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故人

唐植桐到市局后，打聽了開表彰大會的地方，先整理了一下個人儀表，才照著找了過去。

會堂里人已經不少了，唐植桐沒看到座次安排，就在后排選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大會主席臺有一溜桌椅，上面擺著兩個話筒，桌椅上方有個橫幅，上面貼著方塊紅紙，每張紅紙上都有一個字，連起來點明了會議的主題：1959年度四九城郵政局表彰大會。

唐植桐仗著身高優勢，看到了馬薇，她正坐在前排，跟旁邊的人聊天，看來是找到原來在市局的同伴了。

沒多久，會議開始，領導魚貫入場。

胡局居中，待落座后，胡局用手指彈了一下話筒，會場里發出“砰砰”的動靜，隨即安靜下來。

胡局清清嗓子，開口道：“同志們……”

洋洋灑灑一大篇，緊跟大形勢，肯定了去年的工作成果，展望了未來，并對新一年的工作提出了要求。

胡局講完，換旁邊的市局分管領導們講。

唐植桐在下面有些無聊，這要是在有手機的年代，還能偷個懶看個小說，眼下只能認真聽、認真記、認真鼓掌。

唐植桐對著表，記錄每位發言人的時長，每位大多都是以“我簡單說兩句”為開頭，但講的往往都不簡短……

一通講話下來，時間已過了大半，終于來到了頒發證書的環節。

今年的證書比往年的好一點，去年只有一張獎狀，今年有了封面，紅色封面帶燙金字的那種，看上去更上檔次。

先進個人是分批次領取的，唐植桐在領取人員中看到了鄭健，自己進入郵政系統后的第一位領導，呼家樓支局的局長。

個人先進頒發結束后是先進單位，最后是代表發言。

說說成績，點點不足，表表決心。

唐植桐在下面看著、聽著、數著，無論是個人還是單位，絕大部分都是基層一線員工，像自己這樣有點一官半職的屬于少數。

十一點半的時候，會議結束。

唐植桐由于位置靠近后門，出門比較便利，但出去后并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表彰先進個人的時候，他能看到鄭健，鄭健肯定也會看到他。

這種時候還是打個招呼的好。

果不其然，鄭健出來看到唐植桐，熱情的迎了上來：“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門口。”

“事先不知道鄭所過來，要是提前知道，我肯定找過去坐一塊。”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這大半年來，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多，但依舊熱情洋溢。

“我也不知道你過來啊，走，走，先去吃飯。聽說今兒能放開了吃。”鄭健握著唐植桐的手晃了幾下，直接拉著他往食堂那邊走。

“那感情好，早知道這樣，我從昨晚開始就不吃飯了。”唐植桐嘴上開著玩笑，心里卻在感慨，鄭健瘦了，雖然現在穿著棉衣，從表面看不出體型變化，但從臉瘦了，而且手掌變化也大。

前年第一次見的時候，鄭健的手掌是那么的寬厚有力，今天一握，明顯骨感了很多。

“哈哈哈，那今天就看你肚子能裝下多少嘍。”鄭健欣賞唐植桐的坦誠，肯定有人從昨晚就沒吃，只不過沒人說出來罷了，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往年也有先進評比，但很少通過這種大會的形式頒發，今年有照顧先進的意思在里面，不能光評，光給榮譽，不給實際的。

對于這種難得的機會，大家都心照不宣，肯定不會少吃就是了。

“哎，鄭所，耿師傅還好吧？”唐植桐沒有糾纏吃多少的問題。

如果放開吃，自己能把食堂給吃垮，這要是放幾十年后，自個絕對能干到吃貨主播的No.1，只不過到那時自己也七老八十了，肯定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吧？那就不能這么干了，掉價。

“耿師傅前陣子退了，他兒子過去接的班。”鄭健一邊朝食堂走，一邊回道。

“退了啊，也挺好，忙了大半輩子，能在家享享清福了。”唐植桐不無感慨的說道，回想自己剛入職那會，耿師傅在帶自己投遞時就經常捶腿，常年的奔波給他的身體帶來了不少慢性病，一直不怎么舒坦。

“誰說不是呢。也算卡著時候了，現在外面工廠都在減人，工作挺難找的。”鄭健也很感慨。

“接班的是耿師傅的小兒子吧？我記得跟我年歲差不多來著。”唐植桐對耿師傅的家庭有所了解，耿師傅最頭疼的就是小兒子的工作，58年的時候說托人送進街道主辦的工廠來著。

“嗯，他原來那個單位說是工廠，其實就是幾個人的小作坊。

從去年開始，工廠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直接散伙了，街道給安排了個掃大街的活，還是個臨時工，一個月才十來塊錢。

