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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趙煦只能依靠子孫后代的智慧

  元祐三年的連綿雨雪,一直持續著,好像沒有停歇的意思。

  沒有辦法,宰執們只好繼續出招。

  先是奏請,權停今年春季汴京諸宮室。

  向太后自然是從善如流,下詔罷今年皇城后苑兩宮奉圣殿,以俟天晴。

  并罷城外金明池、瓊林苑等修葺。

  其實不停也不行。

  天天不是下雪就是雨夾雪。

  工人們根本無法開工!

  當然,作為一個把維穩天賦點滿的王朝。

  趙宋王朝和其他王朝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工程可以停,但工人的基本薪水和糧食供給不會停。

  所以,向太后隨后就下詔命有司,按日計口,供給有關工程的工匠基本口糧、工錢。

  以每人每日米一升,錢三十文的標準供給,持續到重新開工。

  這自然不是因為趙官家們心善。

  而是因為曾經吃過這方面的虧!

  所以,趙煦也在隨后下詔,以雪寒的名義,發給在京禁軍賞賜。

  標準一如民夫——每人每日米一升,錢三十文,持續到放晴。

  另賜諸軍士家眷,每人每日十文,七歲以下幼童倍之。

  并按戶日賜煤球五個。

  這是因為,在京禁軍,除了御龍第一將外,主業根本不是當兵,而是打灰!

  不打灰的話,就靠那點軍餉和賞錢,這些人連自己都養不活!

  更不要提家小了。

  當軍人養不活自己的時候,自然的,就會出現一個事情——手執利器,殺心自起!

  當然,僅僅是這樣還是不夠的。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朝廷繼續推出政策。

  正月辛未(23),以久寒,詔諸路經略司,凡因配軍或所得逃軍,應配送者,隨所斷或所過州權停,京外以三月為期,京師以四月為期。

  意思就是,本該流放的犯人或被判處勞役的逃亡軍人,就不要繼續押送了,就地停留,聽由當地官府安排。

  當然,這些人也不能白吃白喝。

  當地官府有權讓他們服勞役。

  這多少是一種對罪犯的人權關愛了。

  畢竟,這么冷的天,官府若強行繼續押送罪犯上路,十個里怕是只能活一個。

  隔日,壬申(24)。

  右相蒲宗孟,上奏乞定元祐三年科舉之吉日。

  從之,詔禮部擇吉日以奏。

  這就要拿科舉出來,沖一沖京中連綿雨雪天氣,在人心中所制造的怨氣了。

  禮部旋即上奏了幾個吉利日子,向太后在問過趙煦后,母子兩人最終決定用抓鬮的辦法來選定吉日,而最終確定的吉日是——三月丁巳日(初十)。

  旋即,就下詔給都堂,命都堂張榜公布。

  第二天,趙煦再次下詔,以戶部尚書、龍圖閣待制章衡知貢舉,吏部侍郎王子韶、給事中范百祿權知貢舉。

  這三人接到詔書,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就遞了札子,請求入宮面圣。

  這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因為,這科舉雖說是不論背景,不講關系,全憑文章說話。

  但是呢,皇帝本人的意見、傾向和癖好,也是重中之重!

  畢竟,你不能在科舉中錄取那些皇帝不喜歡的人!

  比如說,大宋科舉史上最大倒霉蛋——柳永!

  這位的才華,難道考不上一個進士?

  但他就是屢試屢第,蹉跎了數十年,到景佑元年才終于考中進士。

  為嘛?

  皇帝不喜歡他,厭棄他!

  所以,沒有任何人敢錄取他!

  而其最后能中進士,純粹是因為他的名聲太大了。

  再壓的話,天下輿論都要有意見,對趙官家而言,面子上也掛不住,會被人議論的。

  即使如此,柳永釋褐之后的仕途,也是極為坎坷。

  到了晚年,才因為范仲淹推行慶歷新政的緣故,得到改官的機會。

  不然,這位柳七郎柳三變,哪里能有柳屯田的雅稱?

  同樣遭遇的,還有晏幾道。

  晏幾道的文章才華,天下皆知。

  但他終生沒有功名,也不能考上功名!

  至今為止,他唯一的那個官身,還是元豐三年奉旨給趙煦的父皇寫詞才賞的。

  當然!

  晏幾道是遠遠不如柳永的。

  因為柳永真的有才干!

  也確實能彎下腰去,參與基層治理。

  晏幾道呢?

  趙煦最新得知的消息是——他在登州,夜夜做新郎!

  沒辦法!

  登州如今,可謂是群星閃爍。

  蘇軾、晏幾道、李恪非、張舜民,還有馬上要進京到御史臺里當監察御史里行的秦觀。

  真.仙人之兮列如麻!

