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倆已有兩個來月沒見,這次見面不免多聊了幾句,其中不少關于供應的。
顧勇由于家庭原因,知道不少內部消息。
據顧勇說,現在冷庫里面凍肉的庫存量已經岌岌可危,整個四九城的全部庫存只剩下不到2000噸,按每人每月供應4兩肉來算,這些肉頂多供應一個來月。
唐植桐覺得自己囤下的那些兔子啊、雞啊、豬下水啊,應該快派上用場了。
兩人一直聊到下班,顧勇非拉著唐植桐回家吃飯。
“不去不去,再過陣子,我院子里的菜就長出來了,到時候你領著嫂子過去坐坐,想吃啥隨便摘。”唐植桐拒絕了顧勇的邀請。
自打年后實行菜票后,供應沒有絲毫好轉,除了已經憑票供應的,絕大多數副食品也開始憑證或者票、按人頭或者按戶供應。
像什么糕點、餅干、奶制品、露酒、干菜、魚、海味、干鮮果、醬、調料、食鹽、豆制品、淀粉、粉條、粉絲等,凡是日常能吃的,基本都開啟了定量之旅。
食鹽由之前的不限量改為每戶每月供應1斤,粉條、粉絲、豆制品、淀粉啥的,雖然規定了每月每戶可以購買多少,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處于無貨的狀態。
除此之外,花椒、大料也逐漸減少了供應,偶爾來貨,去晚了就沒了。
就連堿面的供應也再次做了調整,2月份的時候還是按戶分,平均到每個人頭身上大概能有一兩的樣子,從4月份開始改為按人頭分,每人每月半兩,直接腰斬。
由于實行倉促,目前大多數商品都是憑借副食本購買,買的時候售貨員在上面手動記錄,據顧勇說上面已經著實準備印刷各類票據,相信等不了多久將全面憑票或采用票加副食品的方式實施。
唐植桐覺得全面憑票也不是沒好處,最起碼平均,每個人無論貧窮或者富有,手里面的資源是一樣多的。
如果有人窮的揭不開鍋了,把點心票啥的拿到黑市上一賣,就夠買糧的錢了。
整個過程不會占用他人的定量,既能滿足富人的肚子,也能減輕窮人的負擔。
拒絕顧勇的挽留后,唐植桐比小王同學先一步到家。
“你小平哥上午過來了一趟,我把你買的書給他了,還給他帶了些豬油、油渣,給了他二十斤玉米。”一到家,張桂芳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唐植桐“匯報”。
“媽,咱家您說了算,您怎么辦都成。”瞧見母親的模樣,唐植桐想笑又不敢笑,這是擔心大舅還不好意思表達。
“得跟你說一聲,豬油給了你小平哥,還剩下一多半,你是不是給文文媽送過去些?”張桂芳強撐著,開口張承平,閉口張承平,絕口不提大哥張永祥。
“不用,留著咱自己吃,我回頭再給那邊尋摸點板油送過去。”唐植桐搖頭,好不容易找機會貼補一下家里,再分下去就沒多少了,“哎,媽,豬油用啥盛的?小平哥方便帶回去嗎?”
“他培訓發了個飯缸,帶著蓋子,我看著挺好,把豬油化開倒里面,放水里鎮了一會。”
“嚯,還得是您,換我就想不出這么好的法子。”唐植桐輕拍了張桂芳一記馬屁,實則是自己忘記張承平發過飯缸了。
“這有什么難的?今天咱吃饅頭。”張桂芳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擔心兒子嫌分給張家的太多,見兒子啥都沒說,她總算松了一口氣。
“成!有日子沒吃了,還挺想呢。”唐植桐自無不可,說罷,從兜里掏出今天剛發的工資,數出四十遞給張桂芳:“媽,這個月的飯錢。”
“你跟文文說,不用見月的給我錢了,有這四十就盡夠咱家開銷了。”張桂芳接過錢塞進抽屜,說道。
“嗐,文文給您錢您還不樂意嗎?像后院那老方家似的,為了個飯錢,都打出狗腦子來了,也是十塊錢吧?”唐植桐伸手往后指了指,拿別人跟自家對比。
這一片的住戶要么是小市民,要么是底層的工人,不光高收入的寥寥無幾,還人多嘴雜。
手里沒錢,就難免有矛盾,一鬧矛盾,閑話一會就跟上。
“老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方家那是窮,不光算計著吃,還得兼顧小的,也挺不容易。”張桂芳也聽說了方家的事情,說到底還是錢鬧的。
老大剛結婚不久,由于單位沒有分房子,小兩口只能租房子住,原來想著跟父母一塊吃能省下做飯,哪成想老兩口不僅跟他倆收每個人十塊錢的伙食費,有些好吃的還偷偷補貼給小的。
眼下人人都有定量,糧油、食鹽、肉菜,全部折算下來,一個成年人也花不了五塊錢,就算把人工、煤炭的錢全折這里面,六塊錢頂天了。
方家老大媳婦心里有數,給了錢,吃的還少了,就鼓動著丈夫分家。
老兩口當然是不放的,一旦分出去,一個月少賺十塊錢呢!
