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北印度洋,亞丁灣。
結束與國內通話的艦長林曦重新離開艦橋,找到了正在直升機甲板上進行出發前最后準備的一行三人。
“老黎。”
他叫住正在貓著腰檢查吊索的政委黎萬兵,把一張紙條遞給對方:
“上面的新要求,說是讓你們趁著登艦協助英國人重啟設備的機會,盡可能確認一下幾個跟燃機有關的重要參數…我已經給你記在紙上了,不過穩妥起見,還是不要帶在身上為好…”
后者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本想從林曦手中接過來,但看了看沾滿油污的手套,遂只是湊過去瞄了一眼。
結果發現上面只寫著兩行字。
“間冷回路出口冷卻氣流的流量和濕度?”
黎萬兵轉了轉眼珠,感覺有些納悶:
“可我們不是已經掌握了間冷循環技術…甚至我聽說,就連空軍的渦扇發動機都已經用上了?”
接著抬頭看向林曦,確認道:
“你確定不是回熱器參數?”
實際上,就算沒接到具體要求,黎萬兵也已經下定決心,要趁著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去收集一些情報信息。
但在他的計劃中,優先級最高的是綜合電力系統的能量分配邏輯,其次是WR21燃氣輪機回熱器的工作參數——
黎萬兵畢竟不是專門的研究人員,并不清楚目前華夏在電力控制和間冷回熱技術領域的具體進度,只不過憑經驗覺得,既然這兩項關鍵技術在052C上面仍然缺位,那即便是英國人的事故經驗,應該也會對后續同類技術的開發工作有所幫助。
然而,現在看到的指示卻跟自己的判斷截然不同。
林曦搖搖頭:
“間冷器和回熱器我還不至于分不清…而且這項要求不是海軍領導,而是專門來了一個院士提出來的,說是可以通過數據分析出勇敢號的故障原因…另外從指揮中心那邊的反應來看,可行性應該很高。”
因為時間緊急,他全程都沒來得及細問跟自己直接對話那人的情況,只聽到了一個院士頭銜。
不過從屏幕中前呼后擁的場面還是不難看出,對方頗受上級重視。
“分析故障原因…”
黎萬兵眉頭微皺,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看上去是覺得這種說法不太著調。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上級專門接通一次衛星通訊,應該是有什么更深層次的謀劃,自己一個團級指揮員,還是不要過于深究為好。
于是重新恢復了嚴肅的神情,朝著林曦點了點頭:
“好吧,我爭取…”
由于事發突然,整個登艦計劃都制訂的相當倉促,很多細節都沒能跟英方100完成對接,加之在此之前根本沒人知道45型驅逐艦的內部構造,所以根本無法保證此行能夠完成何種任務。
只能是碰到什么算什么。
所以黎萬兵也沒敢把話說滿。
倒是林曦非常清楚,自己這位老搭檔屬于說三分做五分的類型,能說出“爭取”這種話來,說明至少在心里已經有了腹案,于是也沒再繼續糾纏下去這個話題,而是上前一步來到直升機旁邊,拍了拍位于艙門下方的短翼。
直12在著陸狀態下的離地間隙本來就不大,海軍型還在機身下方額外塞了一部搜索雷達、一部輔助降落設備和一套吊放聲吶,實在沒有空間再把電纜給固定到機身下方。
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電纜接頭像一枚魚雷一樣掛在武器掛架上面。
結構倒是非常簡單,但這樣一來,整架直升機的機動性都會受到巨大限制,尤其是不能進行超過180°的繞軸旋轉,否則有可能導致纜線纏繞在機身上面而引發事故。
欲言又止了好一段時間之后,林曦才終于再次開口:
“現在是本地時間四點,在入夜之前大概還能有34次嘗試降落的機會,如果不能確保成功,或者發現光照條件不夠的話就別強求降落,實在不行明天早上再處理也一樣…”
“放心吧,我有數的…”
勇敢號的助降系統和著艦引導設備都因為斷電而無法正常工作,導致這次的航空作業難度和風險都遠超訓練大綱限制,必須在日照條件下進行,這是二人早在上報國內之前就已經定下的決策。
所以黎萬兵干脆地擺擺手,打斷了艦長如同老媽子一樣的囑咐:
“倒是本艦這邊得時刻做好斷開連接的準備,如果發現勇敢號的航跡異常,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解除電纜線和輸出接口之間的物理鎖定,然后執行脫離動作。”
