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之道,或許反而是整個修道力量體系之中,不可或缺的底層結構之一。
但是,這個「底層」結構,卻被「釜底抽薪」地剝離出去了。
是因為神識本身不可見,不可聞,不可捉摸,無法修煉,所以自然而然,就被大多數人排除了修道體系之外?
還是在有人,故意這么做的—.
有人在蓄意改動整個修界的修道體系——.
墨畫感知細膩,且心細如發,隱隱察覺到這里面,很可能藏著一個巨大的深坑。
這個深坑,即便是很多修士大能,乃至洞虛境的老祖,恐怕都未必能察覺得到。
因為,他們不曾神識證道。
他們沒親自走過神識筑基這條路,所以根本體會不到,這里面細微但深邃的差別。
墨畫怔怔出神良久。
炎祝還以為,自己的話觸及到了墨畫的靈魂,讓墨畫產生了對王庭巫系的崇拜,和對晉升上巫獲封「祝名」的向往。
炎祝臉上,不由浮現出了一縷微笑,問墨畫道:
「你覺得如何?」
「我——」墨畫還有些愣神。
炎祝聲音帶著幾分蠱惑:「你——想做王庭冊封的巫祝么?想名正言順,獲得他人的朝拜么?
想將來有一日,有自己的「祝名’么?」
墨畫回過神來,眼底流露出一絲渴望,還有一點點「自卑」,「我——可以么?「
這點小情緒,全都落在了炎祝眼底。
炎祝身為巫祝,閱人無數,洞察人心,豈不知道墨畫這點小情緒,透露出來的含義。
炎祝便搖頭道,「現在還不行。」
墨畫的眼底,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絲黯然。
炎祝微微一笑,「現在不行,但不代表以后不行—」
墨畫又眼含期待地看著炎祝。
炎祝面容溫和,拍了拍墨畫的肩膀,為他指明道路:
「你現在信奉的神明,應當是一尊小神’,雖有些威能,但終究難登大雅之堂。從現在開始,你只要「棄暗投明」,棄小道,而信神明大統,效忠于王庭,假以時日,必能踏上真正的神明大道。」
「這——」墨畫面容糾結,顯然不好抉擇。
炎祝也知道,信仰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應當不斷示好,徐徐圖之。
炎祝語氣便緩和了幾分:「你也不必急于做決定,考慮好了也不遲。但是——」
炎祝看著墨畫,語氣有些鄭重:「你得先替我做些事,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圣紋你比較擅長,便都交由你負責,我很看好你,你按我的意圖來畫。」
「待此戰結束,擊敗了巫鷲部,阻止了巫鷲神降,我于大荒行走的使命結束,會親自將你帶回王庭,到那個時候,你便可見到,什么是真正的王朝氣象,什么是真正的神道正統—.」
墨畫點了點頭,「我考慮考慮——」
話雖這么說,但他眼底的期待,卻做不得假。
炎祝微笑頜首。
炎祝又鼓勵了墨畫幾句,之后便轉身離開了,走了一陣,待到無人處,炎祝臉上溫和的笑容,便漸漸淡去,變得冷漠了些。
「好運的臭小子——」
自己這個巫祝,從小潛心敬神,怎么就沒他這等運勢?
