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刀疤臉寨主,被墨畫一記火球術爆掉頭顱,至此,小界集州界的這處腌的匪寨,便被徹底屠了個干凈。
墨畫又沖著周邊,丟了幾枚火球。
深邃的火焰騰空而起,迅速蔓延,將整個山寨,百余具尸首,連同一切罪孽,焚燒殆盡。
火光沖天,在夜色中分外鮮明。
焦臭的異味,隨風向山間擴散。
小界集山腳下,山村之中。
那些原本在睡夢中提心吊膽的窮苦散修,鼻尖也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腐臭味,驚醒之后,抬頭便看到天邊鮮血一般的火光,神色震驚而畏懼。
「山匪又殺來了?」
「快,抱住孩子。」
「女人都去地窖里——」
「男人都隨我來—」
村內焦急聲喧鬧,吵成一片,忙忙碌碌半響,卻發現天邊雖有火光,但村落四周并無異常。
「山匪——·沒殺來?」」
有人神情錯愣。
眾人抬頭看天,片刻后,有人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不會是—山匪—·被殺了吧」
眾人面面相。
他們想去山里看看情況,但畏懼山匪兇殘,又不太敢,心中懦懦不安。
三日后,一個慣常在山里廝混的獵戶,膽子大,偷偷溜上了山,半日后下山,激動得渾身顫抖,雙手比劃道:
「死了!」
「都死了!」
「路上死了十來個,被火燒得,死無全尸。」
「整個寨子,全被燒成灰了,里面的畜生,死了個干凈!禿鷲在刨他們的焦肉吃。」
「整個山都清凈了—」
這群散修,無不欣喜若狂,隨后又紛紛驚疑:
‘這匪修的寨主,可是個筑基,殺人如麻,平日里,舉手投足便可掀起腥風血雨,可是個頂天的大人物,誰能殺了他?誰有本事殺了他?」
「更不用說,那一個寨子里,上百個匪修,無不作惡多端,竟真能一個晚上,就死絕了?這怕不是,仙人才有的雷霆手段?」
話說到這,人群中一個枯瘦老者,當即顫聲道:
「是,是了—是仙童大人!」
「我們祝仙童長生,求仙童保佑,仙童果真回應我們了,一晚上便將山上的匪修,全給殺了,除暴安良,保了一方太平———·
老者顫顫巍巍跪下,又誠心念道:
「愿仙童洪福永享,壽與天齊,大慈大悲,救苦救難——」
這下,有「事跡」擺在這,信奉仙童的人,就更多了。
他們跟老者一樣,跪在地上,向天上朝拜,向仙童祈福,求仙童保佑—·
而此時此刻,受他們祈福的仙童,正在備受煎熬。
五十里外,荒山,一處偏僻的洞穴內。
四周布了潦草而簡易的陣法。
墨畫坐在山洞中,嘴唇發白,印堂漆黑一片,周身煞氣幾乎凝成了實質,化作灰色的霧水,自身上流淌而下,令草木成片成片地發黃枯萎。
墨畫的內心,也備受殺意折磨。
冥冥中,山民祈福的愿力,如潺潺溪流,匯入墨畫的命格,但卻根本抵御不了,那深邃如海般的殺孽。
而墨畫此次,足足殺了一百多山匪。
煞氣的反噬,來得也比以往更重。
墨畫雙眼緊閉,隱約之間,能看到荒天血祭大陣,一片死寂的黑白,那些在血祭大陣中,被崩解之力抹殺,灰飛煙滅的魔道修土們,化作一道道凄厲的冤魂,顯化出一道道扭曲的長形人臉,對著墨畫咆哮嘶吼。
「你殺了我——」
「還我命來——」
「你犯下如此殺孽,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你罪孽深重,不死何為?」
「殺了所有人—」
「殺———.—」
無數道凄厲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腦海,尋常修士聞之,必定頭疼欲裂,神智癲狂,殺性大發。
但墨畫修神識,明道心,對這類因果上的「冤魂厲鬼」的咆哮,抗性極強。
更何況,這些魔道的孽畜,本就死有余辜,該殺!
