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德莉卡是誰?
看著‘樹’女士滿是好奇的面孔,里昂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下似的,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縮。
“芙蕾德莉卡就是跟我一起回到現在的那兩個人。”
按捺住心頭那些令自己渾身發冷的猜想,里昂聲線盡量平穩地開口道:
“你還記得我是怎么來的嗎?是那個穿黑袍的芙蕾德莉卡,說我是‘命運’正在尋找的‘外力’,說不定能夠帶來另一種可能,所以就在未來布設了環時儀軌,把我帶了回來。
而穿白裙的芙蕾德莉卡,則是你們為了度過時間之災,選定的在未來完成終極使命的人,是未來所有芙蕾德莉卡的集合…”
“這…”
耐心地聽完里昂的話后,房門上的‘樹’女士伸手撓了撓自己頭上的樹葉,有些不解地道:
“好像是有這幾個事兒,但情況和你說的也不一樣啊,我記得你是自己從未來回來的呀,還有終極使命…那個計劃應該只完成了先期準備,選定的1號不是還沒通過儀軌回來么?”
她好像并不是在裝傻,而是真的沒有相關的記憶…
看著門上滿眼茫然的面孔,里昂的嘴唇微微張了張,隨即卻又重新閉了回去,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這些根源種族,像是陸地生物于海洋一般,天生便超脫于時間之外,但也僅能在沒有時間的世界生存,理論上不存在被時間影響記憶的可能性,自己能夠想到的例外情況,就是白裙芙被她‘自己’所殺。
如果黑袍芙選擇了殺死白裙芙,那么白裙芙也就不會回到未來,進而成為1號和黑袍芙,而黑袍芙不存在的話,又不可能會回到現在殺死白裙芙,芙蕾德莉卡這個人的‘存在’就出現了悖論。
假設真的發生了這種事的話,那在時間層面出現悖論的芙蕾德莉卡,恐怕是因為自刀觸動了某些自己還不清楚的“機制”,導致整個存在都被徹底抹消,僅有身為‘外力’的自己還保留著相關的記憶?
在腦海中迅速地過了一遍近期的經歷后,里昂不由得想起了白裙芙昨天跟自己說的話。
‘不知道為什么,我最近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就像是住在一塊隨時會斷裂的山崖下面,又像是進了有野獸埋伏的叢林,明明什么事情都還沒發生,但總覺得好像已經被人盯上了似的…’
她正是因為感覺到了什么,所以才想要搬過來和自己一起住,而自己當時沒有多想,以為她只是遇見了和‘樹’女士差不多的根源種族,畢竟如果真要有危險的話她早就出事了,沒有太放在心上。
可就在跟自己談了一陣,準備搬到自己這邊住之后,她卻突然和黑袍芙一起消失,所以…盯上她的其實是黑袍芙?但這說不通啊,她要動手的話不是早就可以了么,為什么還要等到今天?
難道說…是白裙芙來找自己請求幫助,讓她感受到了某種無法掌控“發展”,擔心自己會因為和白裙芙的相處,選擇保護白裙芙,不讓她遭受生命威脅,然后不敢再等‘命運’直接提前下手?
即便其中依舊有很多不夠通順的地方,但里昂越想越覺得,這可能就是那個唯一的答案。
因為之前黑袍芙古怪的眼神,自己想要證明自己對白裙芙沒有動心思,所以在和白裙芙開“坐談”會的時候,便沒有驅逐黑袍芙的意志,讓她全程都在旁聽。
所以…黑袍芙是從自己對她的態度中,隱約察覺到了什么?知道自己有把握強行保住白裙芙的性命,擔心自己會強行阻止她糾正自身的錯誤,因此選擇了在白裙芙搬過來之前直接動手?
