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冷空氣已經消退,氣溫有所回升,但其實并不熱,尤其是夜間,結果渡江的振武、玄甲、馬前三營(各一百)騎卒就有點不舒服了一一未必是氣溫,更有可能是環境。
時近清晨,五百余步卒已經麻利地收拾東西上岸了,近三百騎卒還在將一匹匹馬送上岸,忙得滿頭大汗。
,馬也是「北方人」,也不是很舒服。由此可以看出,江南維持一支規模適當的騎兵部隊成本是很高的,在適應環境這個大篩選中,就能讓相當一部分馬死于非命。
眾人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離開這個破敗的小渡口,前往石城縣暫歇。
此縣晉武帝太康年間曾廢棄,并入宣城縣,司馬睿時期再度恢復,而今已為宣城縣大族紀氏所據。
紀世和站在城外迎接渡江的梁軍,一番見禮后,他左看右看,沒看到桓彝,
微微有些失望。
「韓將軍、郭將軍。」紀世和對著渡江的二位將領行禮。
二人連忙回禮。
「韓將軍」自然是韓忠志了。
「郭將軍」準確說是郭司馬,即汝南郡司馬郭誦、李矩的外甥。
他曾當過密縣長,后來不干了,走庾琛的門路自帶部曲加入捉生軍,可惜沒立什么功勞,兜兜轉轉之下去了汝南郡擔任郡司馬。
此番南下的六百步卒由他親自挑選、親自統帶,多為歷年遷移至汝南分田落戶的馮翊胡漢亂匪。為了激勵士氣,許其只要渡江,無論勝負都可以當府兵,本人陣亡了可挑子侄一人接任,而郭誦本人更是得到了汝南太守的許諾一一起步太守,上不封頂,看你表現。
因此,二人見到紀世和后,都不想耽擱,郭誦更是直截了當問道:「敢問紀公,司馬沖何在?」
紀世和一愣,道:「在宛陵。」
「帶路。」郭誦說道。
「不休整一兩日么?」紀世和問道。
「不了。」郭誦說道:「趁著兒郎們還有力氣,先打了再說。若遷延日久,
病倒了怎么辦?」
「哪有那么倒霉?」紀世和失笑道:「石城至濡須口之間,沿江多有僑流,
并未盡數病死。老夫看他們在江岸邊開荒種地,二十年過去人也沒變少。」
「但人也沒增加,不是么?」郭誦不耐煩地說道:「速速帶路。你家能集結多少人?」
「石城這邊有千余人,臨城有內應,可打開城門。涇縣有些麻煩,不過繞過也是可以的。宣城縣乃我祖宅所在,不過近些年建鄴派了個縣令,專門對我無門第的豪族敲骨吸一一」
「夠了!帶路吧。」郭誦說道:「沿途準備好資糧,我要直攻宛陵。」
紀世和剛想說宣城這破路很難走的,但想想也不敢走大江啊,只能作罷應了聲是,然后喚來子侄輩,讓他們在石城穩定局面,尤其是看住西面江州方向。
他自己則親自帶路,順便回宣城縣匯合家兵家將。
態度是非常積極的。都這時候了,不趕緊攀上桓彝的高枝還等什么呢?不對,是攀上好大侄桓溫的高枝。
江南豪族若想自贖,這已然是最后的機會了。
不知道會稽孔氏那邊如何想的。聽聞茂倫當年娶孔氏女為妻,還是靠著定居會稽的桓氏族人介紹的一一桓范族叔桓嘩于后漢初平年間遷居會稽。
十五日正午,吃罷午飯后的郭誦、韓忠志等人便在紀世和的引領下,一路向東,沿著年久失修的破敗驛道,直奔臨城(今池州青陽縣附近)。
如果說驛道坑坑洼洼還能忍受的話,這左一道河流、右一道小溪就十分討厭了。
沼澤更是隨處可見,密集的蘆葦叢幾乎遮蔽了視線,讓這群北地來的武人很不自在,他們總覺得蘆葦蕩里有伏兵。
「這地就這樣。」帶路的紀世和坐在牛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太康年間曾罷廢石城縣,原因便是人煙稀少,現在人也不多。若非有僑流,都不一定會重新設縣。」
「沒置僑鄉僑縣嗎?」
「不是所有北人都置僑縣的。」紀世和說道:「先帝一一,司馬睿曾經花力氣控制宣城。此地也曾是他的食邑,或許他覺得沒必要置僑縣吧,老夫也不是很清楚,多年沒出門了,現在買賣不好做———
郭誦懶得聽他的噪,只四處觀察。
在他看來,宣城郡紙面上有二萬多戶,即便實際翻一倍達到五萬戶,也很難將此地占滿。江南真的太荒蕪了,大概也就會稽、吳郡較為富庶,甚至這兩郡都還有大量荒地。
將來若到江南建莊宅,宣城似乎是個不錯的地方。
六百步卒、三百騎兵外加數百紀氏部曲總計千余人就這樣走著。
