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八十章 婚禮
十月京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大概便是楚王成婚了。
王妃是散騎常侍祖應祖士寧之女,出身蓮人祖氏,家族世二千石,雖說比不上那些四世三公,
兩世三公之類的門第,但勝在經久不衰,門第不墜,這就很不容易了。
而今第十代,似乎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可謂興旺無比。
新任廣威將軍(從四品)祖約自淮南返回,送上了好大一份賀禮:多東南奇物,價數百萬錢。
諸宗親、公主亦紛紛到場。
左驍騎衛將軍邵慎給從弟送玉璧一對、良馬五十匹、金銀器若干。
城陽長公主夫婦攜一子一女自陽夏而來,獻上賀禮百萬。
齊王夫婦亦至,王妃劉氏已身懷六甲,拉著祖氏的手說了好久的話。
楚王邵有點強顏歡笑的感覺。
妻子很美,很有才氣,但不是他想要的。
帝后同樣送了禮物,不過是在成婚之前,今日已拿出來招待賓客:產自義陽郡的茶葉數百斤。
經過數十年的傳播,天下士人飲茶之事漸多。
晉武帝時期還只在豪門巨室、名人逸士之間流行。
晉后期,此風浸染日甚,公卿朝官飲茶者日多。
今上也是個愛茶之人,無論出現在什么場合,多以茶、酒二物待客。在他的努力下,飲茶群體再度擴大。
到了這會,便是太守、縣令,也喜采買此物,或自煮自飲,或招待客人。
賓客送完禮后,大部分人沒有資格留下,只能離開,當然,也有能夠留下,但覺得太無聊,于是決定溜走的,比如邵度。
他是巨鹿郡王邵慎長子,母杜氏。
十五歲的少年郎,已然身形頒長,健壯非凡,幾乎和他父親一般高了。
這也正常。
邵慎雖然沾了叔父邵勛的光,但終究吃過十余年苦,而生于永嘉年間的邵度卻從小大魚大肉,
還喜歡舞槍弄棒,身材自然健壯。
邵度身邊跟著幾個隨從,基本都是當年他爹在甘城塢時那幫惡少年的子侄一一忠武軍解散后,
那批人基本都轉為了府兵軍官。
此刻見得袁耽,便大笑道:「彥道何時南下?」
「我要隨駕。」袁耽行了一禮,道:「得看殿下何時動身了,許是冬月初吧。」
「冬月初走不了。」邵度說道:「叔祖要做咸,不做完三大缸走不了。」
袁耽一聽,臉色差點抽搐。
這混小子,怎么什么話都往外說?堂堂開國之君,被堵在宮里做咸菜,是不是你還要說他的馬上都掛滿了咸菜晾曬?
「君有何事?」袁耽平復心情,問道。
「帶我去耍幾把蒲。」邵度笑道。
袁耽轉身就走。
「哎,別急啊。」邵度追了上來,無奈道:「過幾日我就要去少府任事了,那時再博戲,怕是要被阿爺打斷腿。”
「他人博戲是為錢,君為何物?」袁耽停下腳步,問道。
邵度有些不好意思,道:「當屋呼盧,頗有意趣。”
袁耽笑了笑,道:「待我把你錢贏光了,你就覺得無趣了。」
邵度先是愣然,繼而嘆道:「也是,況我也無甚錢。」
「君去少府任何職?」袁耽問道。
「當個令史,管幾個鑄錢爐子。」邵度回道。
「鑄什么錢?」
「你可知漢武帝「白金三品」?」邵度問道。
「什么?」袁耽大驚失色:「此漢武掠奪民財,歲余即廢不行,難道一一「彥道勿驚。」邵度說道:「陛下還不至于如此貪財,只是與此物相類罷了。」
所謂「白金三品」,是漢武帝發行的一種貨幣一一算是法幣了。
材質說是銀錫合金,其實主要是錫或鉛,銀很少。
這種「銀」幣有三種面值,其一曰「白撰」,直三千錢;二、三種沒有名字,各直五百錢、三百錢。
時人俗稱龍幣、馬幣、龜幣,中間無孔,沒法用繩穿,各有龍、馬、龜圖案,龍幣背面外緣還有一圈外國文字,卻不知是哪國文。
漢武帝也知道發行這種貨幣和搶劫無異,于是先整了一場祥瑞,先在苑中發現白鹿,然后郊雍時又獲角獸····—
簡單來說,人為制造新貨幣的神圣性,以為「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一套三枚,故曰「白金三品」。
但世界是物質的,老百姓發現白金三品里面幾乎都是鉛,白銀很少,于是私下鑄造。
一時間,舉國造假幣,天下沸騰,「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一一到最后被從牢里放出去的造假幣者就有幾十萬人,還赦免了一百多萬自首之人。
百金三品法幣發行的失敗,只有一個原因:漢武帝太貪了。
你發行法幣,收點鑄幣稅,5、10之類,沒問題,大家犯不著為了這點利益而冒死罪的風險,這世上比一成收益高的買賣數不勝數。
但你用八兩鉛來騙大家的三千五銖錢,過分了吧?
