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駐城第一中學,一場普通國企的招工考試,搞出了比高考還要嚴肅的陣勢。
本來李野還準備讓自己從京城帶過來的職工維持紀律,沒想到根本不用,第一中學的老師全員到崗,一個考場里面四個老師,而且改革“兇神惡煞”,嚴厲遏制作弊行為。
“都不許看別人的卷子,不許抄小抄作弊,讓我看到一次立刻取消考試資格”
“那個穿綠褂子的,你被取消資格了別跟我瞪眼,有本事跟外面的公安瞪一個試試,我看你是想嘗嘗棒子窩頭的滋味了.”
老師,對好孩子有著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威懾能力,
公安,對壞孩子有著兩輩子都避之不及的噩夢壓制,
在這種雙管齊下的手段之下,哪個孩子還敢作弊?
而這一切都因為縣里的大佬來到了學校坐鎮,所有部門的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讓大佬們看看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
在這種情況之下,李野和一分廠的人也就只能聊勝于無的干點“巡回監考”的活兒。
當下午最后一門快考完的時候,一分廠派駐到駐城的技術副廠長鄭強走了過來,
他的眉頭緊鎖,對著李野憂心的道:“李廠長,我們出的題是不是太難了,如果真按照我們預計的標準錄取,恐怕要刷掉百分之八十的人.”
李野淡淡的道:“那你想說什么?降低錄取標準嗎?這幾份試卷你是看過的,已經比京城那邊的錄取難度降低了一個檔次,如果再降低的話,怕不是連小學生也要招進來了。”
鄭強也有些無奈,京城一分廠的招工標準是高中畢業,而駐城這邊的考題難度是初中水平,所以李野的話可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是鄭強隔著窗戶看了看教室里的考生,還是糾結的道:“可是他們都很努力,都很渴望 其實我們的工人,未必都需要多么高的文化,只要熟悉了工作流程之后,小學生也能勝任大部分工作崗位。”
李野看了看鄭強,然后也轉頭看向了教室內的考生。
他們面對卷子上的大片空白,有的抓耳撓腮,有的焦慮不堪,有的已經急的流下了眼淚。
但李野最終還是堅定的道:“鄭強,你是吉大的碩士,你應該明白文化對于我們這種企業的重要性,小學文化確實可以勝任很多崗位,
但你覺得一個小學文化,一個高中文化,哪一個成長潛力更大?哪一個更容易成為核心技術工人?”
“這是我們在駐城招收的第一批工人,以后他們可能是組長、班長、工段長甚至工程師,你還認為文化不重要嗎?”
鄭強不說話了。
一分廠這三年間的發展速度極快,從三百人膨脹到了七八千人,引進了兩條海外生產線,
這個過程中除了那些大中專生之外,“火線提拔”的班組長們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可以說這些年輕而優秀的班組長,是一分廠能夠成功的堅固基礎。
汽車廠畢竟是一個技術性企業,對于這些基礎領導崗位,還是有一定的文化要求的。
雖然世事無絕對,小學文化的人也未必不能成為工程師,但一個需要成百上千優秀技術工人的企業,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未必”上。
“對不起李廠長,是我想的膚淺了.我去巡考了”
鄭強低著頭走了。
李野看著他不斷的進出幾個考場,在某些考生身邊駐足,神情不斷的落寞下去,也只能無奈的嘆息。
鄭強是標準的小鎮做題家,從小地方考到吉大,然后被大廠長挖到輕汽公司,再然后跳槽進了一分廠,一路靠著知識改變了命運。
所以他太清楚這次考試對現場這些考生的意義了。
他此刻的心情,可能就像高考的閱卷老師,拼著命的在試卷上尋找可以得分的內容,寧愿多給孩子加上一分,也不會給孩子減上半分,
因為人性的善良,都希望他們可以掌握住這人生中可以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是李野,考慮的卻要比鄭強更深遠一些。
一個龐大的企業里,工人必然會分化成幾個群體,如果班組長都不注重文化、技術,那么他們對于后來的人,就會抱起團來進行抵制。
所以就算是駐城這邊無法提供足夠的工人,李野寧愿從臨縣招工,也不會降低招工標準。
就算鄭強這個技術負責人表示“可以勝任”,他也只能狠心一回。
招工考試結束之后,老師加班閱卷,第三天就張榜公布了錄取名單,搶在奠基儀式之前,把第一批工人招錄完成。
但是當那些新工人前來報到的時候,鄭強卻氣急敗壞的找到了李野。
“李廠長,李廠長,這簡直太不像話了,這是把我們當傻子玩呢.”
