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必你也清楚,元帥閣下。”獵魔人嘴里不出所料的蹦出了‘但是’。“高價值的俘虜,必須得表現出自己的價值。”
門諾·庫霍恩神色不動。
作為典型的高級軍官,他對于貴族俘虜這套流程可謂是非常熟悉。
尋常的貴族俘虜,主要是作為勒索對象而存在。
戰敗者的家族,或者他自己的封地,需要掏出讓勝利者滿意的回報,才能將自己的人身自由與裝備、戰馬等物件都贖回。
但是到了門諾·庫霍恩這種級別,事情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他是尼弗迦德帝國的陸軍元帥,整個帝國目前最有威望也最有能力的將領。其地位基本可以類比于高門大戶的大貴族。
像是這種人作為俘虜,簡單的錢財勒索已經遠遠不是目的所在了。
勝利者對這些俘虜的要求,更多會出現在政治訴求、家族傾向、聯姻、產業合作、法理繼承等方面。
更有甚者,戰爭中所俘獲的高等級俘虜,甚至會作為戰后勝利者一方的談判代表,去參與到談判中,勸服自己曾經的陣營來放棄更多利益和底線。
門諾·庫霍恩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甚至關于他被俘虜后該怎么做,參謀們還給他制訂過相應的計劃。
所以此時此刻,門諾·庫霍恩準備聽聽藍恩的說法,然后按照之前定好的策略,看有沒有斡旋的余地。
但是即便門諾·庫霍恩自認為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有了充分的心理鋪墊,可在藍恩說完的時候,元帥閣下還是無法自控的愣住了。
“你知道你在要求我什么嗎?”
元帥閣下愣愣的看著對方,心里只以為自己該是幻聽了。
但是在對面,獵魔人的表情卻很明顯的告訴他:我知道你聽清楚了。
其實不光是門諾·庫霍恩聽清楚了,就連坐在同一條軍營道路上,就在路對面地上的漢斯·卡彭爵士也聽清楚了,此時呆愣愣的看著藍恩和尼弗迦德陸軍元帥。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重復。”
獵魔人雙手抱胸,靠著板車,臉色平常的就像是在談論一場流浪劇團的演出。
但談論的內容 “我懷抱著理性與客觀,來為你講解接下來戰局可能的發展方向。”
藍恩將他剛才的話重復出來,他的吐字依舊清晰,旁聽的人此時也跟之前一樣全神貫注。
“你輸了,庫霍恩元帥閣下。輸在了我手上,把這玩意兒都輸出來了。”
獵魔人誠懇而坦率,先是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接著抬腳踢了踢身邊那口詛咒銅鐘。
“你輸了,于是沿海的西部戰線也就相當于輸了。”
藍恩平鋪直敘,正如他之前所說,這是客觀敘述,而并不是惡意推測和貶低嘲弄。
“西部戰線的指揮官是約阿希姆·德·維特公爵,說他‘無能’都算收著了。”
“他在你們從去年夏季開始的攻勢中無往不利之后,就坐擁兩倍的兵力,卻還死活沒法攻入希達里斯,借此侵入泰莫利亞,切斷茍斯·威倫和維吉瑪的聯系。”
“他在干什么?對,他跟維登王國的游擊隊糾纏不休。”藍恩跟說笑話似的對這位尼弗迦德公爵評頭論足,“他是個殘酷的人,他滿以為統治者夠殘酷就能壓服一切。”
“從小生長在尼弗迦德金塔之城中的大貴族家庭,他應該還覺得自己這一套放到外面也會挺有效?”
“但是夏季剛開戰的時候,維登王國就一支游擊隊,還滿打滿算不超過五十人,你猜到了冬季怎么著?遍地開花啊,庫霍恩。”
尤其是藍恩還建議蒂沙雅和亨·格底米蒂斯兩個人類之中堪稱決戰兵器一般的最古老巫師,以維登為戰場重新建立術士們在仙尼德島政變中損失的影響力和信譽。
這讓本就因為殘酷統治而反彈嚴重的維登王國,現在更是對尼弗迦德人來說變得危險不已。
“你自從開戰以來,只帶著快速機動的騎兵狂飆突進,我猜你的步兵.給了西線戰場?”