  而這些人,除了李恪非外,個個都是風流才子。

  所以,招蜂引蝶,在所難免。

  趙煦聽說,現在不止汴京的名妓,巴巴的去登州千里送。

  更有揚州、蘇州、杭州的名妓,自帶干糧,趕赴登州。

  據探事司報告——皆以能與蘇、晏等公風流為傲。

  而這些名妓,大都都沒有機會接觸到蘇軾。

  于是,晏幾道就成了香餑餑。

  被無數人爭搶!

  趙煦知道后,也是搖頭嘆息。

  但,這種事情,對于在現代留過學的他來說,實在算不得什么。

  因為,現代人追星,有比這更夸張的。

  各種圈子里的各種果兒,層出不窮,趙煦早就見怪不怪了。

  何況,這些名妓都是有目的性的——她們都是去抬身價的。

  畢竟,一個妓女,再怎么漂亮,身價也是有限。

  可若此女,曾是晏幾道的紅顏知己呢?

  這身價自然蹭蹭的漲!

  扯遠了。

  回到如今,趙煦在接到了章衡等人的面圣札子后,就批復了同意,并命通見司安排陛見時間和班次。

  一個時辰后,通見司方面,送來了排好的陛見時間。

  很恰巧,來送文書的是張叔夜。

  趙煦命童貫接過張叔夜送來的文書,便對他問道:“張卿在通見司可還習慣?”

  張叔夜,還是有些怯場的,他低著頭稟報:“承蒙陛下關愛,臣在通見司中,并無不慣之處!”

  “這就好!”趙煦伸手接過童貫呈上來的報告,掃了一眼上面安排的時間——正月甲戌巳正(二十六號上午九點整)。

  便在上面批了個可,然后命童貫送還給張叔夜,以便其歸檔。

  張叔夜畢恭畢敬的接過來,頓首再拜,就欲拜辭。

  趙煦卻叫住了他:“張愛卿回京以來,可曾去看望過秦張氏?”

  張叔夜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趙煦說的是那位被他的堂兄張吉霸占了嫁妝的堂姐。

  他當即答道:“奏知陛下,臣回京后,曾遣人登府拜謁,奈何家姐不肯相見…”

  趙煦也不意外,畢竟,那位秦張氏可是被張家坑慘了。

  親哥哥甚至曾打算將之嫁給一個汴京富商!

  也虧得她機靈,聽到風聲后,就直接通知了與她婚約的夫家。

  而夫家人也不是慫貨,直接拿著婚書上門提親。

  同時,秦張氏自己在家中,趁著人多的時候,以死相逼。

  這才使其免于給人為妾的厄運。

  但,親哥哥卻因此嫉恨于她,扣著嫁妝死活不給。

  秦張氏上告無門,只能死心。

  最終還是張吉帶頭抗稅,惹了趙官家的眉頭,被機械降神,當成典型處置,送去了沙門島。

  估計現在人已經沒了(沙門島重刺配犯,曾創下過半年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記錄!)

  而事后查明,那張吉想將秦張氏嫁給富商為妾,其實是在開始就打著,吞沒其嫁妝的主意——一旦嫁給他人為妾,生死就不由自主了!

  那商賈玩膩之后,可以隨便轉賣!(妾是財產,北宋有著雇傭妾室的制度——這樣的妾,就屬于雇工了,生了兒子或者達到期限后,是可以繼續回去夫家的。很多沒有子嗣的人,都會選擇這個方法,延續后代,王安石的妻子就給他雇過一個這樣的妾,但被王安石還了回去,如此一來,雇傭妾就相當于一種投資了,有些人會娶很多妾室,然后把這些可憐人賣出去當生育工具進行壓榨)

  這樣的話,張吉就能雙贏。

  吞沒妹妹嫁妝贏一次,收富商彩禮再贏一次!

  至于你要問,他這樣做就不怕被人指斥?

  呵呵!

  在一切向錢看的大宋社會,這樣的事情,是司空見慣的。

  君不見,宗室為了錢,光明正大的把女兒明碼標價嫁商賈?

  而在民間,那些父母死后所留下的幼子、幼女,更是普遍出現大量夭折的情況。

  十個被兄嫂照顧的幼子、幼女,能有一個活到成年,就算不錯了!

  所以,汴京城的司錄司的托孤生意才會那般火爆——哪怕過去,司錄司的官吏,是出了名的黑,也依舊有無數人,會選擇將財產托管給司錄司。

  因為司錄司的官吏為了錢,不會故意去折磨、虐待孤兒。

  不然若孤兒死了,其父母所留下的遺產,就要充公。

  到時候,若錢不見了,上面就要查。

  但,這些孤兒只要能活到成年,那,這些財產就得歸還給對方。

  而那時候,歸還多少?

  就是官吏們上下兩張嘴巴一碰的事情了。

  至于如今,司錄司的生意更是空前火爆。

  都快干成了中古的信托產業了!

  就連不是汴京居民的府界富商、地主,現在都會選擇在臨終前,將應給幼子、幼女的財產,交到司錄司,立下契書,讓司錄司托管這些財產。

  沒辦法!