李野好笑的問道:“你這話沒頭沒尾的,什么把你當傻子玩啊?”
鄭強遞給李野兩樣東西,咬牙切齒的道:“李廠長,你看看這個辛焱春,前后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李野怔了怔,接過了那兩樣東西。
其中一樣是準考證,另一樣是職工入職表。
從準考證上看,這個辛焱春是個十九歲的男娃子,而從職工入職表的照片上看,卻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
“這個辛焱春不但冒名頂替,還滿口胡說八道,說準考證上的照片是他十幾年前的,我拆穿了他的把戲,他還大哭冤枉.”
“十幾年前的照片嗎?”
李野仔細瞅了瞅兩張照片上的人,感覺眉眼五官只有一點點的相似,
雖然李野也見過“男大十八變”的人,但這個區別確實有點大了。
可是這一次的招工受到各方面的關注,所以一切都必須有理有據。
訂婚都不能代表有對象,各地有各地的具體情況,僅憑這面相上的差異,也無法證明人家就是冒名頂替啊!
于是李野說道:“他先不要聲張,仔細登記他的戶口本信息,然后找他的同鄉或者同學調查一下,必須要拿到切實的證據,我才好向上反應。”
李野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這種冒名頂替的事情非常敏感,所以必須要實錘了才能發作。
當初過來報考的時候,都是拿著戶口本或者畢業證,所以十九歲的年齡應該沒錯,只是后來這個人不對勁。
但是鄭強卻道:“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麻煩,我當時看著這個辛焱春考了兩門課,絕對不會認錯人.”
李野詫異的道:“你看著他考了兩節課?”
鄭強使勁點頭,說道:“下午兩節課的時候,那孩子一邊答卷子一邊哭,但他的卷子答的比其他人好多了,
所以我在考試結束之后跟他說問題不大,結果他哭的更狠了,我還以為他是激動.”
“特么的這是什么事兒啊!”
李野也憤怒了。
一個十九歲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結果卻哭著讓給了別人,這種心理創傷不比那些什么XX嚴重多了?
“這個辛焱春的戶口地址是查山鄉是吧?咱們過去走訪一趟。”
李野也是個說干就干的人,當即就帶上曲慶有、江世奇還有鄭強,一行四人立刻前往查山鄉。
不過四個人說走就走倒是利索了,但是去查山鄉的過程卻非常的波折。
因為駐城是半平原半山區的地形,而查山鄉就位于駐城的南部,一條砂石路彎彎曲曲的通到了大山里面,要不是桑塔納的底盤有著足夠高的離地間隙,他們四個人怕是要半路棄車步行。
可到了查山鄉之后一打聽,辛焱春所在的茅嶺村還在十幾里之外,而且不通汽車,還是得走著去。
“這還有不通汽車的村子嗎?早知道咱們騎兩輛摩托車來了.”
李野嘴上埋怨,但是腳上卻不耽擱,毫不猶豫的就朝著茅嶺村前進。
然后,他就受罪了。
四月底的東山省雖然還不到熱的時候,但是走上幾里山路之后,就無限的渴望來一瓶冰鎮脈動,可四個人只有江世奇帶了一個水壺,這一路上可把四個人給折騰壞了。
幸好這條路上沒幾個岔路,李野等人連問帶猜,終于在下午的時候抵達了茅嶺村。
茅嶺村位于一個很隱蔽的小山坳里,當過兵上過戰場的江世奇一看地形就說道:“這地方要是用來打游擊,絕對是一個好地方,但要是用來生活,那是自討苦吃.”
“也許人家祖輩就是避難才來到這里的呢?趕緊進村找人,要不然天黑都回不到查山鄉”
李野一邊干咽唾沫,一邊催促著眾人進村開始找人詢問。
“大娘,辛焱春家住哪里啊?”
“辛焱春?小名叫啥?”
“小名我們不知道,就是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不在家.都不在家”
李野進村之后連續問了好幾戶人家,都表示辛焱春今天去縣城上班了,而他們家里沒人。
可李野已經確定不對勁了,因為這些人不是專業演員,撒謊的樣子連鄭強這種實在人都騙不過,更何況騙過觀察力驚人的李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