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6送糧

凍梨是靳玉梅一早給“緩”上的，“緩”是東北的方言，化冰的意思。

“看著挺好玩，外面還有一層冰。”唐植桐拿著凍梨先觀賞了一番，梨并不好看，烏漆嘛黑的。

“里面梨是軟的，把外面這層冰去掉，直接啃著吃。”靳玉梅在一旁磕著山里紅，指導道。

“好嘞，我試試。”唐植桐賞了凍梨一個腦瓜崩，將外面的冰層彈破，然后扒了下來，湊到嘴邊咬了一口。

“還別說，好吃，甜！”唐植桐一口咬下去，梨肉沙沙的，跟冰沙了一般，汁水混合著果肉到一同吃在嘴里，酸頭不大，比剛下果樹的脆梨更甜，有點吃冰淇淋的感覺。

“你再嘗嘗凍柿子，那個也好吃。”靳玉梅看唐植桐這副模樣，推介道。

“好嘞，謝謝嫂子。”唐植桐三兩口吃完，又拿起了柿子。

柿子的吃法跟梨差不多，甜頭大，澀味非常淡。

“不錯，比柿餅還要甜。”唐植桐一氣干完，對味道非常滿意。

之前一直聽說東北有各種凍水果，冰凍能讓水果走上奇異之旅，單寧分解，果糖味突出，讓水果味道更加清甜爽口，當時還不信，現在信了。

“好吃家里還有，走的時候帶這些。”家里的山里紅已經吃完了，靳玉梅一邊嗤嗤的咬著唐植桐帶來的山里紅，一邊笑瞇瞇的說道。

凍梨是自己家的，凍柿子是娘家知道她有喜后送來的，但她并不吝嗇，心甘情愿的送小叔子。

“嘗嘗味就行了，哪能連吃帶拿。”唐植桐心滿意足的洗洗手，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盤算著能不能復刻，遂問道：“嫂子，這凍梨和凍柿子是怎么做出來的？”

“外面凍一天，屋里緩一天，有個兩三回就行了。啥時候想吃啥時候放水里緩緩，一直放外面能留到開春呢。”

“得嘞，還真是東北的特產。”唐植桐心里有數了，打算找機會將空間里的梨如法炮制一批，給小王同學嘗嘗。

現在不光東北冷，再過幾天，四九城的氣溫也能到零下二十度以下。

倆人說話的功夫，唐文邦和唐婷一塊從大門外進來，唐婷在前，唐文邦在后，拎著一個包袱。

唐婷一進門，就笑著迎向唐植桐，進屋后更是一把拉起侄子的手：“桉子，瘦了！”

“小姑，我這叫壯！”唐植桐樂呵呵的回道，吃了個把月的定量，自己確實瘦了一些，保守估計體重得輕了五斤。

“瞎說，瘦跟壯，我還能分辨不出來？”唐婷笑著笑著，眼里就有點帶淚，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沒有瘦的很厲害。

“小姑，您也得吃好，您瘦的比我都厲害。我這次來帶了些糧食，等晚上沒人的時候再帶回去。”唐植桐打量著唐婷，心里很不好受，跟上次相比，小姑瘦的很明顯，手上冰涼，而且握在手里沒有就跟枯柴一樣，沒有肉。

“你大伯跟我說了，年景不好，你先顧好家里，這邊不用你操心。”唐婷依舊是笑著，但淚落了下來。

“嘿，我這次來得晚，就是辦糧食的事呢，托人買的，才兩毛錢一斤。除了給您和大伯，我也買了一些，都在朋友那邊存著，等走的時候直接裝車。”唐植桐抬手給唐婷擦擦眼淚，撒了個善意的謊言，若不這么說，恐怕兩人收著都不安心。

“瞎講，這年頭除了定量，哪還有這么便宜的糧食？”唐婷自然不肯相信。

“哎呀，小姑，您就別問了。您問，我也不能說。您看看我這身衣服，您看看我這火機，我自己有門道。”唐植桐掏出吳海洋給的打火機，噌的打著，借口不好再往下細編，只能用這種充滿想象力的理由搪塞，讓她自己腦補去吧。

唐婷還沒啥，唐鋼已經看呆了，這火機好啊，這么冷的天，一打就著，是個稀罕玩意。

“那……”唐婷聽侄子這么說，轉頭看看大哥，對了個眼神，才跟唐植桐說道：“那我們按價給你錢。”

“不用給，沒多少錢……行，行，二老給，我就收著，這總行了吧？”迎著大伯和小姑堅定的眼神，唐植桐最終還是改了口，二毛一斤，一家不過六十塊錢，傷不了筋動不了骨，省著吃能應付個一年半載，已經非常劃算了。

