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諸國畢竟只是才登上這片大陸,國家建立才幾百年的政體。他們在藍恩眼中,實在不像是見過大世面,有過歷史沉淀作為經驗的人。
因此也不能要求他們知道什么叫‘拆解殖民體系’,不能要求他們知道完成這件事就相當于把尼弗迦德帝國給拆了。
所以,如果藍恩的要求希望被放到戰后談判的會議桌上,那么北方諸王不使絆子就不錯了,壓根不能指望有幫助。
而藍恩也懶得在談判桌上給他們耗時間,所以才直接把要求放到肯定會被當做高價值俘虜的門諾·庫霍恩身上,讓他到時間了直接傳遞給尼弗迦德國內。
“呃…”
這時候,路對面靠著樹樁墻根坐著的漢斯突然在藍恩和門諾·庫霍恩的僵持中出聲。
他先是小心的把枕在他大腿上昏迷的亨利給挪到地上,然后沒斷的那只手撐著樹樁站起來,帶著點拘謹和緊張的神情說著。
“兩位、兩位大人!貿然插入你們的談話確實有失禮儀,但是這事兒畢竟牽扯到匹克施坦因和我的家族。”
“我必須鄭重感謝您,藍恩公爵。我剛才還覺得這輩子完蛋了,估計連家族都要被我連累。感謝您在此時此刻巨大的垂青和幫助。”
說著,漢斯左腿彎曲,右腿前伸,斷掉的左手縮在胸前,右手則向著側邊平舉,彎腰鞠躬。
做出了個堪稱標準的禮儀出來。
他看起來還是第一次站出來代表家族鄭重致謝,雖然這事兒應該是在貴族教育里教過,但他還是顯得有點小緊張。
不過能克服自己的畏縮情緒,在該站出來的時候沒有縮回去,這已經是種不錯的品質。
所以藍恩對他微笑頷首,而門諾·庫霍恩則臉色依舊難看。
甚至于看著亨利和漢斯的眼神之中,帶著比之前被俘虜時還要更加深刻、旺盛的敵意。
這也好理解,畢竟在藍恩提出要求之前,這倆小子就算是俘虜了他又能怎么樣?北方不過是多了個高貴俘虜。
但是眼下這個金發小子的家族!這渺小又無足輕重,往上查不知道幾代人都住在鄉下破城堡里的鄉巴佬貴族!將要成為撬動帝國穩固基石的撬棍了!
門諾·庫霍恩也知道,漢斯·卡彭和他的家族無足輕重。
就算沒有這個立下‘協助俘虜了帝國元帥’大功的南方貴族,這仗好歹是從上一年夏天打到如今的初春了。想找個投降的南方貴族還不簡單?
但他現在哪有談論理性的奢侈呢?
“你別想用我來實現你的陰謀!”
門諾·庫霍恩從漢斯那邊轉過頭來,繼續看著藍恩。憤怒,還有對祖國未來的恐懼,讓他連抿起來的嘴都在顫抖。
“想都別想!我寧愿現在就死!”
“陰謀?你在說什么蠢話,庫霍恩。”藍恩也轉過頭來,語氣毫無波動,“我在光明正大的向你傳達要求。只要你轉達到你們國內,轉達給恩希爾就成。”
“省省吧!皇帝陛下也絕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瓦提爾·德·李道克斯會在他的命令之下宰了這小子家族里的每一個人!能上絞刑臺都算是他仁慈!”
“在敵人墳墓上起舞的白焰絕不心慈手軟,尤其是對背叛者!你等著瞧吧!這是皇帝的威嚴和威信所在!就算是為了自己,皇帝陛下也絕不會”
“‘絕不會’?可是世事無絕對啊,庫霍恩元帥。”
門諾·庫霍恩的慷慨激昂,甚至以命相要,被藍恩輕飄飄的打斷了。
帝國元帥的心里咯噔一下,因為剛才這個獵魔人提條件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情況。
他現在已經開始對藍恩那看似平靜的言語搞得心里發怵了。
眼前獵魔人每一次嘴唇開合,在門諾·庫霍恩眼中都不再是一張美麗的臉龐上的一部分,而像是能要人命的鍘刀、斷頭臺在咔咔作響!
這次也沒例外。
藍恩看著他的雙眼,嘴角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你說恩希爾不會同意。”
可隨即,藍恩話鋒一轉:“你知道這場戰爭你們是怎么輸的嗎,庫霍恩元帥?”
帝國元帥沉重的看著對方,心里對于這場戰爭的失敗有一萬個理由可以總結出來。
比如北方的柯維爾與波維斯聯合王國,繞過了跟尼弗迦德帝國簽訂的條約,曲線支援了北方四國。
比如西線戰場的約阿希姆·德·維特,不管是領兵還是治理都是一個眼高手低的廢物。
又比如東線戰場的魯道夫·愛普·達西毀掉了自己先前所建立的聲譽。
又或者最重要的.他算錯了藍恩能從柯維爾趕回來的時間!因為那匹該死的馬!
那絕不是什么‘駿馬’就能解釋的速度!那玩意兒肯定是魔法生物!是怪物!
