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李家完了’
李乘風臉色一片蠟黃。
在寧在非被方徹如此呵斥的時候，李乘風一顆心都已經停止了跳動。
眼睛都有些僵直，滿頭大汗，渾身大汗！
頃刻之間，已經汗透重衣。
這是誰，這是寧在非啊！
云端兵器譜排名第八的天王簫啊！
何等大人物！
就在自己眼前，被夜魔教訓孫子一樣教訓！
而且就因為為自己說了一句話！
“是，主審官大人神威如天，大人既然辦案，無論任何要求，我們李家都會一體遵循，絕對不會有任何疏漏！還請大人明察。”
李乘風的態度比起剛出來的時候，更加尊敬了十倍以上！
“本官辦案，向來一視同仁，只認雁副總教主教務命令！其他任何人，在我這里，都沒有面子！”
方徹冷漠道：“任何人！聽懂了嗎？”
“聽懂了！”
李乘風心中一橫，道：“不過，李某有內情想要和主審官大人稟報一下。”
方徹淡淡道：“你說。”
一側，李元貴低著頭雙手遞過一杯茶來。
額頭上冷汗啪啪的落在地上。
方徹手指頭在桌面一敲。
周長春趕緊上前，接過來，放在方徹手邊。
方徹微微抬眼，不滿的看了寧在非一眼。
隨即收回目光。
李乘風懇切的說道：“當初大人參加的第一次養蠱成神計劃，我李家子弟死在里面的人…當時人死之后，家族里面的確是對大人頗有微詞。而且，當初也曾經行動過。”
“這一節，老朽也是無法否認。而對大人的敵視，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李乘風嘆了口氣道：“而此事，在不久之后，就已經爆發。當時雁副總教主親自下令，禁足各大家族。不讓搞事情。”
“老朽承認，這幾年里面，家族對于夜魔大人，是有怨言的。但是，還請夜魔大人相信老朽，我們家族，真的沒有做任何事！也沒有對夜魔大人造成真正的損害！”
“這一點，還請大人明察。”
李乘風神情真摯，幾乎要將一顆心掬出來給人看。
誠懇至極。
“李護法這番話，真正是勾起了我很久遠的回憶。”
方徹眼神中有煙云閃過。
一片回憶的神色，涌上臉來。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睛看著客廳天花板，輕聲道：“當初還是下面底層小教派…那真是一段難忘的日子。”
“師父和幾位供奉，照顧有加，一路拼命，底層啊，真是難。哪怕是付出萬千人命，都無法沖破樊籠。”
“別人一句話，整個教派，都戰戰兢兢。”
“師父印神宮在我養蠱成神計劃冠軍之后，立即將我雪藏，甚至不允許我回教派。”
“然后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才聽說一位供奉被人殺了…那時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養蠱成神計劃，我知道各憑本事，不準報復的。但是，就為了報復我夜魔，一心教被封教，教中長輩被逼問，被殘殺…”
方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就那么一直苦苦撐著，苦苦的茍且偷生。等待下一次的機會，明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殺我，卻還是要挺著脖子前來。”
“因為若是不來，此一生就永遠不會有機會。”
“多少次生死危機，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回九死一生啊…”
“如今，終于走到了這里。”
方徹呼出一口氣，輕聲道：“死了，都死了。一心教供奉們都死了，師父印神宮也死了，一心教，教眾連同家眷幾十上百萬，都死了，死的干干凈凈。”
“被殘殺，被守護者殺，本是應該。但是，有些東西，是守護者不應該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守護者不了解的。有些地方，是守護者找不到的。”
“但是，一心教在守護者面前，卻近乎等于沒有了秘密。”
“而這種情況，一心教存在世上一千三百年，一千三百年都沒暴露啊。但是有了我夜魔，就全暴露了。”
“斬殺夜魔！不管是守護者，還是唯我正教，都在斬殺夜魔！”
“我其實到現在都弄不明白，一心教是怎么暴露的？那些消息，是誰傳出去的。”