如果真是自己猜得這樣…
打開徽章面板,看著在學完了清理局全部十三門秘術之后,多出來的那枚凌駕者(彩),里昂的心頭頓時狠狠地往下墜了墜,并隱隱傳來了些許怪異的鈍痛。
這痛不激烈也不灼熱,不像針扎一樣刺人,更遠遠達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但卻像是晚潮般一波接著一波,一浪兇過一浪,又像是被人在心口上用力悶了一錘,痛得沉重而又生猛。
大約她的確已經死了。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這個念頭后,里昂忍不住轉過身,朝其它兩座小木屋原本的位置望了望,臉上的表情分外復雜。
即便芙蕾德莉卡并不是“友軍”,嚴格來講還是敵人,但無論是敢于犧牲一切,糾正她曾經錯誤的黑袍芙,還是什么壞事都沒做過,天真得甚至有些幼稚的白裙芙,都并不算討厭,屬于觀感還過得去的熟人。
并且白裙芙還因為這段時間的經歷,對自己產生了很深的依賴感,甚至于初步萌發了些許情愫,即便自己沒有答應她的想法,一個對自己滿是信賴的人的突然走向…終結,仍舊讓人心里沉甸甸的。
“里昂?”
看著面前臉色一變再變,最后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山谷,陷入了漫長沉默之中的里昂,門上的‘樹’女士不由得眨了眨眼,隨即試探著詢問道:
“你好像不太開心?是因為那個芙蕾德莉卡?她對你很重要嗎?”
“還好吧…”
聽到‘樹’女士的詢問后,里昂神情復雜地含混了一句,隨即從兩座小木屋的“遺址”上收回目光,轉身推開房門走了回去,順手關上了里間的門,擋住了剛剛給白裙芙收拾出來的‘床位’。
重新躺回自己的木床上,扯過旁邊由各種動物絨毛攢成的毯子卷住身體后,折騰了大半夜的里昂閉上了眼睛。
“我要睡了。”
“這就要睡啦?”
從房頂上睜開眼睛,看著下面舉動怪異的里昂,‘樹’女士不由得疑惑地詢問道:
“如果準備睡了的話,那你剛剛為什么又突然要出去?這不是你說的那個什么…脫褲子放屁嗎?
哦對了,說到脫褲子,你睡覺之前能不能先去上個廁所?昨天你上過廁所之后,我把馬桶里剩下的東西給山谷里的樹分了分,它們都說味道特別…”
“滾啊!!!”
可以,看來他接受了這個答案,并沒有多想。
望著遠處被一股無名‘野火’轟出了小屋,氣鼓鼓地鉆進了旁邊大樹里的‘樹’女士,之前里昂三人脫離儀軌時,第一個他們搭話的“斗雞眼”男不由得微微點頭,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
雖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畢竟也是‘命運’所說的外力,也算一種度過時間之災的辦法,如果終極使命真的完全無法成功的話,他這個“備用”的辦法,說不定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感覺他并不是很聰明的那種人,只要連帶‘樹’的記憶一起混淆,就足夠穩住他了…走吧。”
耐心地注視著遠處的小木屋,直到其中紛亂的精神波動逐漸歸于平靜,最終像過去幾個月一樣,徹徹底底地沉靜了下去后,五官樣貌普普通通,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任何記憶點的男人,扭頭朝身側的女人開口道:
“盡快把回收的‘芙’調整一下,這次試著再多抹掉一些情感,譬如‘同理心’、‘罪惡感’之類的,盡量保留得少一點,留給咱們調試的機會可不是無限的,盡量做得完美一些。”
“好…”
男人身旁的女人接過他遞來的小罐子,點頭應了一聲,但卻并沒有立刻依言動身,而是神情有些踟躕地開口道:
“‘生存’,我剛剛一直在想,咱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嗯?”
聽到身旁女人的話后,形體微微有些擴散的男人,重新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眸光溫和地詢問道:
“為什么會這么想?你也被‘命運’說服了?”
“那倒沒有。”
女人搖了搖頭,隨即神情有些復雜地道:
“我只是覺得,這對‘芙’來說不太公平,讓她來擔負這一切實在是…”
“這是她自愿的。”
打斷了女人的話后,五官和軀體開始微微移動的男人,神色平和地開口道:
“按照這幾個月的對照,這一次回來的‘芙’和上一次相比有著巨大的進步,已經非常接近成功了,我們說不定很快就能調試出完美的‘芙’!”
