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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謎天

  乾學州界,論道山,觀劍樓。

  一眾世家和宗門老祖,仍舊聚在大殿內,自這論道山最高的觀劍樓,洞察局勢,統攬全局,并不斷發號施令,命令乾學各方勢力,鎮壓荒天血祭大陣。

  可現在,情況又有了變化。

  原本被各方勢力鎮壓,被道廷司絞殺,蔓延的趨勢得到遏制的血祭大陣,突然重新開始光華流轉,帶著血光和邪氣,繼續向乾學周邊蔓延了。

  不少老祖微微皺眉。

  “邪陣師死傷大半,這血祭大陣,本已是外強中干,為何又死灰復燃了?”

  “又有人在暗中相助這些邪魔?”

  “是誰?”

  荀老先生略作沉思,心里當即咯噔一跳。

  而后他將手藏在袖子里,以手掐訣,算著因果,臉上古井無波,但一顆心卻漸漸向底沉去。

  “該不會是…墨畫這孩子,幫的忙吧?”

  荀老先生眼皮微跳。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極其嚴峻了。

  無論是什么原因,出于什么動機,幫助魔修,構建血祭大陣,這可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自己這個老祖,也絕對保不住他。

  這孩子!

  荀老先生臉色沉肅,一顆心也懸了起來。

  這件事,在場多數洞虛老祖,不會衍算,一時半會也沒猜出來。

  但也不乏一些略通天機之法,或雖不懂天機術,但心思縝密的洞虛老祖,察覺出了什么。

  他們臉上雖不動聲色,也沒說什么,但卻無不以隱晦的目光,看向荀老先生,眼中暗含著一絲幸災樂禍。

  墨畫此子,風頭太盛。

  不但陣法上的天賦堪稱妖孽,還掌握了一式,近似太虛神念化劍真訣的可怕禁術道法,若放任其這么發展下去,將來還真不知,要修成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但他們都是洞虛老祖,德高望重,明面上也至少要尊奉道廷的律法行事,不可能真的為所欲為,更不可能撕破臉皮,對一個筑基境的小輩下手。

  更何況,墨畫不久前,還從血祭大陣中,救出了他們各宗門世家的嫡系天驕,這多多少少,也算份不小的“恩情”。

  此時若恩將仇報,壞了這份因果,后果難料。

  而看眼前的情況,似乎也不必他們擔憂了。

  驚才絕艷的正道弟子,陷入魔窟,與邪魔為伴,想都不用想,必然會受到修為,名利,權位,女色等各種各樣,無孔不入的引誘。

  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把持不住。

  即便把持住了,也難保不行差踏錯。

  如今看來,墨畫做的,比他們想得還要“過火”,他竟然敢幫這些邪魔,畫邪道大陣。

  當真是無知者無畏,膽大包天。

  但這件事,一眾洞虛老祖,其實是樂見其成的。

  若墨畫成了魔修,他們就可以冠冕堂皇,以除魔衛道的名頭,下令斬殺墨畫了。

  正魔不兩立,誰也沒話說。

  即便墨畫存了良知,不愿與魔修為伍,但他的“罪行”擺在眼前——一整座遮天蔽地的血祭大陣,這是沒辦法狡辯的,他也終歸難逃一死。

  至少要廢去修為,逐出宗門。

  甚至這件事,都不用他們這些洞虛老祖親自動手,只需要借勢,讓道廷司下手“除魔”,或是威逼太虛門,自己“清理門戶”。

  這樣,墨畫這個隱患,就解決掉了。

  而他們的手,還是干凈的。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洞虛老祖,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自然也就有越來越多,落井下石的目光,看向了太虛門的荀老先生。

  當然,也有人目光復雜。

  天才出世,天才被抓,天才入魔,天才隕落…

  太虛門短時間內,就要經歷這么多跌宕起伏的波折,讓人內心唏噓。

  荀老先生的臉色,自然也越來越凝重。

  這種種心思,都盤桓在一眾老祖心頭。

  當然,無論墨畫如何,血祭大陣他們不可能不管。

  “多派些人手,去殺大陣里的陣師。”

  “邪道大陣周邊,以及沿線的修士,全部撤離,向乾學州界聚攏,不可讓魔修再殺人,以免滋長大陣的邪氣。”

  “封住大陣隘口,若有邪魔冒頭,便迎頭痛擊…”

  “沿途另建陣法,遏制大陣的走勢…”

  當然,這些舉措雖然有成效,但都“治標不治本”。

  邪道大陣固然棘手,但最麻煩的,可能還是大陣里面,正在孕育的某個恐怖存在。

  這點在場所有洞虛,或多或少,都預感到了一些。

  “聞人家的那個丫頭,派人護住了,還有…”一位面容清癯,仙風道骨的洞虛老祖,開口道,“派人去玄機谷,請司徒老真人了么?”