  誰叫如今的宮里面,就坐著一個對這種事情極度敏感,特別容易炸毛的官家和太后。

  于是開封府,把和孤兒、托孤相關的事情,直接拔高到政治高度。

  無論是過去的蔡京,還是現在的錢勰,以及其他開封府的主要官員,對司錄司里托管的孤兒財產,都是高度警惕。

  甚至直接派自家的子侄,日夜盯著。

  就怕出了問題,鬧出大新聞,連累他們自己的烏紗帽。

  于是,司錄司的孤兒財產保全率,直線上升。

  信譽就這樣立起來了!

  說回秦張氏,其在事后知道,自己的親哥哥,對自己的圖謀。

  而整個張家,都沒有人幫她出頭后。

  她自然是徹底心寒,完全死心!

  與張家是完全割席了。

  根據探事司報告,秦張氏如今也就每年節慶和父母忌日,會到張家祖墳里上香祭拜外,斷絕了和其他張家人的所有聯系。

  而趙煦關注此事,一半是為了樹典型,一半是為了張叔夜。

  這是他特意給張叔夜留下的。

  一個光明正大的繼承張耆政治遺產的資格。

  所以,趙煦抿了抿嘴唇,就道:“令姐是個可憐人…朕亦很是同情!”

  “張榮僖公(張耆謚榮僖),乃是真廟近臣,章獻明肅與仁廟,亦皆賴以為長城的忠臣!”

  “奈何家門不幸,罪臣吉不修仁義,忘圣人教誨,朕不得已,只能為榮僖公清理門戶!”

  “及至后來,更出了逆子張誠一,悖逆人倫之事…”

  “朕也是很傷心啊!”

  “好在,榮僖公余蔭未滅,有愛卿這樣的賢臣,可繼門楣!”

  張叔夜連忙頓首拜道:“陛下繆贊,臣不敢當!”

  趙煦微笑著擺手道:“卿在蘭州的所作所為,朕是知道的!”

  “知蘭州王浩還有朕的兩位國親,都和朕說過愛卿勤奮好學,忠心職守,雖蒙冤屈,亦不折不撓的事情!”

  這是事實!

  當然了,趙煦其實只是讓蘭州方面,關注一下張叔夜,并沒有其他指示。

  但旨意到了蘭州,蘭州方面就開始了對類似事情的常規操作——也就是PUA。

  而張叔夜,完美的通過了蘭州地方的PUA,在被故意的冷落、區別對待后,依舊是毫無怨言。

  張叔夜聽著,拜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為陛下臣,自當忠心陛下!”

  “善!”趙煦滿意的點頭,然后道:“張卿這幾日,抽個時間,再登門去拜見一下令姐吧!”

  “終究是親人!”

  “也終究皆榮僖公子孫!”

  “打斷骨頭連著筋啊!”

  張叔夜聽到這里,忍不住的激動起來,恭恭敬敬的頓首拜道:“唯!”

  “臣謹奉德音,不敢有違!”

  他當然聽得出來官家的潛臺詞——朕,已經認定了,愛卿才是榮僖公的真正繼承人、家主!

  而振興門楣,光宗耀祖,是他所無法拒絕的。

  “善!”趙煦點頭:“卿且去忙吧!”

  興滅國,繼絕室,舉余逸,天下之民歸心焉。

  這是孔子對君主提出的道德要求,千年來,不管信不信,皇帝們表面上都要做做樣子。

  對趙煦而言,他也確實需要,把張叔夜扶起來,向其他勛貴家族表明態度——朕,是愿意與大家共富貴的!

  看吧!

  張吉、張誠一混賬至此!

  可朕還是沒有斷絕徐國公的門楣!

  反而費盡心思的,從徐國公后人中,選擇了一個英才,對其進行培養、拔擢。

  所以,該怎么選,諸公應該知道了吧?

  這也是,唯一能在大宋這樣的畸形王朝中,進行改革的辦法。

  必須先團結統治集團中的大部分人。

  至少要讓他們相信,皇帝的改革,不會損害他們的切身利益。

  只有這樣,才能減少既得利益集團的反對。

  為改革贏得時間與空間。

  當然,趙煦知道,這樣做其實后患很嚴重。

  因為,改革不徹底,舊的利益集團必然得到大量的保存。

  他們在未來,將成為掣肘繼續改革的障礙,變成一個個寄生在國家肉體之上的腫瘤。

  只有進行徹底的革命,用血與火來清洗、鏟除這些腫瘤,這個國家才能繼續向前。

  就如,黃巢當年把門閥世家們殺個干干凈凈,才有的大宋科舉興盛。

  可趙煦管不了這么多。

  他現在,要解決的是存亡問題。

  所以,只能和這些人妥協。

  況且…

  他是一個封建帝王。

  屁股是坐在勛貴集團這邊的。

  他本身也沒有徹底改革的動力——沒有人會自己革自己的命!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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