一方想分,另一方不讓分,反正吵吵鬧鬧的場面挺熱鬧。
“對嘛,文文就是覺得您不容易,才給您錢啊,這是疼您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唐植桐趁機在張桂芳面前說小王同學的好話,婆媳關系怎么樣,很大程度上要看當兒子的在中間充當什么角色。
“那也太多了,你給四十,文文再給十塊,這比你爸工資都高了。”張桂芳嘟嘟囔囔,嫁過來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一個月輕輕松松拿過五十塊錢,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聊什么呢?笑的這么開心?”小王同學下班進門后,就看到了丈夫的笑臉。
“咱媽說以后不要你錢,嫌錢太多,花不完。”鳳芝本來就是一邊寫作業一邊偷聽母親和哥哥聊天,見嫂子相問,抬起頭搶答道。
“去,傳個話都不會傳,咱媽是這意思嗎?是擔心你嫂子手底下缺了錢受委屈。”唐植桐賞了妹妹一個腦瓜崩,然后把事情跟小王同學說了一遍。
“媽,上回桉子不是說了嘛,花不了您就存著,當養老錢。”小王同學說罷,也從兜里掏出錢來,抽了十塊錢塞到婆婆手里:“媽,這個月的。”
“喏,我留十塊錢,這些你拿著。”唐植桐把兜里還沒捂熱乎的錢又掏了出來,然后也不讓婆媳再推讓,快刀斬亂麻:“媽,準備吃飯吧,我吃完飯還要出去一趟,跟人家訂了不少香椿芽,今晚得拿回來。”
“你又訂了?”張桂芳驚訝的問道。
“嗯。訂了不少,這回上百斤呢。”唐植桐點點頭,貌似自己上次帶回香椿芽后忘記跟家里說后面還有了。
“這么多?咱能吃得完嗎?”張桂芳盤算著院子里的產出,覺得這次跟去年差不多量的香椿芽就夠了。
“今年的供應情況不樂觀,不光菜一天才二兩,我今天還聽說四九城豬羊肉的庫存只夠供應一個月了,咱多準備一些,有備無患。”唐植桐鐵了心的將這些香椿芽擺在明面上。
“那…咱家的咸菜缸不夠大,家里以前攢下的鹽上回腌香椿芽用了,現在鹽又限量,你買回來咱也沒法腌啊。”張桂芳愁眉苦臉道。
“媽,我早就想到了,這回香椿和鹽一塊帶回來。至于咸菜缸嘛…”唐植桐在屋里看了一圈,指著小王同學剛買回來,打算盛大醬的缸說道:“咱用這個小缸當水缸,把水缸騰出來腌香椿芽。大醬嘛,實在不行繼續用盆。”
“行,那我先熱飯。”見兒子拿定了主意,張桂芳沒有再多說,轉頭準備晚飯了。
“要不我再去找同學問問,再買口缸吧?”小王同學覺得丈夫說的有道理,開動腦筋為丈夫排憂解難。
“先這么著吧,你老去找同學買缸也不太好。回頭我看看能不能去舊貨市場淘一個,那邊說不定更便宜。”唐植桐撓撓頭,狡兔還三窟,一再從同一個地方進貨,很容易讓人察覺出問題。
“也行。買香椿芽和鹽的錢夠不夠?你先拿著吧,剩下再給我。”小王同學說著,又從兜里掏出了唐植桐剛給自己的錢,生怕不夠,把自己剩下的工資也一并遞了過去。
小王同學不說還好,一說,張桂芳立馬停下手里的活,也掏錢:“桉子買那些也是給家里的,不能用你的錢,從我這里面拿。”
“行了,行了,都別爭了。現在香椿芽正是上市的時候,價格比上一回便宜,鹽才一毛三一斤,四十斤鹽才五塊二。就這十塊錢,夠花了。”唐植桐將各自的錢又都推了回去,誰的也不要。