藍恩用肯定的語氣說出疑問句,而門諾·庫霍恩的臉色顯而易見的難看。
而藍恩則從對方瞬間的表情變化中得到了更多信息。
“你把步兵交給西線戰場,把西線戰場的騎兵收攏到手下,然后才開始在中部戰線狂飆突進不得不說,你在戰術上很有創新精神和膽量,庫霍恩。”
藍恩朝著西方歪歪頭,意指在約阿希姆·德·維特指揮下一塌糊涂的西線戰場。
“那邊幫不了你,庫霍恩。相反,倒不如說他在等你打穿了中部戰線后回頭去幫他。”
“而在你失敗之后,高貴的約阿希姆公爵就已經是個失敗者了。”
他的語氣平靜到幾乎有些溫和,但是卻只讓門諾·庫霍恩感到心冷。
“西部、中部戰線全部崩盤,尼弗迦德對北方的三線進攻只剩下東部。聽說是魯道夫·愛普·達西作為指揮官。他可真是一上臺,就把你在亞甸經營了半年的口碑、人望。”
“還有跟科德溫人本就維系脆弱的條約,給轉瞬之間毀得一干二凈。”
“當然,你之前已經為他打前站,拿下了半個亞甸,是三條戰線中最深入北方的。而這位剛當上族長的大貴族,又憑借家族影響力往東部調了不少力量。他現在的兵力遠勝于科德溫。”
“但說實話,那沒什么意義。”
獵魔人甚至無聊的碾了碾靴子底下的石子兒。
“畢竟他這會兒應該已經死了。東部戰線驟然失去指揮官,連原地固守都會顯得很笨拙。”
“你說他死了?”門諾·庫霍恩不動聲色,但卻第一次打斷了藍恩的言語,“你能確定?親眼確定?”
“你殺了他的父親,連帶著數千尼弗迦德戰士!這是你有記錄以來第一次展示力量,與之相比,你宰了斯泰薩簡直就像是順手彈飛了一只蒼蠅似的,沒有討論價值。”
說到這里,元帥閣下的聲音不禁揚了起來。
“但也正因為是你殺了他的父親!所以你根本無法想象,他現在有多重視自身的安全!他可不會被刺殺、斬首戰術給”
“他已經死了。”
沒等門諾·庫霍恩的爭辯說完,藍恩就打斷了他。
平鋪直敘的語氣,宛如在訴說一段已經過去,成為事實的歷史。
獵魔人琥珀色的貓眼俯視著對方:“強調魯道夫·愛普·達西身邊的防衛力量沒有意義,庫霍恩。他已經死了,就是這樣。”
對方留著一字胡的嘴唇囁嚅幾下,但是看著藍恩那平靜且篤定的眼睛,囁嚅之后的嘴唇并沒有發出聲音來。
“退一萬步來講,”藍恩見他不再反駁自己,于是接著說,“就算他活著又能怎么樣?西部、中部戰線全部崩潰,東部戰線又太深入北方,等聯軍空出手來,他的軍團照樣要死。”
實際上,藍恩并不反感門諾·庫霍恩對自己的反駁。但他希望這反駁是出于理性的戰術思考和探討,而不是著急了之后的情緒化反應。
那會讓他感覺提不起精神。
“所以,其實在今天之后,尼弗迦德已經算是輸掉了整場戰爭。”
在對方又一陣沉默后,藍恩做出了總結性的結論。
“而根據你之前所說,‘勝者擁有一切權力’。”
“不管其他國王怎么說,我現在只是向你傳達我的要求。我同時也要求,你在被贖回或參與談判時,將這些要求完整的轉告給尼弗迦德。”
“要求一共有兩個,第一是關于辛特拉。你們輸了,你們也不可能在我的手下守住它,所以該放手就放手吧。”
藍恩的這個要求,門諾·庫霍恩聽的時候并沒什么反應,乃至是很平常。
因為這本來就在他們戰敗結果的推演上出現過很多次了,屬于是只要戰敗,那么談判桌上必然會出現的條約內容。
元帥閣下對此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但是此時此刻,門諾·庫霍恩卻依舊死死盯著對方那張好看的嘴唇,就像是一個死刑犯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等著看判決書一樣。
很可惜的是:判決書有可能寫錯、批錯、發錯,但藍恩說的話不會錯。
“第二,關于漢斯·卡彭爵士的家族及封地,包括匹克施坦因還有他的叔叔,萊佩的瀚納仕。”
說話的時候,藍恩頭也不回的指了指靠墻跟癱坐,已經滿臉傻愣愣,壓根反應不過來現在啥情況的漢斯。
“尼弗迦德帝國不得追索他們在這場戰爭中對于尼弗迦德帝國造成的任何損失,也不允許任何事后清算。同樣不允許你們隱瞞他在這場戰爭中干了什么。”
他在笑。
門諾·庫霍恩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看著那微微勾起的漂亮嘴角好幾秒鐘了。
但即便那畫面如此美麗,可是門諾·庫霍恩只覺得.那像是要把人肢解了的刀鋒。
“你知道你在要求我什么嗎?”
他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一遍,并且瞪大了眼睛。
“你在要求我分裂帝國?!!!”