即便再將他們殺一遍,墨畫心底也不會有一絲愧疚,
但問題是,他殺得太多了,牽動的煞氣太重了。
神識證道,半步神明的墨畫,可以不管這些「冤魂」。
但卻無法對這些煞氣,置之不理。
即便是真正的神明,可鎮壓鬼物,但卻不可輕視煞氣。
一旦被煞氣侵蝕過度,正位的神明,也可能本源被污染,墮落為「殺神」,「兇神」,乃至「邪神」。
煞氣越來越重,墨畫的印堂,越來越黑,心智也在一點點被殺意蒙蔽。
一道聲音,在墨畫心底響起。
這道聲音,跟他自己一模一樣,但卻更冰冷,更殘酷「世人愚昧,唯利是圖,無平等之心,無求道之志,活著只知貪圖享樂,互相盤剝,令天道失衡,仙機蒙昧——”」
「如此愚蠢之人,全都該死,全都要殺————
這句話,竟暗暗契合了墨畫一部分心境,撩動了他滅世的念頭。
墨畫眉頭緊皺,知道事已至此,他沒的選了。
他屏氣凝神,取出水獄禁匣,觀想禁匣中的水獄圖,按照水獄門傳統的修行之法,將煞氣引入神念,刻入心相,融入神魂,與七劍獄,合二為一。
水獄門的七魄血獄瞳,正統的修行之法,便是以煞氣,增幅血瞳之威。
墨畫此前,并未修煞氣,因此便只以七魄血獄瞳的招式,催動太虛驚神劍。
血獄瞳為形,驚神劍為質。
但現在,墨畫身上的煞氣,洶涌澎湃,無法抑制。
他只能將這些外溢的煞氣,引入神魂,按照水獄門前輩高人,最先創造的瞳術之法,進行修煉。
一向走「歪路」的墨畫,這次被煞氣逼得,不得不走了水獄門的「正路」。
但只是這樣還是不行。
神念因果層面的煞氣,引入了神魂。
但周身外在,還是有煞氣殘留。
墨畫便取出了第二本秘籍:
《魔道轉煞真訣》。
這本魔道功訣,被他壓箱底,壓了足足十年。
他從來就沒想修過。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用這本魔道的法門,來強行轉煞,化解掉身上澎湃不息,凝如實質的煞氣。
《魔道轉煞真訣》的奧義,在心頭流轉。
一縷縷煞氣,被墨畫引動,匯于識海,繼而由靈力牽動,向外沿著經脈,運轉一個小周天。
最終與靈力,漸漸融為一體,沉淀于氣海深處,自此完成了初步的「轉煞」。
墨畫的靈力,也帶有了煞氣之威。
就這樣,墨畫將水獄門《七魄血獄瞳》,與魔煞宗《魔道轉煞真訣》兼修。
命格中外溢的煞氣,被一分為二。
一者,融入神魂,藏于眼眸。
二者,混淆靈力,沉于識海。
煞氣的反噬,也在被墨畫一點點「消解」。
墨畫印堂上的黑色,開始消退,周身的煞氣斷了根源,漸漸消失,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半個時辰后,墨畫睜開眼。
他的眼底,血色的煞氣,一閃而過,其內藏著萬千修士身死時的凄厲吶喊,
殺孽之重,令人見之膽寒。
墨畫又并指一點,指尖凝出了一枚火球。
火球的中心,是熾熱的紅色,邊緣卻描著一層黑邊,煞氣在其間流轉。
墨畫隨手一點,火球轟在地上,爆炸開來,土石崩裂,草木焦黑。
這是正常的火球威力。
不正常的是,周邊沒被火球術炸到的草木,只是因為被火球的煞氣撩了一下,竟也紛紛開始枯萎起來,一片衰敗肅殺。
好消息是,墨畫感覺自己又變強了。
他現在的瞳術,是正統的七魄血獄瞳了。
即便不依賴驚神劍,不透支神念,單憑目中的煞氣,也有極強的震能力,
令人心生恐懼。
其次,他現在的火球術,纏著黑邊,帶著肅殺的煞氣,威力也更強了幾分。
壞消息是,這兩個手段,都是因為「煞氣」,才變強的。
嚴格來說,煞氣并非正道修士的常用手段。
自己現在這樣,已經有點像「魔頭」了。
這一點,墨畫有點接受不了。
「我怎么突然就像魔頭了——」
墨畫皺著眉頭,搜腸刮肚,回憶各類見聞,來做正邪的界定。
片刻后,墨畫神情一動,恍然間記起,很早之前,水獄門的于長老,跟他說過的一些話。
水獄門的很多傳承,乃至水獄門的最終禁術,都與「煞氣」有關。
因此,水獄門對煞氣的研究也頗深。
據于滄海于長老所說,這世上,人分正邪,煞氣同樣如此。
煞氣,分為正煞和邪煞。
只要殺人,便會帶煞氣。若要煉煞,便要殺人。
殺善人,可煉邪煞。
殺惡人,可煉正煞。
水獄門修士,歷來入道廷司,以酷刑懲罪人,以道獄鎮惡徒,誅殺一切奸邪,妖妄,墮魔之人,以殺伐養威煞,蘊一身正氣,令宵小奸邪,聞風喪膽,此之謂,養‘正煞」!