方徹道：“只可惜，人死無對證。也難以調查了。”
“所以我也就按下了，既然死無對證，那還調查什么呢？我們下屬教派，本就隨時準備為了唯我正教獻身，盡忠。其實沒什么，也算是死得其所。”
“所以我也并不放在心上。”
方徹露出一個微笑。
眾人都不說話。
但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
你這是不放在心上的表現嗎？你這分明是比誰都要放在心上！
都已經成了你的心魔了吧？
“后來，連我的夜魔教，也都失蹤了。”
主審官大人嘆口氣，淡淡道：“不過眾所周知，咱們唯我正教人，有什么感情？失蹤了就失蹤了吧，我也沒放在心上，依然是全心全意為了教派辦事！”
“誰知道怎么失蹤的，或許是被人抓了，或許是被人殺了，或許是自己叛變了呢。這種事情，誰說的準。”
“但這件事不同的地方在于，封家的封一封二也跟著失蹤了，所以封云公子稟報了教派上層。而上層決定要辦這個案子。”
方徹將看著虛空的眼神收了回來，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所以這也是沒辦法。不是我夜魔要辦，而是教派要辦案，主審官要辦案。”
“此乃職責！此乃任務！此更是教派大事！”
他看著李乘風，輕輕說道：“李護法，我明白您的解釋，是在澄清你們李家清白，我相信你。但是，也請你相信我，我此來查案，絕不是為了私人恩怨！”
“我相信你們李家沒做什么，所以也請你們相信我的公正嚴明大公無私。我再次聲明一點，公報私仇的事情，在我這里不存在！”
“如果你們李家有人要死。那么也必然是在教規之下要死。跟我夜魔沒什么關系。”
“一切，皆是公務。”
“僅此而已。”
方徹也擺出來一臉的凝重：“李護法，你能相信我嗎？”
李乘風面容苦澀到了極點：“卑職全心全意相信大人。”
但他心中已經絕望。
如果夜魔不說那些回憶，不說那幾十上百萬生死，他還能相信李家能度過這次關口。
但是，夜魔一點點一件件的捋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李家完了。
絕對沒有任何僥幸！
夜魔的恨，甚至不僅僅是不共戴天的問題，而是已經形成心魔！
在這樣的恨意之下，夜魔不會跟李家講什么道理。
而且他更明白，在一心教那些人的死亡事情上面，李家絕對逃脫不了干系！
夜魔雖然口口聲聲說和李家沒關系，每一句都在說他不放在心上。但是，夜魔手里肯定有證據。只是他不會拿出來！
而且也不需要拿出來。
對付李家，只需要公事公辦就能殺！
需要什么當初的證據？
“既然都已經明白。就開始吧。”
方徹淡淡道：“既然從李家開始，那么就要有個樣子，否則，就算是我手下留情，網開一面，都沒借口不是？”
李乘風長長嘆息，一張臉似乎在一瞬間老了幾百歲。
連皺紋都格外的清晰明顯。
頭上白發似乎更多了。
“李家會配合大人！”
方徹淡淡道：“好。”
隨即眼睛看著周長春。
周長春立即取出來一摞紙張：“大人，這是名單。”
方徹連看也不看，就將紙張拍在李乘風面前，淡淡道：“李護法，辛苦你傳令，讓這名單上的人都集中一下，我要開始審訊調查。咱們教中高層，各位副總教主，還等著呢。”
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閃爍著瓷器一般的光，一字字道：“若是無辜，也能盡早釋放。”
李乘風看著名單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慘然一笑，道：“主審官大人…會有無辜嗎？真的能有無辜嗎？”
方徹眼睛幽深的看著他，淡淡道：“你不相信我，總應該相信教派才是。”
李乘風捏著名單，手上青筋暴露，一口氣一口氣的往下咽著。
輕聲道：“主審官大人，卑職想要用六千年功勛問一句話。”
方徹低垂目光：“你問。”
“屬下請問！”
李乘風深吸一口氣，道：“還請大人秉心作答。這一波事件之后，李家能活幾人？或者說，李家還會有嗎？”
方徹淡漠道：“李家能活多少人，或者李家還有沒有，取決于李家，而不是取決于我。”
“開始審訊，調查！”
方徹一聲令下，淡漠道：“從嚴從重，從細從全，一切，一切罪責！”
這句話，他是看著李乘風的臉說的。
很簡單。
唯我正教的人，都清楚各自乃是什么貨色，如果真正要查，所有武者能夠活命的人，不多！