一路上除了沼澤便是河湖,行軍速度根本提不起來,時不時有大群鳥兒沖天而起,圍觀這群從北方南下的武人。
十七日,石城來報,又有二百騎、五百步卒成功渡江。
信使還帶了一些外界的消息:諸葛恢遣水陸兵馬萬余至安豐,大破弋陽太守樊峻,峻敗死,安豐兵復西攻弋陽。
似乎有人逃至鄱陽報訊,近日總有鄱陽郡的斥候在石城附近觀察,江面上的船只也變得多了起來,觀其旗號應該是鎮守湓口的王彬帳下的江州軍團。
尋陽周氏遣兵攻皖口城,敗退。
總而言之一句話,人家注意到這邊了。
收到這些消息后,郭誦、韓忠志二人對紀世和的態度也好轉了許多。
人就是這么現實。
沒有紀氏接應,他們在這茫茫沼澤與密林之中,真能活下來嗎?走了這么久,村子都沒見到幾個,便是將那些江北流民全部搶光了,也不夠吃的啊,更別說長期堅持了。
宣城若再開發幾百年,從這里渡江就好辦多了。
二十日,眾人終于看到了臨城縣,吳人似乎有備,但沒什么兵,只緊緊關閉城門,戰戰兢兢地看著這群遠道而來的北人。
好在真如紀世和所說,入夜后有人偷偷打開城門。
郭誦、韓忠志沖入城內,迅速擊殺了數十名縣中武吏,輕松控制全城,
這個時候,郭、韓二人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換掉幾乎全是污泥的軍靴,將泡得發白的腳趕緊清洗一下。
渡江不過五天時間,人還能勉強堅挺,馬已經有不適應環境而倒下的了。
郭誦暗嘆。
馬其實比人敏感多了,若長期生活在江南便罷了,可它們多來自草原,二月中下旬的南方威力漸顯。
曹操謀奪江南,也是多給山越酋師發印綬,幾乎不派大隊人馬偷渡過江。
要抓緊了!別整到最后沒被吳人殺死,卻自己病弱躺下了。
在臨城休整時期,他們也得到了來自東邊的消息宣城郡廣德縣附近有富春孫氏的人聚兵兩千,被吳興太守虞譚遣兵擊潰,人頭筑成京觀,以示震鑷。
義興周氏老宅被攻破了,子孫死難者甚多。周札在陽羨舉辦招魂葬,激勵周氏子弟拼死力戰。
錢氏余黨還在活動,一部分潰入宣城邊境。
沈氏沒動靜,似乎還在猶豫。
最難得是金城的消息,聽聞江面被封鎖得厲害,已經很難派人偷渡了,金城守軍被圍攻至今日,兵不滿千,馬幾乎全消耗光了。臨城縣有人談論他們,皆嘲笑趙無能,但郭誦、韓忠志卻不敢如此作想,只是胃嘆金城守軍處境堪憂。
二十二日,第二批渡江之人趕來匯合,兵力擴充至一千五六百人。據他們所言,第三批渡江的人運氣不佳,損失很大,只有百余騎、三百步卒過江,后面大概沒人過來了。
紀世和在一旁默默聽著,沒說什么。
不知不覺間,他的統戰價值進一步提升,沒他接應,這三批渡江之人面對無盡的沼澤和蘆葦蕩,搶都不知道去哪搶,屆時騎兵先變步兵,再病死一批、餓死一批、迷路一批、絕望之下攻塢堡死傷殆盡二十二日下午,郭誦、韓忠志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后者率騎兵先行。
二十六日清晨,韓忠志、紀世和等人長途跋涉二百余里,終于抵達了宣城縣,里應外合之下,斬殺縣令,奪取縣城。
紀氏子弟則集結了三千人抵達縣城外,準備于此正式舉義歸正。
與此同時,曾駐蕪湖的瑯琊王司馬沖緊急征集了三千兵,外加三千禁軍,乘船逆流而上,直撲宣城。得知此城已換上「梁」字大旗后,火速折往宛陵,據城而守。
歷陽都督山遐山彥林緊急調集兵馬,自濡須口渡江,于南岸登陸,往宣城而來。
他走之后,淮陽丘諸寨守軍絕望之中次第投降。
而江州王彬也率軍自彭澤東進,先擊破了石城,一路追而來。
就連正在吳興剿殺錢氏余黨的宣城豪族兵馬,也紛紛班師,自寧國、廣德而來。
一時間,剛剛抵達宣城的韓忠志、郭誦二人面臨著四面合圍的窘境。
沒辦法,陸路行軍太慢了,機動性遠遠比不上乘船而來的吳兵。
但他們深入敵境的努力也不是沒有效果二十八日,濛濛細雨之中,武康縣令于衙署之中被刺殺,「梁」字大旗當天就掛上了武康縣城頭。
沈氏悍然動手,一日之內控制了武康全境,隨后直撲烏程。
故縣(吳興郡)朱氏、施氏(朱治、朱然后人)起兵響應。
陵陽(宣城郡)山越宗帥后裔祖氏亦起兵響應。
永世縣史氏不尊奉劉超號令,混戰一番后,退回自家老宅據守。
義興、吳興、宣城三郡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