炎祝心中不忿,搖了搖頭,忽而身旁一道沙啞的女聲響起:
「你又騙人了——」
炎祝轉過頭去,發現身旁倩影婆娑間,站著一個面色蒼白,身姿婀娜的女子,正是青祝。
炎祝冷笑,「怎么?又要跟我搶人?」
青祝搖頭,「野生的神眷者,雖說有幾分本事,但年紀太淺,血氣太弱,我留著無用,給你便是。但是——丹翎那丫頭,你不能跟我搶。」
炎祝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祝狹長的眸子微凝,「別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你奉的是燭火神,走的火’道,體內陽火太盛,需要一個有朱雀血脈的女子,做你的爐鼎,以合歡洗禮,血火相融,鑄你的神道。,「丹烈是大酋長,他嘴上答應,未必真的會同意。」
「丹翎那丫頭,姿容上佳,也是個聰慧的,不會不知你歹毒的心思,任你為所欲為。,「你趁早死了這份。」
炎祝看向青祝,面帶嘲諷,「我不懷好意,那你呢?你以為你是什么好貨色?」
炎祝眼神鋒利,似乎要將青祝給看穿,「你供奉的,是青丘神道,做的是狐媚之事,一輩子靠美色吃飯。年輕時,身上的衣服薄如蟬翼,該露的,不該露的,恨不得全都露出來。如今呢?」
炎祝的目光,在青祝的身上逡巡,冷笑道:
「—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了,皮膚開始變皺了,變黃了,變丑了,羞于示人了,所以才裹得這么嚴實,只將一張抹著粉的臉露出來?「
青祝的眼里,流露出了明顯的殺意。
但她終究還是按捺住了對炎祝的殺心,只道:「這次不一樣.」
炎祝道:「有什么不一樣?我要瀉陽,你要續你的容貌,我固然卑劣,你又何嘗不卑賤?」
青祝蒼白的臉上,神色扭曲。
炎祝目光淡然,「你我是巫祝,我們的人格,由供奉的「神格’決定,這就是命。」
說完之后,炎祝不再理會青祝,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后,他忽而又停住,轉頭對青祝道:
「別忘了,你我現在都被饑災困在這蠻荒之地。早些解決了這巫鷲部的禍患,尋個辦法,回到王庭才是正事,不然爭來爭去都沒意義。「
「我等是巫祝,侍奉王庭,便是死,也得死在王庭才是。「
炎祝冷聲道,說完便離開了。只留青祝一人形單影只地留在原地。
青祝默默駐足良久,這才輕聲嘆道:「是啊,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王庭——.」
「但是,這次真不一樣——「
青祝的手,摸著自己的小腹,神色復雜地喃喃道,「這是我這輩子——最后的機會了——.」
之后數月時間,部落間的戰事還在進行,戰況激烈。
但這些與墨畫的關系,反倒不大了。
廝殺是別人的事,他只負責在后方構建陣法。
包括修建一些蠻族戰事用的建筑陣法,優化一些攻城器械的陣法構造,還有部落戰爭用的蠻甲,蠻器的內部陣法刻畫和修繕等等。
原本蠻族戰爭,對陣法的應用,并不算徹底。
但如今經墨畫下手改良,陣法幾乎滲透進了,部落盟會戰爭中的各個角落。
這也是墨畫的第一次,大戰爭的陣法實踐。
如何在更大規模,更大勢力,更大范圍的戰爭中,成體系地應用陣法,以增強兵力,增加勝勢。
如何用自己畢生所學的,龐大復雜的陣法學識,來驅動戰爭,優化戰爭工具,從宏觀到微觀,從大的戰爭器械,到小的戰爭蠻甲,從攻擊,防御,乃至預警,隱匿,來全方位為戰爭增幅。
這都是墨畫要做的。
這次戰爭陣法的實踐,嚴格來說,并沒有達到墨畫的預期。
畢競這是大荒,很多資源有限,限制也比較多,他也沒辦法無所顧忌地大展拳腳.
但卻為墨畫提供了大量的實踐經驗,也為墨畫以后,創造并迭代出更高端的修道戰爭陣法體系,提供了可行性思路,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些戰爭上的變化,丹烈大酋長身為盟主,親自統籌戰爭,感受是最深的。
這是一場,與他前半生經驗,都完全不同的蠻族戰爭。
雖然從外表上看都是一樣,都是器械攻城,蠻軍沖殺,但內在的陣法驅動力,整套體系,卻「脫胎換骨」了一般。
其余大酋長,包括炎祝和青祝,或多或少都能感覺到不一樣。
但他們或是帶頭沖殺,殺性很重,或是另有所圖,目的心強,本身對圣紋和陣法這些東西,沒那么敏感,并不太清楚,墨畫到底在這里面做了哪種嘗試。。
再加上,巫鷲部著實太強了。
巫鷲少主也是少見的,謀略敏銳且戰力不俗的雄才,余下金丹強者也數不勝數。
盟會一眾酋長,壓力很大,只恨不得自己的蠻甲更堅固,武器更鋒利,器械更強力,因此不做他想。
也不知道,某種意義上,他們全都是墨畫的「小白鼠」。
是墨畫陣法試驗的「器材」。
而隨著斗爭,漸漸加劇。
雙方的廝殺,越發慘烈。