一個大小伙子，要是這么下去，連個對象都找不到。

耿師傅也沒啥好辦法，索性跟我提了退休頂班。”

鄭所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件事辦利索還費了一番周折，不過鄭健沒說。

“不容易。回頭小耿談對象結婚的時候，您告訴我一聲，我得隨個份子。”唐植桐暗道耿師傅這一步走著了，四九城的工作崗位，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一年比一年難辦，大體趨勢是減少的。

“行！”鄭健痛快的答應下來，雖然與唐植桐共事時間不算長，但誰不喜歡念舊的人呢？

念舊好啊，畢竟人員調動后，自己也屬于舊人……

食堂里很熱鬧，大家都是一個系統的，不少人都相互認識，相熟的人選擇湊一桌。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只不過都是空的。

大家熙熙攘攘，喜氣洋洋，坐等上菜。

一桌八個人的標準，唐植桐跟隨鄭健選了個沒坐滿的桌，聊的還是呼家樓支局的人和事。

張源被抓了，又調去了一個小伙子；耿師傅退了，兒子接了班；錢中萍依舊在那邊做柜姐；此外由于工作量上升，鄭健又申請增加了一個人手。

一切都在變，一切仿佛又都沒變。

眾人沒等太久，食堂的工作人員推著小車出來挨桌上菜。

小車上用大盆盛著菜，好幾個工作人員負責盛菜、盛飯，效率還是很高的。

雖然餐桌上不免撒些湯湯水水，但沒有人嫌棄，都盯著準備開飯呢。

市局這次很大方，四菜一湯的標準，白菜、土豆、蘿卜、圓蔥，白菜幫子醬油湯，飯菜都是管夠的，哪樣沒了可以打招呼再要。唐植桐嘗嘗菜，標準的大鍋菜水準，飄著油星，但難見幾塊肉，而且咸口突出，極其適合下飯。

即便如此，眾人也是吃的香甜，窩頭、米飯仿佛白送的一般，減少的最快。

唐植桐雖然嘴上說著要餓幾頓、吃多少，但真正吃起來并沒有那么做，比平時吃的多一些，并沒有一次吃下三頓飯的量。

吃完飯，鄭健和唐植桐聊了幾句就撤了，上午過來開會，積壓了一些投遞工作，下午得加班加點的補上。

在市局大門口，唐植桐碰到了馬薇，馬薇推著自行車一副要過馬路去押運處的模樣。

“馬薇，今兒單位也沒啥事，給你放一天假，明兒再去吧。”北風刮得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唐植桐看到馬薇圍巾都快飄起來了，主動攔住她，給她放了假。

“那感情好，謝謝科長，那我今天就不過去了，明天見。”馬薇笑著接受了唐植桐的好意，歡快的跟唐植桐告了別。

唐植桐擺擺手，目送馬薇遠去，自己點上根煙，想著下午該怎么安排。

單位確實沒什么事，椿樹胡同那邊已經在早上做好了飯，估計這會兒已經吃完了，回家也沒啥事。

想來想去，唐植桐決定趁今兒吃的多，跑一趟郵電學院。

眼看著快到發糧票、水票、補助的時候了，自個去后勤處協調一下，提前給選擇留校的同學發下去，方便他們安排自己的行程，該回家的回家。

馬薇沿著紀念碑東側徑直往北，過了長安街拐向西行，直到馬薇身影消失后，唐植桐才動身往郵電學院趕去。

一路頂著北風，來到郵電學院，唐植桐徑直去了后勤處。

聽了唐植桐的要求后，魏之楨答應的爽快，話說的也漂亮：“你要是再不來，我都得給你打電話了，不少班已經提前領了。”

“得嘞，謝謝魏老師惦記。”不論魏之楨話里有幾分水分，唐植桐都是很領情的。

后勤處有有線系593班的底子，該發多少都是有數的，唐植桐先領了票。

在去財務科之前，唐植桐又跟魏之楨提了個請求，人家清大知道為留校的同學開個晚會，唐植桐組織不了那么大場面，但也想讓同班同學感受到些溫暖：

“魏老師，還有件事得麻煩您。

我們班留校的同學都是外地的，大過年的沒法回去跟家人團聚，這又是離家的第一年。

我想著年三十的時候，組織大伙包頓水餃吃。

到時候用糧票、菜票跟食堂買點面、菜，借用一下廚具。

您看，能協調嗎？”