這番話,于長老說的時候,墨畫有些不以為然。
此時回想起來,他卻連連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他記得,于長老似乎還說過:
「正煞是很難養的——」
「養正煞的人,必須有極強的毅力,有極堅定的道心—」
「一旦養正煞,造殺孽,纏身的冤魂,便大多都是窮兇極惡之人。這些兇念,無時無刻,不在侵襲你的心神,一旦心性有了裂痕,抵擋不了這些兇念,就會遭到反噬,心性墮落,煞氣異變,從正煞徹底變為更極端的邪煞———”
墨畫回想至此,心頭「咯瞪」一跳。
他沒想到,當年于長老說的這些話,如今竟真的全都應在了自己身上。
荒天血祭中,他殺了太多兇惡的魔道修士。
換而言之,等于他養了無量「正煞」。
這些正煞中,的確藏著冤魂。
這些冤魂,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們的兇念,的確會侵襲自己的心神。
一旦抵御不住,便會遭到反噬,心性墮落。
若是因此走火入魔,濫殺無辜,「正煞」就會逆變,轉化成為更極端的「邪煞」。
滔天的「正煞」,姑且還能平衡一下。
可若是滔天的「正煞」,化為深淵般的「邪煞」,那自己的命格瞬間就會墮化。
自己也就會走火入魔,成為大魔頭,與大道絕緣,修道之途徹底完蛋墨畫深吸了一口涼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其實已經踏上了水獄門「養正煞」的路。
而這條路,就在懸崖邊上,道路極其狹窄,只可進不可退。
只要一失足,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方劫不復。
甚至,他犯下的殺孽,足夠深重,也足夠純粹,養出的「正煞」,可能比水獄門迄今為止,所有門人養的正煞,都要強大上無數倍—.—
普通的正煞,倒沒什么。
但他這個正煞的量,的確太恐怖了。
稍有異變,產生的后果,可能就是毀滅性的。
墨畫深深嘆了口氣,十分無奈。
自己一個筑基,真要承擔這么大的因果么?