李乘風臉上，一片死灰。
他木然的轉頭看著寧在非，只見寧在非一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也正看著自己。
他不想幫我。
而且還在全力防備我對夜魔出手。
李乘風心里一片冰涼。
以他的修為，在寧在非面前出手，等同于痛快自殺。
李家另一位老祖李乘云跪在雁南大殿門前，已經跪了一個時辰。
磕頭磕的面前石板上一片鮮血淋漓。
雁南不予接見。
李乘云以死相求。
大哥的消息已經傳來。
夜魔對家族的調查，已經開始了。
“從嚴從重從細從全！”
短短時間里，已經被震殺十一個家族中堅。
這一開始這些被殺的，屬于是真正沒理由辯駁的：因為他們根本不記得在莫妄馬千里失蹤的時候，在丁孑然等人失蹤的時候，這兩個時間段，每一個時辰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了！
關于這一點其實很沒道理。
因為時間久遠，很少人能夠記住自己每一天都做了什么，尤其是生活節奏快的情況下，自己每天的每個時間段都在什么地方，誰可以證明…
要想都記住，近乎不可能！更何況時間久遠？
但是自古到今卻都是這樣的辦案流程。
你有動機，你有嫌疑。那么，受害人死或者失蹤的時間，你在哪里？
你答不上來，就是嫌疑加重。
而與此更加形成一個悖論的是：你記得非常清晰，也是嫌疑加重！
在法制健全的時候可以從容，可以調查，或者說在守護者那邊，還可以有申辯的機會。
但是唯我正教辦案子，就算不是夜魔來查，這些人也是必死無疑！
就是這種流程。
唯我正教很少查案子。
但一旦查案子，那除非查不到你，查到你，就是死。
而偏偏唯我正教又是整個大陸公認的最最不害怕死人的一個教派。
可以想象，只要夜魔持之以恒往下查，李家活不了幾個人。
這一點，方徹清楚，李乘風李乘云清楚，寧在非清楚…雁南也同樣清楚。
所以李家唯一的活路，就是在雁南這邊。
只要雁南點頭，漫天風雨即刻消散。但是雁南不點頭，李家滅亡就是定局。
又一個頭狠狠磕下去，砸在石板上，靈氣沒有防護，鮮血四濺。
“李乘云求見雁副總教主！”
李乘云凄厲大呼：“懇求雁副總教主，開恩一見！”
依然沒有回應。
但李乘云跪著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
雁南的聲音傳來：“讓他進來吧。”
李乘云神智已經即將昏迷，在見到雁南的時候，放聲大哭：“雁副總教主！求您！放過我全家性命！”
雁南手指一彈，一顆丹藥到了他手里：“吃了藥再說。”
李乘云服下丹藥，只感覺傷勢快速恢復。
雁南背負雙手，淡淡道：“李乘云，你在唯我正教多少年了？”
“稟報雁副總教主，六千二百年了。”李乘云眼中露出希望。
“六千二百年啊…”
雁南眼中有深深的回憶與復雜，輕聲道：“那你這么多年里，可曾經見我清除過護法家族？”
“沒有！一次都沒有！”
李乘云肯定道。
“不錯，沒有。”
雁南喟然道：“你也算是老兄弟，今日走到這個地步，我雁南心中也很復雜。”
“既然沒有，那我李家為何？”
李乘云激動道：“只是為了夜魔？為了夜魔將來的潛力？雁副總教主，我們兄弟兩人，帶著整個家族…六千年忠心耿耿啊！”
雁南轉頭，看著李乘云，淡淡道：“你真以為，只是因為夜魔？”
李乘云瞪大了眼睛：“難道不是？”
雁南嘆口氣，負手走到窗前。
緩緩道：“李乘云，我今日既然叫你進來，便要與你說個明白。”
“請雁副總教主示下。”
李乘云臉上露出來凄然之色：“若是李家該死，卑職…無話可說。”
雁南輕輕嘆息。
李家。
方徹看著審訊記錄，淡淡道：“這十個，殺了，李護法可有意見？”
李乘風臉色慘白。
嘴角鮮血宛然。
閉上眼睛，不言不語。
方徹將十個名字往外一遞，淡淡道：“斬！”
外面響起凄厲的求饒聲，謾罵聲，哭叫聲。
一聲號令之下。
血腥味沖天而起。
李乘風臉上肌肉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總部。
雁南淡淡道：“遠的不談，只說近的，教派萬年前早有規定，養蠱成神計劃死亡，不準報復。”
“李家在夜魔養蠱成神計劃之后，先后派出兩千余高手，分成數十波，搜殺夜魔。此事，我記得警告過你們。此其一。”
“此番導致一心教閉教，夜魔獨自逃亡江湖。”
“不過那時候的夜魔只是小魔，倒也無妨。”