戰斗幾乎進入白熱化。
各大部落越來越忙碌,他們投入了大量的財力,兵力,與巫鷲部進行決戰。
墨畫自己,反倒突然「清閑」了起來。
因為大體陣法的架構,他已經搭建出來了。
所有能用陣法解決的問題,他都定了章程,一些陣紋也給了定式。
作為陣師,他所能做的,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打得肝腦涂地的事,只能交由別人去做。
而墨畫趁著這段,雙方殺到白熱化,腦漿子都快打出來,根本無心他顧的階段,也開始動了點小心思,圖謀些自己的事了。
首先,是搜集陣法,尤其是各部落蠻甲內部的陣法。
一開始,墨畫所能經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蠻族戰甲的鑄造。
這些蠻甲,算不得什么機密。
真正機密的蠻甲陣紋,墨畫根本接觸不到。
不只是畢方部,便是丹雀部,炎翼部,紅鸞部—等等,所有朱雀山部落,都不會將蠻甲的核心陣紋,暴露在墨畫面前。
他們像防「賊」一樣,防著墨畫。
事實證明,他們這么做是對的,墨畫的確是個「賊」,而且還是個「大賊」。
一開始,他們也的確防住了墨畫。
但隨著戰爭越發激烈,很多事,就由不得他們了。
一般的蠻甲,即便「量產」,也根本對抗不了巫鷲部。
各大部落,不得不將自己珍藏的部分上品蠻甲的鑄造法,尤其是核心陣法,交給墨畫來統籌管理,進行刻畫。
盡管這些部落大酋長,在這些陣法上加了「封印」,做了各種保密措施。也要求墨畫發誓,不得窺探并泄露這些陣法。
但他們其實還是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的陣法造詣,到底有多恐怖。
他們送到墨畫面前的陣法,就像是送到貓兒面前的魚。
那層精心準備的「封印」,在墨畫面前,也并不比一張紙厚上多少。
至于發誓,墨畫的確也發了。
他對著「神主」發的誓,說若是竊取這些機密,「神主」定會狠狠責罰他。
神主就是墨畫他自己。
神主罰墨畫,就是他自己罰自己。
而墨畫也的確罰自己了罰自己多吃了一碗飯。
就這樣,各大部落,幾乎將自己部落中,現行的核心蠻甲陣法,全都一股腦「送」給了墨畫。
甚至還不止。
各大部落內,還都珍藏了一批傳承自上古的「先祖蠻甲」。
這些先祖蠻甲,珍貴無比,平時一般不會動用,但現在面對巫鷲部這個強敵,這些先祖蠻甲,就不得不上場了。
而只要一上場,這些先祖蠻甲,就必然會受損,乃至報廢。
這樣一來,又會有一批受損,或報廢的蠻族先祖戰甲,落在墨畫手里。
墨畫便「中飽私囊」,利用自己已經研究出來的,饕餮吞化法則,進行「解構」,再用四象化龍法則,進行「重構」。
這樣,一解構,一重構。
墨畫等同于,「竊取」到了朱雀山,各大部落的先祖戰甲的陣法傳承。
而這些陣法,因為涉及了「化龍」法則,無一例外,都是二十紋,乃至二十一紋的四象絕陣。
墨畫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躺著收了一批「絕陣」
而這些先祖蠻甲內部的四象絕陣,是蠻族先祖的絕密,他們這些部落大酋長和大長老,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墨畫心中有些感慨。
難怪一些高明的陣師,歷來是被人嚴重「盯防」的對象。
因為你跟他混在一起,混著混著,不知不覺中,家底都被他摸去了,你自己還一無所知。
現在,這些大部落的陣法家底,就都被墨畫給「偷」過來了。
這一場仗,前面在打仗,墨畫在后面「悶聲發大財」。
通過主掌戰爭陣法的構建,墨畫將整個朱雀山,各大三品部落,幾乎所有與蠻甲相關的陣法傳承,全都掌控在了手里。
關鍵,還沒一個人知道。
而除了蠻甲陣法,墨畫也有機會,深入研究了另一種陣法:
乙木回春陣。
戰爭,必然伴隨著大量的傷亡。
而傷亡,就必須要想辦法治療。
墨畫借「神主」的名義,從各大部落,搜羅來陣法素材,在一個大山谷中,構建了密密麻麻的乙木回春陣。
此后大量受傷的蠻兵,都被送到山谷里,經由乙木回春陣救治。
他們的血氣,得到滋養。
不斷流逝的生機,得到遏制。
不斷滋生的死氣,也在消退。
成千上萬的傷員,聚在一起,經陣法救治,生機流逝后,又不斷補充。
死氣蔓延中,又不斷遭陣法遏制。
他們的生命,在生與死之間,不斷流轉,并漸漸趨于一種微妙的平衡。
在常人眼里,這些人就只是傷員,就只是在療傷。
但在墨畫眼里,這些人卻是生與死法則的「模擬器」
墨畫沒事的時候,就站在山巔之上,不斷觀摩谷內一個個肉身之中,生機與死氣的流轉,體悟這里面的種種法則變化,并加深對乙木回春陣的領悟..
以便將來,用在結丹的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