壺一樣自盡,被諸葛恢一番暗諷后,便有些受不了。

  「卞望之只敢自盡,此謂‘無能」也,比不得道明你反戈一擊來得厲害。」

  劉忍不住說道。

  諸葛恢哈哈一笑,不以為意,只看著悠悠山河,久久不語。

  車隊又往前挪動了。

  石頭城下,一艘接一艘船只靠岸,將數以千計的人載運上船,然后劃動船槳,駛入大江。

  他們的目的地是合肥。于彼處換乘內河小船,經肥水、淮水、睢陽渠,一路直抵汴梁。

  對他們這些亡國之人而言,真說不好哪里才是「故國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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