你強行規定龍幣一枚當三千錢,好,我不反對,我也鑄這個錢,閣下該如何應對?
所以,鑄一枚銀幣,你可以在重量上做文章,賺點好處,但不能偏離太遠一一這便是袁耽擔心之處。
「少府本欲鑄龍、馬、龜三幣,但這不是被漢武帝弄臭了嘛—」邵度說著說著,便從兜中摸出一圓形銀幣,道:「故少府只鑄龍幣,朱提銀九、錫一,重四兩(不到56克),直萬錢。」
袁耽接過銀幣,仔細看了看,正面是龍的圖案,背面則有兩方「少」字戳記。
隨即又默默心算,如果是四兩成色十足的朱提銀,差不多值九千六百開平通寶。
如今這枚龍幣重四兩,又是銀九錫一,還強行規定直萬錢,朝廷確實賺了,但賺得不多,不值得冒著殺頭的風險去私鑄,除非你能直接接觸銀坑。
但現在還有個問題,朱提銀在漢末已經枯竭了,而今各地或還有些小銀坑,但都不如當年朱提銀的盛況。
所以,縱然這種龍幣能為天下人接受,卻鑄不了多少,完全不敷使用,撐死了作為賞賜之物發給臣子罷了。
昔年曹魏降將郭修刺殺費祎,死后追封長樂鄉侯,其子襲爵,賜絹千匹、銀千餅。
這個銀餅就是賞賜之物。
當然,嚴格來說還是有區別的。曹魏賞賜的銀餅并非錢幣,不像漢武帝的「白金三品」以及今上的「龍幣」,明文規定是錢幣,且盜鑄者死。
袁耽將龍幣塞回邵度手里,笑道:「萬錢而已,也就何曾一天的飯錢。」
「曾子劭日食二萬錢,我都不知道怎么吃的。」邵度嘆道:「我上次要吃鹿尾,阿娘都讓我等半個月再買。」
「家有余財而不汰侈,杜夫人可謂賢矣。」袁耽感慨了下,旋又問道:「此錢鑄了多少?」
「千枚而已。」邵度說道:「我去任事之后,再打聽下鑄不鑄。」
「那有什么用?」袁耽奇道:「一場蒲都輸贏幾百萬。名氣大一些的豪商,哪個不帶價值幾千貫、上萬貫的財貨?一千龍幣,也就一萬貫而已。你讓溫秦州拿上賭桌,一天就輸完了。」
邵度忍俊不禁,只能說道:「我亦不知,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袁耽默默站在那里,仔細思索。
老實說,他挺感興趣的,比贏一把大的還感興趣。
明知道龍幣不夠用,為什么還要鑄造?這一千枚放出去,一眨眼就沒了,連個水花都不帶響的,而且從今往后未必會出現在市面上。
其實不獨袁耽了,正在楚王府內飲宴的少府監庾也不是很明白。
天子覺得他貪、笨,很多時候不愿多講,讓他摸不著頭腦。
喝得昏昏沉沉之后,庾數被人扶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邵勛、庾文君二人已在正廳坐著。
新婚夫婦齊齊來拜。
邵勛觀察了一下,昨天還強裝笑容的二子邵臉色好了許多,兒媳祖氏一臉害羞之色,人比花嬌。
邵勛略微有些感慨。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也到這個年紀了。
再過幾個月,第一個孫子或孫女都要降生了,想想簡直恍然一夢。
庾文君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邵勛回過神來,看著新婚夫婦,道:「佳人成對,喜結良緣,此誠可賀之事。你夫婦二人今后還要互相扶持,共赴白首之約。」
二人齊齊應了一聲。
邵勛看向二子,道:「既新婚燕爾,下個月就留在洛京吧。」
「父親。」邵一聽,立刻說道:「兒愿伴駕南行,為父親分憂。」
邵勛無語。
放你小子的假,還不愿意。
「也罷。」他起身道:「左右不遠,去便去了。一會去見見你娘親,她等你很久了,昨晚淚流不止。”
用過早飯之后,邵勛便上了車。
「陛下—...」庾文君輕聲說道。
「叫我夫君。」
「夫君不陪我去看看梁阿姐么?」庾文君問道。
「去了恐惹人閑話。」邵勛說道。
庾文君哦了一聲,又道:「上次夫君說阿姐之子只有八個月,其實不對。妾遣人問過了,乃足月產子。」
邵勛無奈道:「你們這些婦人,整日便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朕卻沒這份閑心,回宮后還要處置劉路孤之事。」
說完,搖頭失笑,仿佛很無語似的。
「陛下是做大事的——.」庾文君看著前方,輕聲說道。
御緩緩向前,很快便入了宮。
這個時候,北邊傳來消息:王豐、劉閏中、王雀兒等人合兵,于高闕大破劉路孤、劉虎兄弟。
劉虎率眾降。路孤負傷,僅率數百騎遠遁,后為河西鮮卑折掘部擒獲,正送來洛陽。
與此同時,代公拓拔什翼及太夫人王氏押著劉路孤家眷及其黨羽千余人南下,順便朝賀。
北方這一攤子事,算是暫時平定了,今可集中精力對付南方。
(第三章送上,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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