同時心里也有些好笑——
方才確定任務人選的時候,艦長就自告奮勇想要帶隊,結果被他以“艦長必須留在指揮位置”的說辭給摁住了,隨后又搬出“必須有個主官在現場以便臨時拍板”的理由,自己成為了登艦小組的一員。
而對方現在之所以這么婆婆媽媽,大概率只是心里癢癢而已…
十五分鐘后,隨著旋翼掀起的猛烈氣流,已經完成準備的直12直升機迅速脫離甲板,在保證一定安全距離之后轉向幾百米之外、稍微落后于本艦的勇敢號。
身后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當直升機第一次掠過英艦右舷以外時,特地等在機庫上方的田寶元舉起相機,抓拍下了這難得的一幕。
快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副艦長心里突兀地蹦出來了一個想法:
“如果把這張照片和12年前那張殲8C掠過卓越號航空母艦的照片擺在一起,想必會非常有意境…”
事實證明,能被選中參與第二批亞丁灣護航任務的成員,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強將。
面對平時訓練中從未出現過的場面,機組成員在第一次嘗試中就抓住機會,穩穩地降落成功。
還沒等旋翼完全停止運轉,本來等在機庫里面的巴拉姆艦長就已經大步流星地來到直升機甲板上,一手扶著帽子,一手向正在解開安全帶的黎萬兵三人敬了個禮:
“歡迎登臨本艦,因為條件所限,很抱歉無法給予各位足夠規格的歡迎…”
他特地沒有按照慣例報上“皇家海軍勇敢號驅逐艦”的名號,顯然也清楚這不是什么光榮的場合,所以能低調就盡量低調。
但黎萬兵也是從90年代那段艱苦日子過來的,如今總算有機會揚眉吐氣,就算出于大局考慮不至于表現的過于明顯,但也不會放過陰陽怪氣兩句的機會:
于是,在跳下飛機,并還了個軍禮之后,他又用流暢的英語回應道:
“沒關系,我也很榮幸能夠成為第一名登臨皇家海軍最新銳驅逐艦的外國軍官…”
甚至還帶著點倫敦腔。
對面巴拉姆此時的表情如同吃了蒼蠅一般僵在臉上。
尤其“最新銳”這個形容詞,雖然表面上是在贊美,但此情此景之下卻是格外刺耳。
偏偏黎萬兵的整句話里面沒有哪怕一個單詞是錯的,以至于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反駁。
只好尷尬地哂笑兩聲,并強行扯回正題:
“上校先生,目前的情況每多持續一分鐘,對于我們兩艦而言都會多一分危險,不如等到恢復供電之后再說其他?”
黎萬兵倒也干脆,果斷點了點頭:
“也好。”
緊接著,又朝自己身后的兩名軍官示意了一下:
“機電長黎崎少校會留在艦面上,負責協助貴方人員完成電纜線的轉接操作…而按照事前的約定,我們另外二人需要分別進入輪機艙和配電艙,保證整個重啟過程不會對我艦產生負面影響。”
作為苦主的巴拉姆盡管已經做過了心理建設,但如今親耳聽到這個要求時,還是感覺一陣沒來由的心悸。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反悔,只好勉強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后親自引著黎萬兵和楊懷磊二人進入到艦體內部…
應該說,45型的艦內空間設計還是相當值得稱道的。
寬敞而整齊的過道保證了即便在近乎一片漆黑、只有極少量應急照明光源的環境下,第一次上艦的黎萬兵仍然沒有發生任何磕磕絆絆,一路順利地來到了艦體內部的最下層區域。
而45型原本引以為豪的動力艙室設計,也將第一次原原本本地暴露在外人眼前。
推開最后一道水密門之前,巴拉姆似乎還想再稍微挽回一點尊嚴,回頭道。
“二位都是第一次接觸綜合電力系統,所以請務必不要直接觸碰或者操作艙內的任何設備,以免影響到重新啟動過程的可靠性…”
看著眼前仍然端著架子的巴拉姆,黎萬兵只覺得想笑:
“艦長先生,如果這套設備原本就足夠可靠,那我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里,不是么?”
言外之意非常明顯——
勇敢號既然能徹底趴窩在這公海大洋上面,說明這東西本來也沒什么可靠性,相比于擔心我們,還是擔心擔心你們自己吧…
一句話讓巴拉姆啞口無言,只好神情落寞地推開艙門:
“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