看唐植桐拿定了主意,婆媳才不再謙讓。
眼瞅著天馬上黑了,唐植桐匆匆吃了點晚飯,就出了門。
鳳珍回來的晚,不知道家里發生了啥,但這并不妨礙她知道剛才的事情,因為還有鳳芝這個小喇叭在。
蔁子坑,張老三早已恭候多時,依舊在路旁的草叢堆里,心心念念的念叨:“小張一定要來啊,一定要來,如果不來,我得讓鄰居生吞嘍。”
當唐植桐的身影迎著月光出現在路口時,張老三終于松了一口氣。
“張大爺,等急了吧?我有點事絆住了。”唐植桐眼瞅著張老三急匆匆的從路邊冒出來,停下車先道歉。
“沒事,沒事,是我來早了。”張老三可不會跟“財主”過不去,顧不得拍掉身上的枯草、灰塵,局促的搓著雙手,跟唐植桐解釋:“那個…小張,香椿芽我都幫你收齊了。”
還不待唐植桐開口,張老三立馬把原因吐露了出來:“這幾天天暖和,香椿芽長得快,要是再等下去,就老了。”
說完,掃了一眼唐植桐后座上的麻袋,善解人意道:“要是你帶的玉米不夠也沒事,回頭你再給我也成。”
“謝謝張大爺。您都操心給置辦妥了,我也不能掉鏈子,待會我就回去拿玉米。”唐植桐背對著月光,借著月光將張老三臉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雖然嘴上說著回頭再給,但神情卻是盼著今晚全都到賬。
唐植桐能理解張老三,本來他家的香椿芽就不夠余下的量,想在短時間內湊齊只能從鄰居家換,這些香椿芽指不定走了幾家呢,人家不一定相信張老三的空口白牙,保不齊得先給點玉米。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張老三聽唐植桐這么說,如釋重負,臉上的笑意擋都擋不住。
“那咱點點貨?”唐植桐往旁邊草叢堆里瞅了一眼,不光有竹筐,還有麻袋。
“好嘞,我背上來!”張老三仿佛充滿了干勁,手腳麻利的又鉆了路邊草叢。
唐植桐也沒干看著,下去搭了把手,兩人運了兩趟,全加起來得有一百大幾十斤。
“這是一百六十斤,家里還有八十斤,我現在回去給你拿。”張老三嘴上說著拿,身子卻沒動。
“我這次只帶了四十斤,一會回去再拿十五斤。”唐植桐快速的心算了一下兌換量,這次只要給五十五斤,二百四十斤的香椿芽就算兩清了。
唐植桐嘴里說著,手里也沒閑著,將麻袋從自行車后座上拿了下來:“張大爺,咱也甭換麻袋了,我用你的,你用我的。”
麻袋、麻線等手工業品,雖然不貴,但身份高,已經成為一類統購物資,跟糧油、棉花、烤煙、甘蔗處于同等水平。
眾所周知,越是等級高的越難買,壞了也只能縫縫補補。
兩人將竹筐里的香椿芽倒騰進唐植桐的閑置麻袋里,張老三背著糧食回家背剩下的香椿芽,唐植桐則將香椿芽收拾一下,往回走了一段路。
晚上人少,這一塊也沒有路燈,唐植桐索性將香椿芽直接薅進空間,然后又掏了二十斤玉米出來往回走。
整個交易過程很順利,面對唐植桐多給出來的五斤玉米,張老三感激涕零,一個勁的道謝。
“張大爺,我得謝謝您幫我收了這么多香椿芽,如果您覺得合適,明年這個時候我再來找您。”唐植桐對張老三釋放善意,也有自己的打算,這場饑荒不是一年就能過去的,四九城的寒冬還遠沒有到來,像香椿芽這種不惹眼的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