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些只是趙煦自己心里面的想法。
說出來的話,就太過驚世駭俗,同時也太容易嚇壞人了——想當年,趙煦的父皇剛剛登基,穿著甲胄跑去見慈圣光獻。
但結果卻是滿朝嘩然!
宰執們都被嚇壞了!
陛下,您要做什么?
富弼更是直接對趙煦的父皇說:陛下臨御未久,當先布德澤。愿二十年口不言兵,亦不宜重賞邊功,干戈一起,所系禍福不細。
瞧瞧!
趙煦的父皇,只是做個夢想要收復燕云十六州(實際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他一輩子都在和西夏死磕)。
朝臣們就全都跳起來了!
一個個純純阿q!
所以,熙寧變法,王安石的上臺是必然!
老登們,只想著把腦袋埋沙子里,假裝天下太平。
和這些蟲豸在一起,怎么搞好政治?
熙寧初年的大宋士大夫,是那個熊樣。
現在的士大夫,其實也差不多!
特別是舊黨里的極端主和派,別說什么經略西域了。
他們連蘭州都不想要!
只想著趕緊還給黨項人,遠離是非區。
就這些蟲豸,要知道趙煦心里面不止在想著滅亡西夏,還在盤算著滅亡遼國后,經略西域。
怕是魂都要嚇飛!
所以,有些事情,趙煦心里面想想就行。
真說出來,會嚇壞小朋友的。
所以,趙煦在停頓了一下后,繼續說道:“古人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如今的北虜主好大喜功,驕奢淫逸,窮兵黷武!”
“伐高麗、寇日本、征西域…”
“可謂是欲壑難填!”
“我朝所要做的,便是鼓勵他、誘導他…使其精力與國力,消耗在日本諸島,耗費在西域的茫茫戈壁之中!”
“待其國疲師勞,民怨沸騰…”
“屆時或許只需一支偏師,以仁義為旗,遼地可傳檄而定!”
這就是純粹,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但,趙煦說的底氣十足,堂堂正正。
即使精明如刑恕,也在此刻被說服了。
千百年來的歷史,似乎都已證明了——一個帝國,再怎么強盛。
越是贏贏贏,最后可能是輸光光!
于是,刑恕俯首而拜:“陛下圣明!”
官家的戰略,確實很好!
可謂是高屋建瓴,一針見血!
只要遼國深陷戰爭泥潭,其國力勢必日益消耗。
如此一來,遼主重蹈隋煬帝覆轍,指日可待!
只是,不知為何,刑恕內心,還是有些不安。
但,他不敢說出來,反而開始當殿吹捧、歌頌官家的圣明!
同時自動自覺的調整了心理,做好實施官家政策的準備。
趙煦聽著刑恕的吹捧,非常受用。
這人呢,就是這樣的,喜歡的就是被人吹捧的感覺。
哪怕明知道,別人其實只是嘴上說說,指不定心里面mmp。
也依舊是甘之如飴!
等刑恕的吹捧,告一段落,趙煦就擺手道:“行了,學士若無其他事情且去做事吧!”
刑恕躬身一禮,忽地想起了昨夜的那個胡僧,于是選擇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和趙煦做了匯報。
趙煦聽完,眼睛瞇起來:“突沙?”
“可是當初那位被祠部請封的義僧?”
對于這個胡僧,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畢竟,當初淮南大旱,他是第一個冒頭出來,號召信眾捐贈的胡僧。
同時,也正是因為此人的行動,給了趙煦施壓大和尚們的借口。
最后硬生生的逼著大和尚們,把質庫拿了出來,完成了抵當所的原始積累。
叫趙煦賺了好大一筆浮財!
同時還借著這個事情,成功的把一大批權貴、地方士紳豪族給拉上了戰車。
“正是!”刑恕答道:“此僧為祠部封為‘三一救生護厄真人…”
“哦!”趙煦點頭,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小手,就道:“學士先去確認!”
“看看是否真有拂菻使團?”
拂菻耶!
拜占庭!
君士坦丁堡!
歐亞陸橋上的要塞!
趙煦的腦海中,閃過了這些高大上的名詞。
緊接著,他就笑了。
因為,他想了起來,似乎再過幾年,歐陸諸國就要發動第一次十字軍了。
這次十字軍東征的起因,似乎就是拜占庭的皇帝向歐陸諸國求援,天主教的教宗倡導的?
只是,趙煦不記得,十字軍是已經在組織了?還是還未開始。
但,東羅這些年來,日子很不好過是肯定的。
同時,趙煦也回憶了起來,在他上上輩子的時候,曾有拂菻使團在元祐年間抵達大宋。
好像是元祐六年吧?
趙煦對這個事情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他甚至忘記了,當時的拂菻使團成員的衣著打扮了。
以至于,他不確定,那是不是真的拂菻使團?