「不但化煞和轉煞,十分艱難——”」
「養煞也等同于在養‘天雷’,是個天大的隱患。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
「更不能錯殺一個好人,否則這一點殺孽,造成的‘邪煞」,就如同引線將不安定的‘正煞」瞬間引引爆,令自己萬劫不復——”」
但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殺孽深重,正煞如海,已經無可挽回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墨畫心中沉吟道:
「以后還是能不殺就不殺。」
「只要不殺,就不會觸動因果。煞氣的狀態,就是絕對安全的。」
「如果實在要殺,就要確定殺的人,的確是該死之人。這樣只會增加‘正煞’,反噬而來煞氣,借七魄血獄瞳,和魔道轉煞功訣,也能勉強化解掉,但也不能一次性殺太多·
「至于無辜之人,絕不能殺。否則一旦養出了邪煞,污染了自己的正煞,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墨畫沉下心來,梳理了一下思路,緩緩點了點頭。
「人分善惡,煞分正邪,善惡會變,正邪也會互相轉化———
一念及此,墨畫心頭一顫,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等他細細琢磨,又覺得晦澀縹緲,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他知道,這是自己修為不夠,眼界不高,對大道的理解,還不夠深刻的緣故。
不過,墨畫也不急,感悟這種東西,就是要一步步來。
日積月累,多學多思,總有水到渠成,豁然開朗的那天。
墨畫起身,將周身陣法的痕跡抹去,又將四周,火球術焚燒的痕跡掩埋。
之后,用泥沙術平了地面,確認沒留下什么痕跡,這才動身離開。
走在山道上,墨畫還是心事重重。
他一會想到養煞的事,一會想到化煞,和轉煞,又想到七魄血獄瞳,還有煞氣火球術的來歷,想著想著,墨畫忽而一愣:
「血獄瞳,是水閻羅的秘術。」
「火系法術,加上煞氣恐懼,是火佛陀的獨門邪法———
「我好像已經—身兼兩家之長,成了乾學兩大魔頭,火佛陀和水閻羅的合體了?」
而且,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墨畫深深嘆了口氣,心中無奈。
之后他又行了數十里,便到了小界集州界第一個,也幾乎是唯一一個小仙城。
墨畫站在小仙城外,看著城內人來人往,糾結良久,還是決定進城去。
他考慮好了,后面的路,若一個人走,碰到些「惡人」,自己難免還是會動殺心,會忍不住下殺手。
這樣不行,得找些人,「保護」一下自己,免得再生殺孽。
墨畫進了城,逛了一圈,來到一個鏢行。
鏢行里,有著小界集仙城里,僅有的幾個,筑基初期修士之一。
這位筑基修士,大概一百二三十歲,頭發半白,身材高大,氣度爽朗。
他到小界集仙城,是為了押鏢,回城的時候,也會兼職護送修士,賺些外快雖說他是筑基,修為高了一個境界,但也要為生計過活,要養家糊口。
尤其是在一些小地方,資源匱乏。
筑基修士光是修煉,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平日里用度,也是捉襟見肘。也不得不想方設法,開源節流,多賺一些靈石。
哪怕多賺一枚,也是好的。
「駱前輩,我想請您捎我一程。」
墨畫到了這筑基修士面前,拱手道。
他適才打聽過了,這位筑基修土,姓駱,是蒼狼城駱家鏢局的總鏢頭。
而蒼狼城,也正是蒼狼宗的所在地,剛好順路。
駱鏢頭正在牽馬,聞言看了一眼墨畫,眉頭一挑,驚于墨畫脫俗的面容和氣度,心底又有些疑惑:
「我堂堂筑基,竟看不透眼前這少年的虛實—」
他開口問道:「不知公子貴姓,是何來歷,要去何處?」
墨畫溫和笑道:「在下姓墨,奉師門之命,外出游歷,正要到蒼狼城去,但害怕沿途危險,因此想煩請鏢頭,捎上一程—」
這話說得,倒也沒太大毛病。
但駱鏢頭還是有些遲疑。
墨畫便掏出了十枚靈石,「我可以加錢。」
駱鏢頭一愣。
此去蒼狼城頗遠,一般護送的費用,是五枚靈石,雖然不多,但對一般散修來說,尤其是附近的貧窮散修,已然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而現在,墨畫一出手,就是十枚靈石。
「估計是哪個富家的小公子,外出游玩來了,不知賺靈石的艱辛—”
駱鏢頭心頭默默道,又盯著墨畫看了幾眼,見墨畫模樣確實好,氣質溫潤,
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看不透修為,估計是帶了遮掩修為的寶物。但年紀很輕,修為應該也不會高,這么俊俏的一個少年,獨自出門,擔心路上遇到危險,也屬正常———
駱鏢頭心中起了愛護之心,點了點頭:「好,你隨我一路。」
墨畫笑了笑,拱手道:「多謝。」
之后眾人整備了半天,駱鏢頭對接好鏢局的事務,便領著車隊,連貨帶人,
一同拉走了。
墨畫也混在里面。
而有了筑基初期總鏢頭的保護,之后的一路上,也安全了不少。
哪怕遇到不開眼的匪類,也無需墨畫出手,駱師傅連同鏢局的鏢頭和鏢師,
就將對面打發了。
墨畫只需要喝著茶,吃著點心,在一旁看戲就好,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果然,人活著,就是要學會「偷懶」。」
「還是跟在人群里,一起混比較舒服··
墨畫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