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趙飛燕姐妹所居宮室,窗扉皆以綠琉璃為之,亦皆照達,毛發不得藏!”
“晉武帝之窗亦用琉璃屏,滿奮入覲,見琉璃屏而有難色,乃對武帝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
向太后看著,慶壽宮內,那些正在被安裝的玻璃窗,忍不住感慨道:“今我大宋所造琉璃,更勝漢晉!”
太皇太后也是看著正在安裝的玻璃窗,亦是非常滿意,臉上的笑容,根本停不下來。
就連久居深宮,沒能預聞外廷的郁悶,也消散了許多。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飯可以不吃,面子不能不要!
誰讓她臉上有光,她就喜歡誰。
趙煦見此,便輕笑著道:“太母、母后,以臣之見,不如待慶壽宮、保慈宮之琉璃窗更換之后,將在京六品以上命婦,皆請到宮中來,好好的賞一下,兩宮新殿…”
太皇太后頓時喜不自勝,連連點頭:“好!好!”
“正該如此!”
女人的炫耀心,是與生俱來的。
而且,通常年紀越大,越愛炫耀,此事古今同。
“娘娘說的是…”向太后和太皇太后當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婆媳,如何不知道這位姑后的性子?聞言就笑著道:“新婦以為,便是現在,也該諸宮、閣的太妃、貴妃們都來看一看…”
太皇太后的眼睛,頓時就亮了,道:“這樣啊…也是該請諸位太妃、貴妃們來看一看…”
這可是比漢晉的琉璃窗,更漂亮、更寶貴的無色窗。
怎么能不請那些過去的貴妃、太妃們來瞧瞧,叫她們羨慕羨慕?!
趙煦見著,自是拜辭而去。
他現在已經進入青春期了,對太妃、貴妃們該避嫌了。
因為,如今在世的最年輕的仁廟妃嬪,還未滿四十。
英廟當年病重的時候,為了沖喜所納的三位太妃,更是都在三十上下。
至于他的父皇?
留了好幾個迄今不滿二十的美人。
因武則天之故,這些年輕貌美的先帝妃嬪,不止被朝臣視作洪水猛獸。
兩宮,特別是向太后,對此也是嚴防死守。
為她們好,趙煦從不跟這些人碰面。
因為碰面就是麻煩。
甚至可能會害死她們!
只能說…武則天把女人在宮中的權利之路給走絕了!
出了慶壽宮,趙煦并沒有回福寧殿,而是帶著人到了集英殿。
這是因為福寧殿的裝修工程,還沒有完成。
保守預計,還得半個月的工期。
之后還要通風透氣至少半個月,也就是說,趙煦最早也要六月以后才能搬進去。
于是,他就搬到了集英殿居住。
相比福寧殿,其實集英殿更適合做辦公場所。
主要是它和兩府六部官署都很近。
尤其是學士院、樞密院——開個門就到了。
所以,趙煦搬到集英殿后,就干脆在這里開始辦公。
很快,在集英殿辦公的優勢就凸顯出來了——通見司的上傳下達效率,直接提高了數倍。
同時,趙煦想見什么人?想和誰商議國事?
一個命令下去,對方只要在都堂官署辦公,最多兩刻鐘就能到趙煦面前。
不過,集英殿辦公的缺點,同樣突出——安全方面,存在漏洞。
這萬一要有人,想要刺王殺駕,那么刺殺居住在福寧殿的趙官家和居住在集英殿的趙官家那是兩個概念。
前者,需要穿過重重宮闕,途中有好幾個宮禁阻攔。
而后者?
從都堂穿門而過,就是集英殿!
須知,就在數十年前的慶歷八年,就出過四個皇城司親事官,在深夜殺死自己的上官,奪取兵甲,然后殺穿了大半個皇城,一路殺到仁廟寢殿前的謀逆大案!
要不是慈圣光獻臨危不撓,指揮鎮定,堪堪將那四個亂兵,阻擊在寢殿門前。
若仁廟彼時是住在集英殿,那四個亂兵,就能以最快速度,殺到仁廟面前,完成一場傳奇的弒君活動了。
哪里還有后來的事情?