  另一位洞虛點頭,“請了。”

  “什么時候到?”

  “就在這幾日。”

  面容清癯的老祖微微頷首。

  他們是洞虛,境界高,修為強,但并不意味著,他們于修界百業,樣樣都能精通。

  光是修為的精進,就要傾注絕大多數的時間和精力。

  宗門和家族的俗務,也很勞形耗神。

  除此之外,能再花費心血,于丹陣符器中,精心鉆研一兩樣修道技藝,就更是難能可貴了。

  術業有專攻。

  多數偏門和冷門的修道學問,他們也只是略懂一二,根本沒辦法精通。

  尤其是神念上的造詣和法門。

  神念之道,無形無質,虛幻迷離,且變幻萬千,門類駁雜,囊括天機,因果,祈福,禳災,趨吉,避兇,占卜,除祟,誅邪,敬神…等等等等,艱深晦澀,浩如繁星。

  此類傳承,本就極其難學,需從小苦心孤詣,潛心鉆研,即便學成之后,也難有赫赫之名,還常為外行所詬病,污以神鬼荒誕之言,惑亂人心之術。

  而當今修界,修道不修心,世人眼中,只重靈根,筋骨,家世傳承,名利權勢等諸多外物。

  因此神道越發式微,很多神念之上的學問和法門,都已瀕臨失傳,

  迄今為止,能有完整傳承的勢力,自然寥寥無幾。

  其中之一,便是玄機谷。

  玄機谷司徒老真人,即便只是羽化修為,但因其畢生苦修,在天機因果神念上的道行很深,外出行走時,頗受各大世家和宗門的禮遇,甚至被一些洞虛老祖,奉為座上賓。

  眼下的大陣深處,因果顫動,有龐大的邪念滋生,唯有經驗豐富的玄機谷大長老——司徒老真人方能破局。

  至少,能窺破邪霧,看破真相,找到化解之法。

  當然,乾學州界,也有一些洞虛老祖,修了天機因果之法。

  但修天機因果,或能趨吉避兇,并不意味著,就一定能誅邪除祟。

  這在神念之道上,一個是“算”,一個是“殺”。

  這兩者之間,判若鴻溝。

  甚至,殺人的神識,跟殺鬼,殺邪,殺祟這些門類,都各有不同。

  神念之道,極其麻煩,且暗藏兇險。

  所以這些洞虛老祖,才慎之又慎,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這也不意味著,他們什么都不做,只是需要一個“專業”的人,來點撥一下思路,以免觸犯了禁忌。

  過了一會,面容清癯的洞虛老祖,忽而想起什么,問道:“對了,肖家老祖呢?怎么不見他人?”

  方今之時,修了天機因果的各方洞虛,都已經聚在了這觀劍樓,等司徒老真人,可卻唯獨不見肖家老祖。

  肖家老祖,也修了天機之術。

  人多力量大,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肖家老祖,似乎還在閉關,他的修行,好像出了點岔子。”有知內情的老祖道。

  “修行出了岔子…”