但不要緊!
趙煦靠到坐褥上,閉上眼睛,開始對刑恕吩咐起來:“學士記一下…”
“朕對此事,做如下安排…”
“若拂菻使團的消息為真…”
“朕命學士為拂菻館伴使,總責迎接拂菻使團諸事!”
現在的拜占庭,雖然被塞爾柱人吊起來打,喪權辱國。
但它的富庶,卻是人盡皆知的!
不夸張的說,如今的地球上,除了大宋,最富的就是占據著君士坦丁堡這個歐亞商路要道的國家。
若真有一個拂菻使團來到大宋。
對于增強東西方交往,同時打開大宋商品在歐陸的市場,是很有幫助的。
此外,有來有往,才叫朋友嘛。
大宋方面,完全可以派一支使團,跟著拂菻人回去,回訪君士坦丁堡。
順便,訪問一下沿途的各個國家。
讓諸國商賈都知道,東方的桃花石皇帝,很重視商貿!而且是一個自由貿易的捍衛者!
這一點很關鍵。
“若確定沒有拂菻使團…”趙煦雙手合十:“這就是欺君!”
“欺君之罪,當腰斬!”
“不過,朕也不是什么殘暴不仁的君主!”
“還是愿意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的!”
“那胡僧及其黨羽當替朕,前往拂菻,邀請拂菻使團來到大宋!”
至于他愿不愿意去?
那就由不得他了!
扣下他們的妻子、父母、兄弟、兒女。
不去死全家!
去了不回,全家牢底坐穿!
誰叫他們先欺君的?
刑恕走出集英殿,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然后回頭看了看集英殿的殿門,臉上的神色有些掙扎,他微微吁出一口氣:“官家廟算,固然圣明…”
“可…縱北虜西行…”
“焉知不會是又一個鄭國渠?”
戰國時,韓國在秦國的軍事壓迫下,喘不過氣來。
于是,韓國朝堂想出了一條疲秦良策——將韓國水利名家鄭國,送去秦國,并向秦人提出了一個宏大的工程建議:開鑿涇水到洛水之間的人工渠!
只要渠成,八百里關中,將為沃野!
秦人得之大喜,立刻開工,前后二十年,終于完成了這個水利奇觀。
他們的國力,也確實被這個奇觀所束縛,二十年間沒有東出。
然而,渠成之日,秦國的虎狼之師,就開始了滅亡六國的戰爭。
正是靠著鄭國渠灌溉的八百里沃野所產出的源源不斷的糧食。
秦軍掃六合,大一統!
這與現在的遼人,何其相像?
別人不知道,刑恕還不知道?
現在的遼國,東征高麗,不止得了高麗半壁江山,還逼迫高麗人簽下城下之盟。
更通過戰爭,壓服了原來不服的渤海諸部,還讓過去散漫、桀驁的生女真各部,紛紛臣服。
如今,在日本的遼軍中,就有著大量的女真義從!
這些女真人,給遼人賣命,非常悍勇。
根據耶律琚、耶律永昌的介紹——遼軍在日本的野戰,基本都是先讓女真武士沖鋒。
而日本的軍隊,經常被女真人一沖就爛。
常常幾千人被幾百個女真武士鑿穿,打到崩潰。
遼國的騎兵,只需要銜尾追殺就可以了。
如此,遼國基本安定了其東北邊疆。
特別是在日本找到了銀山后,女真也好、渤海也罷,都對遼人信服了。
沒辦法,現在的遼人有錢了!
而有錢就可以撒幣,撒幣就能收買人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再叫遼人,穩定了西域,打通了絲路。
人家就能東西兩頭吃!
到那個時候,遼國左手拿著絲路貿易的利潤,右手捏著日本的金山銀山。
從白山黑水的渤海、女真,到茫茫草原上的阻卜、西域的回鶻…
都將在遼主賬下聽命!
到那個時候…
大宋還能抵御嗎?
刑恕低下頭去。
忽地,他腦海中閃過了,沈括的那張臉。
他想起了上個月,他陪同圣駕,在火藥司所見到的名曰虎蹲炮的火器演示。
青銅鑄造的炮口,閃出硝煙與火光,在巨響過后,將作為靶子的稻草人與木板,打的粉碎。
而那虎蹲炮,只需要有頭驢子就可以拉著跑。
據說,火藥司,還在受命研發著重達數千斤的,守城用的火炮。
據說,那種火炮,只需一炮,便能‘糜爛數十步’!
所以…
那就是官家的底氣嗎?
帶著這樣的想法,刑恕走向前去,回到了學士院。
他在第一時間,就召來了心腹,命其去通知耶律琚與耶律永昌。
要想讓西賊震怖、膽寒,最好是拉上遼人一起造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