也正是有了這個教訓,自那以后,趙官家就加強了宮禁,宮門落鎖后,就禁止任何人無詔擅越宮垣。
違者,殺無赦!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元豐八年,趙煦的胞妹,皇五女惠國公主就是因為在深夜得了急病,卻因宮禁而無法得到及時治療夭折。
這一世,才在趙煦的介入下,趁著向太后看望的機會,求來了旨意,允許錢乙夜宿宮閣,這才讓那個可憐、懂事的妹妹的生命,得到延續。
但,趙煦開始掌權后,卻并未對舊有的宮禁做出什么人性化的改革。
恰恰相反,為了小命,他著重強化了宮禁的紀律!
使之變得更加的反人性!
同時,除了就寢外,他身邊永遠有著一隊忠誠的御龍直。
哪怕是和大臣們密議,他也必定會讓燕家兄弟,帶著御龍直守衛。
同時,他身邊始終會有一個專門給他擋槍口的,全副武裝的御龍直衛士。
目前做這個事情的是經過考驗的燕援兄弟。
除此之外,趙煦對自己身邊的人,素來很好。
看到做的好的,更總是嘉獎、提拔。
對幾乎所有身邊人,都是柔聲細語,哪怕做錯了,也不會斥責,更不會加罪。
甚至可能還會安撫——當然了,也不是沒有懲罰。
不過通常來說,對這些人,要么不罰,要罰就是直接驅逐!
直接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中!
不給任何刺客機會!
這些都是趙煦吸取了歷史上一個又一個被人刺殺的倒霉蛋的教訓,總結出來的。
但僅僅如此,還是不夠。
所以,在他身邊的人,哪怕是個內臣,也必須經過審查。
他必須有父母叔伯!
且還需和這些親人,有著比較親密的情感聯系。
同時,他們還要經過內侍省的觀察。
確定此人忠厚本分,能吃苦耐勞,懂得知恩圖報,才會進用。
種種措施,猶如羅網,使趙煦身邊,盡皆忠臣義士!
別說趙煦疑心,實在是自古君王素來多疑。
趙官家們尤其如此!
看誰都像是亂臣賊子。
天天都在提防著文臣、武臣、外戚、勛貴造反!
說老實話,趙煦只折騰自己身邊的人,對文臣、武臣都在合理范圍內放權的君王。
在趙官家們中已經是異類中的異類了!
回到集英殿,趙煦剛剛休息了一會,閤門通事舍人張叔夜,便送來了安排好的覲見名單。
趙煦接過來,掃了一眼,就瞇起眼睛來。
“耶律琚要見朕?”
“知道什么事情嗎?”
張叔夜躬身答道:“奏知陛下,刑學士,似乎與遼主有關!”
趙煦哦了一聲,面無表情的摩挲了一下雙手。
在四月底的時候,耶律洪基派人,將高麗今年歲貢,押送到了汴京。
如今,那些白銀正在戶部接受檢查,以確認成色和重量。
而與高麗的歲貢一起入京的,還有遼人在日本,大發金銀礦的傳說。
據說,遼國大將蕭不噠野,在一個月內,就從日本采的白銀將近十萬兩!
這震驚了天下!
大宋上下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好多士大夫,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尤其是當遼人宣傳,蕭不噠野在日本找到的金礦、銀礦是從大宋崇文館里找到的當年入宋求法的成尋的口述的文字后。
士大夫們捶胸頓足。
紛紛開始跑到崇文館查閱,然后…
他們果然找到了當年‘記錄’成尋口述的‘日本山川地理’、‘奇聞軼事’。
頓時,一個個如喪妣考,大罵成尋實乃天下之禍!日本之奸!
你怎么可以隨隨便便把自己國家的機密,寫成文字,還告訴其他人?
此小兒持金于鬧市!
現在好了吧!
被北虜順藤摸瓜找到了吧!
從此家國淪喪,社稷崩塌!
成尋罪該萬死啊!
當然,他們更恨的是——為什么自己沒發現?
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緊接著,這些人就調轉槍口,開始對刑恕口誅筆伐。
一個個信誓旦旦,刑恕必定和北虜勾結了。
崇文館的密檔,必定是刑恕出賣給北虜的!
所以——請斬刑恕以謝天下!
刑恕對此,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只能是閉門謝客。
因為,在本質上,這些人其實沒有說錯。
崇文館里的日僧成尋文牘,確實是他刑恕刑和叔,送給北虜的。
不過…
他是奉詔行事。
但,他敢說出來嗎?
不敢的!
只能默默背起這口鍋,承受著天下人的攻訐。
而趙煦對這些雜音,只有一個態度——不予理會!
這個事情也讓趙煦對大宋的主流士大夫們,有些失望——他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痛罵刑恕賣國。
而不是和漢唐士人一般——金山、銀山,乃天賜有德!