聽聞唐植桐這么說，唐婷才又開心起來，跟侄子打聽起家里的情況，唐植桐都一一作答。

唐文邦沒有陪著娘倆多墨跡，到家收拾一下就去上班了，倒是唐鋼，一直在一旁看著，沒有上班的意思。

一會的工夫，大娘將一個包袱放在桌子上，幫唐植桐解了惑：“鋼子，你今天不上班，一會進城一趟，給蓉蓉和念斌送趟干糧。”

“行。”唐鋼沒二話，點頭答應下來，靳玉梅則回屋給唐鋼收拾出門的行頭。

“大娘，小姑，我跟著大哥一塊過去吧。”唐植桐趁機提道。

“大冷天的，你跟著干啥？安心在家待著。”唐婷以一副不容反駁的口氣說道。

“嘿，小姑，我這趟來，還有其他同事的糧食要協調，我得過去盯著，不看著我不放心。”唐植桐又撒謊道。

“那……那你還回來吧？”這理由很強大，也很正經，唐婷不疑有他。

“回來，明天后天的吧，辦完事就回來。”唐植桐斬釘截鐵的回道。

“那行，等你回來，小姑給你煮鵝蛋吃！”聽唐植桐這么說，唐婷才放心下來。侄子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有大鵝吃，時間不過半年，家里已經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吃食了……

唐鋼的行頭很邊境化，翻皮的大衣，皮筒子。

唐植桐則穿著將校呢，把小王同學給買的皮筒子綁好，原來腳踩的兔皮就算了，腳上穿著鞋，用不著那東西。

哥倆打扮好，唐鋼拿著大娘和小姑給唐蓉和蘇念斌準備的干糧，唐植桐拉著自己昨天拉過來的爬犁，出了門。

從出門開始，唐植桐用掛將大伯家及其他鄰居家窩冬的老鼠薅了個遍，省的開春出來禍禍糧食。

就連老鼠過冬的儲備糧也沒饒嘍，就如同薅小松鼠的儲備糧一般，統統扔進了空間。

當然，這些東西唐植桐是不吃的，但不妨礙帶回家給母雞們加個餐。

冬天由于木材運輸方便，正是伐木作業繁忙的時候。

走出住宿區，唐植桐聽到了熟悉的“突突”聲，只見一輛履帶式拖拉機拉著木頭從山上下來。

“這是拖拉機吧？長得跟坦克似的。”拖拉機唐植桐見多了，但長這副模樣的還是頭一回見。

“嗯，北邊進口的，前兩年打仗退下來的，我們都叫‘爬山虎’或者“鐵牛”。你這見識不賴嘛，這都認識。”唐鋼給予了肯定的回復。

“嘿，報紙上見過，去年洛陽拖拉機廠有咱自己的國產貨，就是長得有點不太一樣。”唐植桐嘿嘿一笑，這幾年是國內重工業的起步、發展階段，各式重型機械陸續有量產，每次都歡天喜地的登報，一點都沒有要保密的意思。

“你坐過拖拉機嗎？如果你回來得早，我換班的時候帶你坐著上去溜一圈。”唐鋼指著林場辦公室外面等著蹭車上山的換班同事，說道。

“行啊，我盡量早回來。”唐植桐看了一眼即將乘坐拖拉機上山的伐木工人，有人背著油鋸、索帶鉤、馬套子、彎把鋸什的么。

唐植桐最感興趣的是油鋸，這可是好東西，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沒想到現在就有了。

兩人搭乘的是往市區送木頭的馬車，爬犁拴在了木頭后面，有一定的危險性，但這年頭沒人在乎，更何況馬車速度也不快，一般來說不存在急剎的可能性。

這年頭能有車搭乘就不錯了，不能挑揀。

一路上，唐鋼給唐植桐介紹著伐木的一些事情，什么叫順山倒、什么叫迎山倒、什么叫橫山倒等等。

路上枯燥，唐植桐也不嫌棄手冷，掏出煙來給唐鋼散了一根，倆人稍微側側臉，背著風抽了一根。

“大哥，你回頭找樸大成，幫我買點大麥茶吧。”抽完煙，唐植桐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遞給唐鋼。

早些埋下的閑線，以后不一定能用上，但也不能這么浪費掉，大麥茶是小王同學喜歡的，可以買一些。

“全買了？”唐鋼看著二十塊錢，沒有先接過去，有些不敢相信弟弟的大方。

“嗯，全買了。我現在工資高，你弟妹本來就是干部身份，我倆加起來，買點大麥茶還是沒問題的。”唐植桐笑著回道。

“行。”聽唐植桐這么說，唐鋼沒二話，將錢收起來，轉而談起了樸大成：“老樸現在可了不得，發達了。”

“咋？高升了？”

“哪有？東邊有糧，他在東邊有關系，私底下沒少倒騰。”唐鋼搖搖頭說道。

“嚯，倒爺啊。”唐植桐略微有些意外，還以為東邊只在河中冰面上交易呢，沒想到還埋了暗線。

“這個說法倒應景。”唐鋼聽完一笑，“他可不光倒糧食，有想過去的人也牽線，是很多人眼中的生門。”