“你這想法很好！往年有院系這么做過，今年也有院系提。不過今年特殊，阮處長已經知道了，正在跟校領導申請機動糧，估計問題不大。等有信了，我打電話告訴你。”魏之楨沒直接答應，現在食堂的增量飯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如果包水餃的話，這面得按干面重量來算……

“好嘞，謝謝魏老師。”唐植桐跟魏之楨道了謝，都是好老師，這么困難的情況下也沒想著一刀切。

唐植桐從財務科領了錢后，直接去了自己班的教室。

大冷天的，現在的大學生能去的地方有限，要么宿舍，要么教室，可能還會有人泡圖書館。

唐植桐剛一走進教室，不少同學就投來期待的眼神。

“怎么？才幾天不見，這是想我念我了嗎？”唐植桐將圍巾、帽子摘下來放在講桌上，把票、錢往桌子上一放，跟大家開起了玩笑。

“是啊，我們可想唐老師了，天天念叨伱。”有性格活潑的同學在下面回道。

“別介，想票就行，別念叨我，我怕打噴嚏。”唐植桐應著同學們熱烈、期待的目光：“哪位同學自告奮勇一下，回去把窩在宿舍的同學喊過來。女生宿舍就別上去了，在下面喊就行。咱今兒把票和錢都發了。”

唐植桐話音剛落，下面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有積極的同學已經起身往外跑去。

花名冊是現成的，唐植桐緊著在教室的同學先發，發一個簽一個字，還沒等發完，窩在宿舍的同學就已經都趕了過來。

等全部發完，已經是下午四點，唐植桐收好花名冊，有同學在下面起哄：“唐老師，開學見！”

“開學見？倒也不是不行。學校正在申請機動糧，說可以供有意向的班級集體包一次水餃。我征求一下大家意見，咱們班參不參與呢？”唐植桐站在講臺上笑瞇瞇的問道。

“參與啊！”

“呸呸，我說錯話了，我收回！”

一聽到這個消息，同學們都很熱切，包水餃是春節的保留項目，尤其是在北方地區，哪怕家里再困難，即便沒有肉，也會包一頓素的。

“那咱們定個日子吧。今年是小進年，沒有臘月三十。咱們是臘月二十八包，還是除夕包？”既然魏之楨說問題不大，唐植桐就先把話透給大家了。

唐植桐打算好了，如果到時候學校不批，大不了就自己先把面粉給墊上，等開學再每人蹭一頓飯，正好街道過兩天發糧票，一切都能解釋的通。

“唐老師，這兩天都不放假吧？會不會耽誤你上班？”由于上次糧票的事情，陸滟現在對唐植桐滿是感激，所以先站在唐植桐的立場上問道。

“嗐，我這不是委培嘛，耽誤幾天沒事。”唐植桐笑著朝陸滟點頭致意，方圓確實不怎么管自己，都跟放養差不多了。

“那要不除夕中午吧？晚上不光會耽誤唐老師跟家人團聚，走夜路也不安全。”柳長玲心思比較細，能看出大家想在除夕吃水餃，也不愿唐植桐太為難。

“好，那就除夕中午。大家安排好自己的行程，到時候咱一塊過年。回家趕不回來也沒事，咱過了今年，后面還有好幾年呢。除夕見！”唐植桐說完，跟同學們揮揮手，出了教室。

來的時候是逆風，回去的時候就成了順風，由于地勢呈現下降趨勢，所以唐植桐回程省勁不少。

大冷天的，街面上的行人并不多，唐植桐在騎過新街口的時候，后面突然竄出兩個男人，朝旁邊女人面前的筐撲過去。

那女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搶劫，死死的抓住筐，用身體壓住筐口，不讓那兩人得逞，同時大喊道：“救命啊！搶東西了！”

唐植桐都騎過百十米，由于順風的關系，把女人的呼救聲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年頭沒聽說見義勇為被訛的，唐植桐沒有多猶豫，下車調轉車頭就往回猛蹬，一邊蹬一邊喊：“膽肥了，是吧？光天化日，敢搶東西？！”

在看到人高馬大的唐植桐朝這邊來之后，兩個男的對視一眼，果斷的丟下女人，往巷子里跑去！

女人戰戰兢兢的從竹筐上爬起來，由于剛才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驚險，再加上吃不飽，一個趔趄蹲在了地上，頭上的圍巾在剛才的搶奪中被風吹開，飄落在了地上。

唐植桐騎的近了，往前一瞅，嘿，巧了么這不是，這女的他認識！

回到紅火歲月做俗人 575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