今北虜竊據,實乃太阿倒持!
愿乞陛下發大軍奪之!
漢唐那會的君臣,也肯定會興百萬之師討之。
只能說,宋儒確實已經和漢儒、唐儒不是一個物種了。
但,沒關系。
遼人會繼續刺激他們的。
趙煦就不信了!
當遼人在日本暴富,開始來大宋瘋狂買買買的時候。
大宋的士大夫能坐得住?
他們就不想對外擴張?
打不贏遼人,還能打不贏南洋諸國?
而只要開始對外擴張了,那就無法停止。
想著這些事情,趙煦就頷首道:“可!”
“張舍人,且將遼使安排第一個入覲吧!”
說起來,他也有些時間沒和耶律琚好好談心了。
對耶律琚,趙煦還是很愛護的。
畢竟,遼國之大,能培養出一個耶律琚也是很不容易的。
一個時辰后,耶律琚就被帶到了趙煦面前。
趙煦一看他的打扮,就嚴肅了起來。
因為,今天的耶律琚穿著的是正式的遼國大臣公服。
身服窄裾紫袍,頭戴幅巾,中單以紅襯。
這是展裹!
遼人在漢服的基礎上,融入部分契丹民族特色發展而來的公服。
在形制上和唐代公服有七八分相似!
而歷代趙官家們看到遼人如此打扮,都不太高興——麻蛋!你們穿這個給朕看什么意思?
是不是想告訴朕,你們才是大唐合法繼業者?!
而遼人在得知了這個事情后,異常興奮:聽說汴寇很不喜歡我們穿大遼公服?
很好!
我就要穿給你們看!
汴寇!
爾輩自朱溫以來,竊據神器,禍亂中國!
社稷神器當有德者居之!
所以當初,耶律琚第一次入朝的時候,穿的就是展裹。
后來,因為宋遼關系升溫,加上耶律琚被刑恕拉下水,這才慢慢的不穿了。
今天,耶律琚卻選擇穿上它。
這本身就傳遞出了很多信息。
對耶律琚,趙煦還算是比較了解的。
這個遼國權貴,如今雖然因為在大宋有產有業,同時其利益和根基,也都有賴于宋遼貿易。
故此,他很親近大宋。
甚至在一些時候,會主動的站在大宋角度考慮。
他的生態位,已經無限接近了買辦!
可他是個聰明人。
如何不知道,只有維持當前的宋遼平衡,他和他背后的那些人,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
趙煦明白,當耶律琚穿上遼國公服,就等于宣告,他是來公事公辦的。
這就讓趙煦好奇了——什么事情,能讓耶律琚在他這個金主面前,表現出公事公辦的姿態?
前些時候,遼主除了送來高麗國歲貢外,恐怕還給他帶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密令!
耶律琚來到殿上,躬身一拜:“外臣琚,拜見大宋皇帝陛下,恭問陛下萬福!”
“耶律卿請坐!”
耶律琚坐下來后,就很光棍的拜道:“陛下,臣今日來見,乃是奉我主之命,來與陛下商議共伐黨項之事…”
趙煦聽著,眼睛頓時冒出兇光。
“共伐黨項?!”他猛地站起來。
“是!”耶律琚躬身道:“黨項者,暴虐無道,率獸食人,非止大宋之害,亦乃大遼之患!”
“我主欲提百萬之師,與陛下會獵于靈夏、河西之地!”
“待滅亡黨項之后,黨項之地,宋遼均分!”
“河西、河套之土,歸于大遼!”
“而定難軍故土,則歸大宋!”
“如此,宋遼皆安,兩國百姓可共享太平!”
趙煦聽著呼吸急促起來——宋遼聯軍,共滅黨項。
這是遼興宗耶律宗真曾與大宋提議的軍略。
但被仁廟毫不猶豫的拒絕!
開玩笑——黨項若被遼人滅亡,那么宋遼就不止在河北接壤了!
遼國鐵騎,也不止河北這一個突破口了!
所以,仁廟不止拒絕了遼興宗的提議,還暗地里將消息告知了黨項人。
甚至給黨項提供了不少經濟、軍事援助!
這就是如今東亞的地緣。
黨項人建立的西夏,雖然在宋遼夏的三國殺中最弱。
但,無論大宋要滅它,還是遼國要滅它。
另外一方,都會竭盡全力的進行支援、輸血!
如今,耶律洪基重提此事…
他想做什么?
趙煦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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