但是門諾·庫霍恩什么都沒說,他知道這些東西肯定都不是藍恩想強調的。
可即便他自認有了各種心理準備,卻還是被藍恩接下來的話震得瞳孔放大、目光呆滯。
“從這場戰爭一開始,你們就注定要輸,甚至我在其中的作用都不大,庫霍恩。因為正是你們的皇帝要你們輸。”
藍恩玩味的看著對方那嘴唇上修剪整齊,正輕微顫抖的一字胡。
“你沒看清這一點,所以你現在才會被俘虜。”
“你在說什么糊涂話?”門諾·庫霍恩尖銳的反擊說道,“還是說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按你說的辦?我是被你打敗了,但我不是傻子,獵爵。我還記得你當初是怎么在戰場上欺騙我的。”
“你想騙人,至少請找個憨厚點的、有信譽的來騙人!而不是你自己來!你在我這兒可一點兒都不可信!”
“你的話真讓人傷心,庫霍恩。戰場上的互相交鋒怎么能順延到攻擊我的信譽?”
可藍恩也并不想在這事兒上糾纏,他只不在意的笑笑。
“我之前抽時間看了尼弗迦德軍事學院,收錄進教材里的戰例匯編集。這書還挺不好找的,費了我點功夫。”
藍恩突然像是轉移話題似的開口。
“我從中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要聽聽嗎,庫霍恩?”
“只要不是先前那些天方夜譚,我們其實完全可以順利交流,藍恩公爵。”
門諾·庫霍恩見不用再探討之前的問題,態度有些軟化,可藍恩只是伸出手指,一件件列舉自己的發現。
“在1198年,一場在艾賓邊境線上的戰役中,那烏西卡旅明明接到了明確的進攻指令,但他們卻還是回援了‘可能遭受威脅’的指揮部。當然,后來這被你們的教科書稱贊為:擁有敏銳的戰場嗅覺。”
門諾·庫霍恩自矜的點頭:“那烏西卡旅一向是帝國典范。整齊排列的骷髏頭旗幟足以讓帝國的敵人聞風喪膽。”
藍恩對于這個曾經被自己成建制消滅的編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聳聳肩。
“但有趣的東西來了,庫霍恩。”
藍恩的笑容,帶著股不遮不掩的惡趣味,仿佛正要揭露一場惡作劇。
而這笑容讓庫霍恩心里發冷。
“縱觀那烏西卡旅這支‘典范部隊’的生涯,他們堪稱令行禁止,唯有極少數的幾次擅自行動。這些行動有勝有敗,但總體正常。可是.”
“你們就沒發現這些行動的一些.‘共同點’嗎?”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極少數的幾次擅自行動中,全都有愛普·達西家族的人在。”
沒有任何拖延或遮掩,藍恩在門諾·庫霍恩的質問之后流暢至極的說著。
“或是指揮部內就是愛普·達西家的人在做主,或是傳遞命令給那烏西卡旅的傳令官,名字上就掛著愛普·達西。”
“各種各樣,反正只要這支部隊擅自行動了,那么我總能從那次戰役記錄的字縫兒里看見這家族的名字。”
“那烏西卡旅,所謂的‘典范部隊’,可是庫霍恩,這支部隊到底是聽命于尼弗迦德的皇帝…還是別的什么?”
“他們在戰前,按傳統可是拱衛在金塔之城周圍的近衛部隊吧?現在聽說,是被調到東線戰場了?這種調動有沒有讓你…覺得不正常?”
藍恩歪頭笑笑,但與之相對的是,剛剛還有點態度軟化的門諾·庫霍恩,他的雙眼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晃神之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卻不敢相信。
而一直旁聽的漢斯,這時候則云里霧里。
但獵魔人則繼續說著。
“與那烏西卡旅這‘典范部隊’有相同不正常地方的部隊,還有馬涅師,只不過他們好像受德·維特家族影響比較重?”
“當然了,他們原本也是拱衛金塔之城的近衛軍團,現在卻被調到了西線的維登王國。”
“你,”門諾·庫霍恩艱難的顫抖著開口,“想說…”
“我想說,”此時,藍恩臉上那玩味、惡趣味的笑容消失了,只剩平靜。“雖然只是猜測,但可能性很大:德·維特和愛普·達西兩家正在策劃政變。”
“可是恩希爾早一步看穿了他們的隱秘同盟關系,接著他把兩家的家主安排到兩路戰線的指揮官位置上,讓他們因利益和榮譽、戰功而把實際掌控著的軍團一起從首都調走到前線。”
“而然后嘛…你自己不也說,敵人墳頭上起舞的白焰絕不原諒背叛者?”
“那既然現在背叛者和他們的軍團已經上了前線,跟敵人對上了…最簡單、最省力、最有利可圖的消滅方式會是什么呢,庫霍恩?”
別說了…別說了…
門諾·庫霍恩在心里祈求著。
但藍恩那纖薄的嘴唇就像是無情的鍘刀。
“把他們賣了,讓他們都死在戰場上不就好了嗎?尼弗迦德國內的仇恨將愈發高漲,想參軍的年輕人絡繹不絕。而背叛者在被消滅的同時,還為帝國完成了最后的一次沖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