  面容清癯的老祖,微微皺眉。

  不遠處的荀老先生,也瞳孔微縮,覺得有些不對…

  荒天血祭大陣內。

  血肉城池之中。

  屠先生還在領著墨畫,向城池內部走,一直走到正中的一座,由白骨砌成,宏偉而陰森的大殿前。

  屠先生屈身跪下。

  墨畫想了想,覺得按理來說,自己也應該“裝模作樣”,跟著屠先生一樣跪一下,以顯示自己皈依大荒之主的“虔誠”。

  但可惜,他骨頭有點硬,即便自己強迫自己,也跪不下來,索性也就算了。

  就這樣,屠先生跪著,墨畫站著。

  而屠先生果然也是個干大事的人,并沒在意墨畫這些小禮節,而因此見怪。

  屠先生虔誠跪拜在地,片刻之后,似乎得了某種恩許,這才起身,伸手推開了白骨殿的大門。

  沉悶的聲音響起。

  白骨之間的摩擦聲,有些滲人,間雜或是凄厲,或是哀嚎,或是悲切,或是恐懼的刺耳之聲。

  白骨大門,緩緩打開。

  門后的一切,呈現在了墨畫的面前。

  入目是一片血肉迷宮,迷宮之中,充斥著恢弘古樸,深奧復雜,但滿是邪異的陣紋。

  這是一門古老的陣法。

  屠先生的神情,開始變得狂熱,目光也充滿了渴望,興奮,期待,敬畏等等復雜的情緒。

  “這就是,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是血肉化神的陣法!”

  墨畫神情一怔,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眼睛漸漸睜大,目光中露出難以置信的震撼之色。

  他所震撼的,不是血肉迷宮。

  不是這陣法的深奧玄妙。

  而是眼前的這些,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陣法…他竟然知道,而且也學過,甚至十分熟悉。

  這是…謎天大陣!

  剝去血肉外衣,大荒邪神用來復生的荒天血祭大陣的中樞核心,竟然是…謎天大陣!

  而他天衍訣的瓶頸,也是謎天大陣!

  墨畫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股難以置信的情緒,沖擊著墨畫的內心,讓他瞳孔劇震,臉上也有難以抑制的震驚之色。

  天衍訣,謎天大陣,邪神復生…

  這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讓墨畫的思路,一時間有些混亂,甚至心底隱隱有些后怕。

  墨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眼前這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而且這件事,歸根溯源,也都是有跡可循的。

  從一開始,璧山魔窟里,那青銅迷宮之上所刻的,就是一部分謎天大陣的陣紋。

  煙水河的龍王廟里,是白骨迷宮。

  白骨迷宮中,雖然有邪陣,但還未成型,顯然也是想建謎天陣法,但還未建成。

  而眼前,是邪神誕生用的血肉迷宮,是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自然也就是成型了的“謎天大陣”。

  謎天大陣,與神識的“蛻變”有關。

  邪神需要借助謎天大陣,才能復生!

  那這荒天血祭大陣,本質上也就是…謎天大陣的邪道變式大陣。

  “我早該想到的…”

  墨畫心中震撼,瞳孔失神。

  而他這副“震驚失神”的模樣,落在屠先生眼里,也令屠先生心中滿意。

  唯有天才,才能認識到,眼前這血肉化神的迷宮古陣的匪夷所思之處。

  唯有真正的天才,才能被這古樸玄妙,但又兇險殘忍的陣法大道所吸引,而心生震撼。

  肉眼凡胎之人,看不出這血祭陣法的真諦。

  只是身為邪神仆人的屠先生,他自己也根本就沒意識到,墨畫到底在“震驚”什么。

  過了許久,墨畫才壓下心頭的萬千情緒,臉色稍稍平靜了些。

  屠先生微微頷首,問墨畫:

  “這陣法如何?”

  墨畫微微張嘴,頗有些失聲道:

  “太…深奧了,太難了…如此厲害的陣法,我…從未見過…”

  屠先生點頭,直視墨畫的雙眼,“你…想學么?”

  墨畫目光顫動,“你…當真愿意教我?”

  屠先生道:“我雖是邪魔,但言而有信,既然答應你,自然不會食言。”

  墨畫面色掙扎。

  “可有什么顧慮?”屠先生問。

  墨畫遲疑道:“這是荒天血祭大陣的中樞,以血為墨,以肉為媒,是一副血肉大陣,我若學了,豈不是…真成邪陣師了。”

  屠先生神情失望,“我與你說的,你都忘了?拘泥于正邪之見,受表象蒙蔽,怎么窺破陣法大道?你的格局,只有這么一點?”