“哦？他能量這么大？什么人都能過去嗎？”

“哪有這種好事？一般都是大姑娘，嫁到那邊吃個飽飯。”唐鋼說到這，又開始搖頭。

“正常，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唐植桐對此一點都不意外，這就猶如八九十年代的出國潮，那是自己經歷過的，鬧出來的事情不比這個少。

“都是為了口吃的。別看現在冬天，最近拖家帶口往山里跑的也不少，就指望著來年開春能在里面開片荒地，不用上交，吃口飽飯。”唐鋼壓低聲音跟唐植桐說道。

“唉，都是餓鬧的。”唐植桐聽后嘆口氣，這邊還算好的，能往山里逃，那些沒有沒有山的，又該往哪逃？

“是啊，都是餓鬧的。我聽說江面上糧價很貴，得有朝族人領著去，要是咱漢人過去，除非有硬貨，否則價格非常高。也得虧你有這邊的關系，要不還不知道那邊怎可坑人呢。”唐鋼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唐植桐聊著天。

“嚯，你不說還真不知道，那我得虧沒去。”聽唐鋼這么說，唐植桐這才知道，自己占了硬貨的光。

“還是有關系好。”唐鋼羨慕道。

唐植桐笑笑，沒回應，自己的關系只是“莫須有”，眼下的糧食珍貴，只要牽扯到糧食，恐怕關系也不大好使。

“大哥，拿這點干糧，弟弟妹妹夠吃嗎？”唐植桐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多聊，看著兩個包裹，遂問道。

“他倆的糧票都用在學校食堂了，但食堂那邊加水加的多，不大夠量。也不敢全帶干糧，有學生會偷，只能偶爾從家里多帶一點，送過去加個餐。唉，真操蛋！”說起這個，唐鋼嘴里罵罵咧咧，意見很大。

“唉……”唐植桐聽后，跟著嘆了口氣，這世道，老百姓太難了！

此后，場面冷了下來，不過鞋很好用，不凍腳。

得虧也快到學校了，等來到學校附近的大路邊的時候，馬車慢慢停下，唐植桐解下繩索，跟著唐鋼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高中走去。

到了學校，唐鋼跟傳達說了唐蓉和蘇念斌的姓名及班級，唐植桐跟在后面給人家遞了顆煙。

興許是看在煙的份上，興許是看在唐植桐穿著不凡的份上，門衛抽著煙進去找人。

有學生打掃衛生，校園里比外面干凈，盡管雪一直在下，但沒什么積雪。

大約一刻鐘的工夫，姐弟倆小跑著往學校大門口而來。

“大哥！哥！”蘇念斌很熱情，上來先叫人。

“大哥！”唐蓉則只喊了唐鋼，看著大哥旁邊的帥氣小伙，不知道這是表弟哪位哥哥。

“這是咱二叔家的桉子，你得喊哥。”唐鋼給妹妹介紹道。

“哥！”唐蓉這才反應過來，學校放假在家的時候，沒少聽父母提起這位堂哥，但這還是頭一回見。

“哎！頭回見面，可不能讓你白叫了這聲哥，來，拿著，買個文具用。”唐植桐摘下手套，樂呵呵的從大衣內側口袋里掏出十塊錢，拍在唐蓉手里。

唐蓉個子不矮，面容有唐婷有四五分相像。

“哥，我不能要。你給念斌的資料我正用著呢，學到了不少呢。”唐蓉手往后縮，不肯接。

“那個不算，念斌和慧敏那份上次就給了，快裝起來，凍手。”唐植桐不容分說，將錢塞給堂妹，自己戴上了手套。

“拿著吧。”唐鋼看妹妹猶疑，索性幫她做了決定，同時將兩個包袱分別給了唐蓉和蘇念斌，又囑咐了幾句。

“念斌有目標了，你也好好學，爭取考到四九城，那邊情況好一些，定量高。”唐植桐務實，對于女孩子沒多高的要求，不用考慮多好的發展前景，只要以后有份穩定的工作、經濟能獨立就好。

“嗯，謝謝哥，我一定加油。”唐蓉點點頭，給自己打氣道。

“念斌和家里都有我的通信地址，有事給我寫信。預祝你明年金榜題名，我在四九城等著你。”路上的時候，唐植桐聽唐鋼說了，唐蓉明年高考，學習還不錯。

“行了，快進去吧，挺冷的。”唐鋼看弟弟妹妹穿得并不厚，有些心疼，遂催促道。

眼看著倆人進了學校，唐植桐跟著唐鋼重新回到大路旁，在此作別：“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朋友處理下后面的事情。”

“行，你自己注意安全。”唐鋼點頭應下，沒有要求跟著，關系嘛，很多時候見不得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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