“其二，教主級養蠱成神計劃，李家進入高手都負有使命，就是在里面，擊殺夜魔。”
“其三，一心教，印神宮的消息，是你們李家和王家等幾個家族，與守護者那邊通氣，提供情報，導致一心教徹底覆滅。”
“其四，三方天地之前，擂臺之戰，李家人依然想要擊殺夜魔。”
“其五，進入三方天地的李家高手，依然在里面與夜魔殊死搏殺。被夜魔和封云擊殺。”
雁南道：“這五項，你李家可認？”
李乘云深吸一口氣，低頭：“認！”
“認就好。”
雁南淡淡道：“對付夜魔，并不是什么大事。違反教規，卻也不至于滅族。你們最大的罪有兩樁，都是死罪，滅族之罪。你可知是什么？”
“啊？”
李乘云愣住：“還有兩樁滅族之罪？”
“自然。”
雁南道：“我之所以讓你進來，便是要和你說明白。畢竟六千年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請雁副總教主指點迷津。”
“你們李家或者說連同其他的幾大家族，都是一樣。”
雁南冷酷道：“你們第一大罪，就是…既然對付夜魔，那夜魔就不應該活著。但是你們沒有做到殺死，反而讓下屬小魔步步高升，成為被我都有所器重的人才！此，第一大罪！”
“得罪死了人，卻不能做到斬草除根，不管有千萬理由，這都是一樁死罪！因為，你們無數次想要殺的人，如今可以主宰你們的命運，你們不死，誰死？！”
雁南道：“這話，或者有些薄情，但是這就是江湖鐵律。”
“是的。”
李乘云苦澀道：“我們殺不死人，被人爬到了我們頭上，這就是我們的死罪！我認！”
雁南道：“若是只有這一點，我還能做主，控制夜魔不能報復，保住你們。”
“第二更嚴重？”
李乘云嚇了一跳。
“不錯，更嚴重。”
雁南嘆口氣：“你們的人在追殺夜魔的過程中，殺了孫無天總護法唯一的血脈后人。”
李乘云瞪大了眼睛，完全失去了言語，被這一句話震撼的退后三步。
腦子剎那間完全就混沌了。
“一心教的。”
雁南補充道。
“夜魔作為一心教弟子，學過他的功法。所以也算是弟子。”
李乘云只是張著嘴，瞪著眼睛，腦子已經不能思考了。
“這就是孫無天如此照顧夜魔的根本原因，因為夜魔學的是他的恨天刀，那是在他復活之前學的！”
“這也是夜魔能快速成長的原因。”
“孫無天一直想要殺你們全家，但一直忍著沒下手。”
“就是為了讓夜魔來做這件事。”
“所以這次，別說你們說不通夜魔，就算是說通了夜魔，也無用，從根本上說，夜魔只是個劊子手。而掌握生殺大權的，不是他。”
“畢竟夜魔就算再重要，也還沒有到讓別人讓步的這種分量。”
“而李家能夠如此，完全是另有緣故。”
李乘云已經徹底的呆傻了。
雁南已經說了一長串，李乘云都沒有能做出一點反應。
他的腦子，已經完全的無法思考了。
原來真實的原因，在這里。
但他不知道，雁南在這里，依然打了馬虎眼。
是說明白了，但卻也沒有真正說明白。
說到底，這件事就在于夜魔的價值。如是夜魔沒價值，甚至連孫無天都未必會報復。
并不是他沒有仇恨，而是提不起報復的勁兒。
萬年之后的從未謀面的后人還有幾分感情？
因為夜魔還在，夜魔有感情，夜魔用自己的價值續上了這萬年的情分，然后夜魔不斷的開始灌輸死的多么多么慘…
所以孫無天才會報復。
但雁南也并沒有想要解釋的那么清楚，畢竟太麻煩了。
現實就是：不管是因為孫無天還是因為夜魔，李家都完了！
“一心教的人我們殺了不少…哪一個是孫總護法的后人？”李乘云腦子混沌了，腦海中天崩地裂，轟轟雷震。
“這你不需要知道。”
雁南冷漠道。
“但是…夜魔是在查夜魔教失蹤案子…我們李家，是真的沒做這件事啊。”
李乘云腦子里一片混亂，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竟然是這個。
雖然這僅僅只是一根稻草。
“雁副總教主，我們李家…冤枉啊。”
李乘云聲淚俱下。
雁南轉過身，抬起眼皮看著李乘云：“夜魔教失蹤案，你們李家參與與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我無法阻止。你今天來找我，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也只能跟你說明白真正的原因。”
頓了頓，道：“現在，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