  墨畫面露慚愧,內心屢次掙扎,可還是躊躇不定。

  屠先生嘆道:“罷了,一步步來吧。”

  他也不勉強墨畫,語氣緩和道:

  “你既有正邪的潔癖,那我也不勉強你,我教你原版的古陣紋,不沾邪力,不借人皮血肉。”

  墨畫神情一震,由衷感激道:“多謝屠先生。”

  “不必謝我,但我有言在先,”屠先生看著墨畫,目光深沉,“原版的古陣紋,佶屈晦澀,若不借外力,你看都看不懂,更別說去學,去畫了。”

  “這樣一來,我即便教你了,但你學不會,畫不出,同樣沒什么意義。你自己最好心里有數。”

  墨畫點頭,認真道:“我明白,若是學不會,那是我自己無能,無論如何,我都會記著先生您的恩情。”

  屠先生“嗯”了一下,將墨畫帶到血肉迷宮的一角,遞給了他一副古老的殘卷,卷上有幾副怪異的陣法。

  “陣法參悟,由簡到繁,你先從最基礎的學…”屠先生道。

  “是。”

  墨畫點頭,接過殘卷,定睛一看,發現這幾副陣法,與他突破天衍訣,所遇到的謎天大陣,在筆法和陣式上,果然如出一轍,心中微微釋然。

  但他臉上卻露出冥思苦想之色,似乎眼前的陣法,見所未見,艱深無比。

  屠先生看著墨畫,語氣嚴肅道:

  “這些陣法,你自行參悟,但不能帶走,只能在這血肉迷宮里學…”

  “你若學會了,我再教你后面的。能學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墨畫神色緊張,似乎生怕自己學不會,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即鄭重道:

  “我一定全力以赴。”

  屠先生欣慰頷首,又臉色肅然地叮囑道:

  “這血肉迷宮,乃神主禁地,兇險異常,我將你關在這里,切記不可亂跑,也不要好奇,否則惹神主怪罪,我也救不了你。”

  墨畫點頭,“我記住了。”

  屠先生蒼白的手掌,輕輕一拂,周遭陣紋發光,血肉蠕動著合攏了起來,圍住墨畫四周,形成了一處小小的“血肉監牢”,將他困在其中。

  做完這一切,屠先生就離開了,似乎他還有其他事要忙。

  墨畫則老老實實,坐在血肉監牢里,琢磨著屠先生給他的殘卷,參悟著殘卷上的陣法。

  看了一會,他便取出紙筆,鋪在地上,嘗試著畫了起來。

  畫了第一遍,錯了。

  墨畫眉頭緊皺,開始畫第二遍,而后是第三遍…

  可越畫,錯得越多,墨畫越發覺得不得其門而入,眉頭也皺得越緊。

  可他還是這么枯燥地,一遍又一遍地畫著…

  直到神識直覺上的陰寒之感消散,屠先生的神識徹底離開,墨畫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但他也沒大意,又裝模作樣,畫了六七遍,每遍都畫錯了,確認了周遭沒異常,也沒邪異的神識注視著自己,這才放下了筆墨,徹底如釋重負。

  謎天大陣,刻在他識海里的東西,瞄幾眼就差不多了,哪里需要練那么多遍…

  盡管他突破筑基,融入識海的謎天大陣,是一品的。

  屠先生給他的,是二品的。

  但同根同源,學起來也會容易很多。

  墨畫又向四周看了看,滿眼全是惡心的血肉,和觸目驚心的血色陣紋。

  “荒天血祭大陣,謎天大陣,血肉迷宮…”

  這里面,還有很多更深的隱秘,墨畫弄不明白。

  尤其是有關師父送他的功法天衍訣,還有與邪神相關的謎天大陣的來歷…

  但眼下時間緊急,也沒空去琢磨這些了。

  墨畫看了眼周遭血腥猙獰的血肉迷宮。

  根據他在乾學州界混跡多年,屢次與邪神打交道,而積累的豐富經驗,在邪神這件事上,墨畫幾乎比誰都“專業”。

  他幾乎一瞬間就能知道,眼前這血肉迷宮之中,必然藏著祭壇,祭壇附近,必然立著神像,而祭壇之上,必然會有祭品。

  這個祭品,就是瑜兒。

  而那個神像,大概率也就是,二長老所說的那個,被屠先生供著的羊角白骨邪神像。

  也就是說,自己想救的人,想要的東西,都已經不遠了…

  墨畫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眼眸深處,有鋒利的金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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