“但是…”
“你聽我說。”
再次打斷了女人的話后,已然不再維持人類形體的男人,身形潰散地冷聲道:
“咱們第一次嘗試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芙’都迅速放棄了終極使命,沒有一個愿意承擔復蘇族群的責任,可以說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直到接近三百次之后,你想出了用足夠漫長的陪伴,稀釋她對于原本身份認知,再通過精神和情緒影響她決定的辦法,我們才獲得了第一次成功。
而在那之后,每次‘芙’重新回到現在,終極使命的完成度都會比之前更進一步,這次更是跨越式的提升,已經達到了六成!
有差不多六成的‘芙’都選擇了認同自己的身份,為了復蘇族人而進行終極使命,甚至很多都已經成功了!只要她能再…”
“但每一次她都后悔了!”
似乎有些無法忍耐男人的話,女人忍不住打斷了他的勸說,面容十分難看地爭辯道:
“不止是這一次試圖殺死自己,從第七百二十次失敗開始,回來的‘芙’就產生了很嚴重的自毀傾向!上一次最先成功的那個‘芙’,更是選擇了直接撕開環時山,開始獵殺不同時間上的自己!
而這一次如果不是找到了‘外力’,她一樣會在無盡的悔恨之中崩潰,然后開始試圖徹底終結自己,并且她只差一點兒就成功了!”
“沒關系,只要再強化一下環時山,這個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清晰身形徹底潰散,僅剩下一對眼珠還留在原地的男人,目光幽冷地道:
“除開矗時目塔之外,這次可以額外再加一些封禁儀軌,禁止不同時間線上的‘芙’離開,或者必須剝離半數根源再離開。
到時候就算‘芙’再次精神崩潰,出現了獵殺自己阻止終極使命的過激行為,只要她無法離開或者沒有做這種事的力量,能造成的影響也就十分有限了。
而接下來只要在調試的過程中,再多剝離掉一些情感,讓她不再被那些負面情緒困擾,進而對自身的責任產生動搖,終極使命的完成度還能再上一個臺階,甚至…”
“你根本就沒明白我的意思!”
女人忍不住打斷了‘生存’,滿眼惱意地喝道: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怎么才能讓‘芙’穩定下來,我跟你說這些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站在‘芙’的角度好好想一想!她一次又一次的抵抗,證明她并不認可自己在做的事!”
芙并不認可她在做的事?
聽完女人的話后,只剩下了一對眼珠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隨即短暫地凝聚出了一對淺淡的眉毛,并且極為用力地皺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再換一個人來執行終極使命?”
“是了,確實是這么回事!”
似乎從剛剛的對話之中,得到了什么啟發一樣,‘生存’淡漠的眼眸微微瞇起,若有所悟地道:
“人類這個族群思想太過復雜了,他們雖然有遵循傳統和經驗的習慣,方便把圣地和儀軌傳承下去,但卻也容易被道德觀之類的東西困住。
就算咱們盡可能地剝離了‘芙’本身的多余情感,但轉生為人類的她在人類社會的潛移默化之下,還是很容易再次補上這些被限制住的情緒,進而出現不穩定和崩潰。
我們不應該繼續著眼于人類了,應該把組成‘芙’的物質,從人類這個族群里徹底抽離出來,在其它社會結構混亂,并且道德觀念低下的種族身上嘗試一下…你覺得惡魔怎么樣?”
在女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懸于空中的眼眸有些激動地提議道:
“惡魔們充滿混亂和廝殺的族群,雖然容易污染‘芙’的意志,也沒有能夠穩定誕生神明的人類合適,但越是出身在泥淖之中,回到現在之后的這段經歷就越是美好,那她完成終極使命的信念就會越堅定!”
“你…”
面對不僅完全沒有理會自己,反而顯得愈發“興致勃勃”的男人,滿眼震驚的女人不由得咬著牙質問道:
“你難道就不覺得,我們做出的這些事…很丑陋嗎?”
“確實丑陋。”
男人的兩顆眼珠上下點了點,隨即毫無波動地評價道:
“而且不光丑陋,甚至還很卑鄙。”
“那你…”
“你忘了我是誰么?”
兩顆眼珠眨了眨,隨即滿眼理所當然地道:
“我是生存啊,生存總是避免不了卑鄙和丑陋的。
況且對于已經處在存亡邊緣的我們來說,生存本來就該高于一切,無論道德、觀念、約定還是別的什么…所有的東西都理應在生存面前讓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